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這兒?這是商業街!”按照女人的指示,任寧寧把車停下來。推開車門,任寧寧以爲到了女人的家,結果卻發現車子停在了本市最著名的商業街上。這條街遍佈着各種奢侈品品牌專賣店,也是任寧寧大學四年對這城市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已是子夜將盡的時間,這條街已沒有店鋪開着門,但幾乎每家店鋪的招牌都依然閃着它特有的彩光,像是24小時持續的廣告。
“你喜歡這個牌子嗎?”女人指着一塊店鋪的牌子問任寧寧。
“那是非常夢幻美麗的一個牌子,愛浪漫的女人誰不喜歡呢?可是它的東西很貴,而且不太適合學生的風格,我常去逛那間店,但大多時候只是純欣賞,大學四年只買過一件它的裙子而已!”任寧寧說。
“你也買過它的裙子,可你身上穿的這條裙跟它的風格差很遠那!”女人瞧了瞧任寧寧身上的裙子,難以置信地說。
“是啊,此一時彼一時嘛!我從今往後都不可能再去這樣的店裡逛了!”任寧寧說。
“此一時彼一時,唉!”女人嘆口氣。“你也是遭逢人生鉅變嗎?啊,一個新冠病毒打敗了多少人啊!哦,不再想這些不愉快的了,讓我們開心地購物吧!”女人說着拉起任寧寧的手往那店鋪走去。
“我不要去!我只想安靜地死亡,不想開心地購物!”任寧寧把手從女人的手中抽出來。
“你結婚了嗎?”女人問任寧寧。
“沒有!”任寧寧回答。
“我也沒有!”女人說。“如果我們結婚的話,我們會穿上漂亮的婚紗!但我們就要死了,永遠都不可能結婚了!”說到這兒,女人再次拉起任寧寧的手。“不過,人生的任何重大儀式都可以穿着我們最喜歡的衣服去完成的,不一定非得是婚禮,死亡也可以!死亡是與婚禮同等重要的儀式,那麼爲什麼不穿着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去完成它呢?結婚可以有婚紗作爲禮服,死亡也可以有自己喜歡的美麗的衣服作爲禮服啊!”女人伸手去捧起任寧寧的臉。“你有如此美麗的一張臉,穿這樣一件低劣的裙子去死太可惜了!來,讓我們進去選一條配得上你這張漂亮臉蛋的裙子換上吧!”
“可是現在店是鎖着的,你不是要撬鎖吧?我可不想在死前幹這樣的事情!而且這些店鋪的安保系統都連着公安局的,你一撬鎖,警察就會來,我們還怎麼死!”任寧寧說。
“以我的身份,我需要做那種既沒品又笨拙的事情嗎,你的想像力太低端了!”女人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原本只有女人與任寧寧的靜寂的長街,突然被一個陌生的聲音喧譁而入。
任寧寧扭頭去瞅聲音的來處,見一輛大衆寶來車裡匆忙走下一個穿一身黑西服套裝的女人來。一下車,黑西服套裝女人的兩條腿就在她那根本邁不開腿的一步裙裡高頻率地倒換着向任寧寧身邊的女人奮力奔跑而來,臉上堆着推銷員面對大客戶那種職業性的熱情友善的笑容。
“抱歉,抱歉!我緊趕慢趕還是遲了!您久等了吧?”黑西服女人一跑到任寧寧她們跟前,就對任寧寧身邊的女人點頭欠身趕緊着說了這一番話出來。
“沒有,我也剛到!”女人平淡地迴應。
“本來像這種高定的服裝,我們應該給您送到家裡去的,但之前給您打電話,您說不讓送!”黑西服女人堆着笑繼續解釋着。“其實像您這樣的VIP客人,無論您選擇高定的衣服還是非高定的衣服,我們都是可以給您按您要求的時間送貨上門的!您不用客氣!”
“還是趕緊讓我看看我定製的衣服和鞋吧!還有,我這位朋友也需要一件參加晚宴的裙子和鞋,也請你協助她挑選一下!”女人平淡地指示着黑西服女人,彷彿她平時說慣了這樣的指示。
“是是是,我這就開門!”黑西服女人倒換着根本邁不開的那兩條腿匆匆向專賣店捲簾門跑去。
“她是這店裡的售貨員?”任寧寧問女人。
“她是這間店的店長!”女人回答。“因爲新冠病毒,奢侈品店的生意都不太好,我這次給了她一單高定,她非常開心,想抱住我這個大腿!可惜,這也是我人生最後一次購買奢侈品了,呵!”女人無奈地想笑,但終於笑不出來,整張臉垮下來。“她比我幸運!雖然她現在處境不好,但她的人生還有機會,而我已經沒有了!”
任寧寧想安慰身邊的女人,但不知該如何安慰,想想自己,終於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出來。每個尋死的人都有她不爲外人所理解的絕望,連理解都沒有的安慰,不過是無意義的虛言,不說也罷。
“來,我帶您去選一下您的禮服吧?”在伺候着女人去了VIP房更換她的高定衣服之後,店長又趕緊過來帶任寧寧去選禮服裙。
任寧寧有些遲疑,因爲她發現,當她心中贊同女人的說法,想爲自己的死選擇一條自己喜歡的禮服裙的時候,她身體中對於生的冷漠開始變淡了。她擔心當她挑選禮服裙的時候,她身體中會出現對於生的嚮往,那是她所不想要的,她不想爲了一條禮服裙而對這個充斥着恐怖的醜陋的人心的世界產生留戀。
“哦,我的天,你們兩個可真美,就像《冰雪奇緣》裡兩位公主的真人版!”當看到穿着高級定製禮服裙的女人和穿着華美禮服裙的任寧寧分別從VIP室與更衣間出來的時候,店長興奮地叫起來,她並不是說漂亮話恭維她的客人,而是在那兩條夢幻般美麗的禮服裙中的任寧寧與女人的確太美麗,美麗到超出店長的意料之外。“你們到晚宴上一定會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無一例外,除非他不懂審美!太美了!太美了!”店長不僅嘴上讚歎着,頭也禁不住地搖晃着。
“我也知道我很美,可是我就要死了,浪費了我的美麗,多麼可惜啊!”當女人站在穿衣鏡前顧影自憐,她的內心對她自己這樣說着。
“可惜嗎?有人珍惜,纔有可惜,沒有人珍惜的人,何來可惜呢?”當任寧寧站在穿衣鏡前顧影自憐,她的內心對她自己這樣說着。
任寧寧與女人並沒有真正交談,只有店長在那裡驚歎着她們二人的美麗,但二人的心裡卻有一些相通,也許因爲她們都擁有出衆的美麗,也許因爲她們相仿的年紀,也許因爲她們都穿着她們迎接死亡來臨的禮服。二人的確有許多共同點,雖然任寧寧與女人無論樣貌還是性格都截然不同,但她們在別人的眼中卻有着許多相似的地方,有着相似的道路,相似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