李星火愣住了,她回頭看去,卻見到一箇中年男人一臉溫和地看着自己。
李星火心中的所有委屈彷彿都被壓下來了,卻感到疑惑,
“您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您是?”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
“我叫焦長泰,你不認識我,但是我認識你,你是李花生的妹妹對吧?”
李星火瞬間怔住,臉上寫滿了震驚之色,
“您是焦老師!”
李星火的腦海中忽然想起兒時,姐姐經常提起的名字。
當年,李花生其實有機會離開農村,因爲她的英語老師很賞識她,覺得她有強大的語言天賦,想要讓李花生來廣州更進一步學英語,做翻譯,
但是那一年,李花生卻把來廣州的積蓄全部交給了李星火,李星火纔有了今天。
李星火見到焦長泰的瞬間,只覺得心中忽然涌起無盡歉意和悲傷,
“焦老師,我……姐姐她沒來廣州,都是因爲我……”
焦長泰卻是輕笑着搖搖頭,
“世事難料,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些事情,真的很可惜,你姐姐真的是個很有天賦的人,很可惜……”
“你姐姐她真的很愛你,她爲了你,放棄了一切。”
“你姐姐知道你今天畢業,特地託我來看你一眼,只希望你能夠過得好。”
李星火的眼眸之中,所有神色瞬間黯淡,只覺得心中無比的傷心。
然而,焦長泰卻是拍了拍李星火的肩膀,溫聲道:
“不過,你也沒有令她失望,李星火,你有別人沒有的勇氣,我剛纔都看到了,如果不是你,我的學生可能就被帶走了。”
“李星火,你是我見過最有勇氣的女孩子,你有不一樣的力量!你救了一個人,也救了她的未來!”
焦長泰的聲音很溫柔,帶着一絲激動。
李星火心中多了一分力量,她站起身來,卻是看向那個女同學,神情忽然變得擔憂,
“我……其實什麼都沒有做到……她以後怎麼辦?”
“他爸爸會不會被關起來?”
然而,焦長泰卻是搖搖頭,
“不會的,我很清楚,以現在的法律,這種家暴是無法被解決的……”
李星火忽然愣住,
“警察是你叫來的?”
焦長泰臉上帶着一抹無奈之色,
“我也只是臨時想到報警,只能在出此下策了,幸虧你拖延了,否則晚一步她就被帶走了。”
“不過,那個女同學你不用擔心,我會幫她找到兼職,這段時間她不出現就行。只要她爸爸找不到她,沒錢了自然就會回家去。”
李星火眼睛亮起來,
“這麼說,她沒事了?”
“話說,焦老師你怎麼這麼清楚?”
焦長泰苦笑一聲,
“她其實是我教過的學生,她跟你姐姐本來是當年要一起來廣州的,只不過你姐姐沒來,而她被我帶過來了。”
“她不管是做兼職還是學習都很刻苦,很快就自己出錢考上了大學。”
“卻沒想到,她父親竟然追到這裡來,而且是過來強迫她回去結婚,就因爲她老家有人出了四百塊的彩禮,說要娶個大學生。”
焦長泰的眼神之中盡是苦笑無奈之意,沒想到一個大學生就值四百塊?
但是這就是現狀,焦長泰也知道現實一向都是這麼荒誕。
李星火聽得沉默,她何嘗不知道這就是現實,她比誰都瞭解在山村裡的女孩有多悲慘。
她離開農村來到大城市讀書,不就是爲了逃避那農村之中的夢魘嗎?
但是就剛纔所見到的那一幕,李星火心中某種恐慌被激活了,
這一瞬間,夢魘襲來,李星火彷彿又蜷縮到了那個陰冷的小房間,去面對無邊無盡的沉重的黑暗。
此刻,李星火在大學之中好不容易纔放鬆下來的心,因爲剛纔的事情而變得無比緊張。
焦長泰看到李星火的樣子,只是嘆了口氣,
“被嚇壞了嗎?找個地方喝杯茶吧,正好我們都可以聊聊天。”
李星火有些渾渾噩噩,跟着焦老師的步伐,走入了茶餐廳。
但是,這一路之上,李星火腦海中只是想着童年時候的一幕幕,越想,她的心就越發惶恐。
“唉……”
一聲嘆息將李星火從沉思中喚醒過來。
李星火擡頭,卻只看到焦長泰那一雙溫和而疲累的目光,
“這些事情,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這不僅僅是焦長泰的嘆息,卻更是李星火內心之中最期待的答案。
但是,現實就是最殘酷的回答。
焦長泰看着李星火,卻是溫柔道:
“不管那些了,話說回來,你應該也畢業了吧?”
李星火捧着茶杯,說話有些力不從心, “是的。”
“恭喜,前途無量呢。打算好以後幹什麼了嗎?”焦長泰問道。
李星火沉默了許久,只是搖搖頭,
“不知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焦長泰眉頭一挑,道:
“大學這幾年光顧着玩了吧?這幾年開心嗎?”
李星火欲言又止,忽然只是很低落道:
“我也不知道……小時候,最想要的就是離開鄉村,來大城市盡情的玩。但是這幾年,我一點都不快樂……”
焦長泰微微側頭,
“爲什麼?”
李星火看向窗外,那車水馬龍的繁華,卻怎麼都無法撫平她眼中的哀傷,
“我以爲我忘了,但是剛纔的事情,讓我知道,我永遠都無法忘記以前的事情。”
“我在大學的這幾年,只要一想到我姐姐還在家裡,受那樣的人,受那樣的社會的欺壓,我就喘不過氣來。”
“我沒有辦法這樣視若無睹的獨自開心,但是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
“剛纔那個同學被拉走的時候,我好害怕,我……會不會是下一個?”
李星火此刻積蓄多年的情緒涌上心頭,惶恐與無助讓李星火彷彿再回到了以前。
焦長泰只是默默地看着李星火,良久,他忽然道:
“你想去改變嗎?”
李星火愣住了,卻是苦笑着低頭,
“不可能的……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
焦長泰忽然鄭重地從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個證件來,那是一本紅色冊子,上面印着錘子和鐮刀,還寫着三個大字“黨員證”。
焦長泰將“黨員證”放到李星火面前,
“如果你感到迷茫,如果你真的想要爲改善這個國家而發光發熱,加入我們吧,我們是一個大家庭,我們都在一起努力着。”
李星火愣住了,她看着焦長泰遞過來的證件,瞬間想起了童年時候張老師給自己的學費時候,
李星火清楚記得,張老師也有一本這樣的紅色冊子。
李星火伸出手去摸那本冊子,感受到上面的餘溫,忽然她心中的迷茫都好像被驅散了一般,
她的目光彷彿跨越時空長河,回到了童年,此刻的李星火可以清楚看見張老師的眼睛,那眼睛之中充滿了欣慰和期待。
李星火忽然覺得手中的紅色冊子傳來一種莫名的力量,掃清了自己的惶恐,
她擡起頭,凝視着焦長泰的眼睛,
“我該,怎麼做?”
焦長泰眼神之中充滿了鼓勵,
“你心裡其實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打破你的畏懼,遵循你心裡的迴應。”
“去嘗試吧,大不了再回來就是了,至少,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吧。”
李星火愣住了,焦長泰的啞謎式迴應讓李星火愣在原地。
焦長泰有事離開了。
但是李星火卻依舊獨自坐在茶餐廳裡,從中午做到日落。
李星火想了很多很多。
腦海裡回想起大學四年裡的生活之精彩,春遊、聚餐、逛街、購物……
李星火看着窗外那落日,那車水馬龍,彷彿整個世界都這麼繁華美好,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李星火越看那窗外的美好景色,越覺得慌張。
就連自己坐着這乾淨的茶餐廳,忽然燈光閃爍,在那黑暗的一瞬間,李星火仿似看到了茶餐廳的原貌,
那是一個蛇蟲鼠蟻四處竄動的破舊房間!
只是一閃而過,李星火定睛一看,茶餐廳還是那麼寬廣明亮,那麼幹淨熱鬧。
但是,李星火總覺得那些是幻影,是泡沫,很假,
終於,李星火勇敢地伸出手,去戳穿那些幻影!
幻影破滅,李星火瞬間來到了一個破爛不堪的泥土地中,
遠處是一個個破舊的房屋,近處是一張張悲苦的哭臉。
那些童年的小夥伴,他們仿似在泥潭之中掙扎,他們在嚎叫,他們在哭泣,
他們逐漸下沉,向着岸邊的李星火絕望地揮舞着手,
救我……
救我……
李星火來不及伸手,卻見到有一個個矮胖粗魯的閃着惡狼一樣眼睛的男人圍過來,
他們手持酒瓶、扁擔,將那些想要在泥潭之中掙扎的小孩們的手打掉,
他們狂笑着用扁擔把小孩們捅入泥潭之中,那些小孩們在絕望之中悲泣繼而麻木,然後被泥潭吞沒,死去……
李星火猛然看到泥潭裡的兩個女孩,
她們最後沒入泥潭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們的眼神在求救,在怒吼……
李星火忽然驚醒,嚇得全身冷汗,
她們,就是我們……
李星火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眼神之中再無一分羨慕和讚美。
李星火的眼神充滿了鋼鐵一般的堅定,她低聲卻又鄭重着對自己宣誓着:
“我要去教書!去大山裡教書!”
“我不會再逃了,我向籠罩中國的陰影宣戰!”
“我將爲新中國之教育,傾盡全力、奉獻所有,九死亦無悔!”
李星火的眼底,燃燒起熾熱的火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