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浪裡的死亡線(4)

我不能猶豫,眼前的危險,正隨着時間擠壓過來。注視着快要走出草原衝上山腰的五頭母獅,我緩緩摘下狙擊步槍,咔嚓一聲拉動槍栓,左眼貼靠向狙擊準鏡,率先捕捉到一頭母獅的前肢肩心。

“砰!”一顆子彈嘶叫着竄出,燥熱的空氣被擦出一條熾烈的白線,末端最終鑽進那隻躲在草下匍匐着的母獅。它像被火鉗擰了一下,嗷嗚一吼甩跳起來,隨後翻摔在草地上,後腿空蹬了兩下,哆哆嗦嗦地死去了。

這種情況很危險,不留心的獵人很難察覺到,五頭獅子呈扇形逼近,會給人一種錯覺,認爲它們是先後撲到。而實際上,自己就是圓心,與五頭猛獸間是相同的半徑。所以它們的預謀,正是同時撲上來將獵物撕開。

“砰,砰。”兩顆銅色彈殼,從狙擊步槍槍膛連續跳出,順着丘陵山腰叮叮噹噹滾下去。

左右兩側四頭獅子,一隻被子彈穿透面部,猶如痛哭似的,用毛茸茸的鋒利大爪,捂住烏血橫流的臉頰,疼得身軀胡亂翻擰,將四周蒿草輾倒壓凹。

另一隻棕黃色母獅的背腰中段,被灼熱的子彈鑽斷脊骨,頓時癱趴在草下,彷彿馴獸師指揮它那樣做。

獅子警覺危險的能力,超乎了我的推測,剩餘的兩隻母獅,好像從乾燥的空氣中嗅覺到同伴的血腥味兒,它倆潛伏逼近的步伐漸漸踟躕,專注的神情裡也顯出忐忑不安。

那隻脊骨被子彈打折的母獅,掙命的時間較長,它沉悶的哀痛之聲,縱穿濃密的草叢,傳達到了同伴耳中。這種低音訊號,猶如熱刀切過奶酪,人耳不易察覺,植物不易阻隔,而猛獸之間卻能接收到。

熱帶雨林中,常會莫名其妙地出現許多小路,其實,這些多是大象撿吃樹下野果的路線,爲了不讓同伴跟在後面撲空餓肚子,它們便用類似低吼提醒着彼此。所以,動物之間的愛心,人類很少察覺,就像我們很少察覺自己的慚愧。

其餘兩頭獅子,最終放下了匍匐進攻的姿態,轉而一副溜溜達達的模樣,慢悠悠地朝草原深處走去。目送兩頭猛獸遠去,我內心冰碴似的驚悚也隨之退卻。燥熱再次佔據全身,我背好狙擊步槍,重新扛起那頭癱軟的羚羊肉腔,朝山洞趕去。

“噢!天啊,太棒了,一頭羚羊,今晚咱們能大餐了,瞧我科多獸杜莫的手藝吧,嘿嘿……”。

我一進入陰涼的山洞,映入眼簾的便是杜莫那一口白如積雪的牙齒。他已靠着巖壁坐起,因爲他足足躺了一天兩夜,確實乏味了那種姿勢

“是的,我再去弄些木柴,等天色暗下來,你就可以享受烹飪的樂趣

。”說完,我把肩膀一聳,羚羊肉重重拍在石面上。

“我和你一起,以前我常在山上割草撿柴。”抱膝而坐的女孩,忽然站起身走了過來,一雙不容拒絕的眼神,癡癡凝視着我。

“好吧。”我答應到。有了女孩的幫助,今天任務的收尾工作進行很快。我倆把曝曬乾的枯草打成一個大卷和一個小卷,女孩背小的,我背大的。

黃昏時分,我和女孩又把上午劈斷的樹枝撿回山洞,到了晚上,洞中央升起熊熊篝火。杜莫興致盎然地支起樹丫,要給我倆做高級宴會上的烤全羊。

女孩今晚很開心,像是被杜莫的滑稽帶入真正的聖殿宴席。實際上,杜莫做的烤肉很一般,因爲每個人都處於飢餓狀態,再結合此時的環境,也就不免吃出些滋味兒。但比起池春的廚藝,杜莫該向這位嬌媚的女人好好學學。

大家吃得很飽,睡得也早,尤其躺在軟草上的杜莫,抱着吃撐的啤酒肚,滿臉綻放回味無窮的笑意。這笑意就如滑溜溜地大魚,怎麼也抱不起來,收斂不了。

他露着兩排刺眼的大白牙,黑臉蛋兒迎着暖紅的篝火,不住對着女孩談論,問她以前還吃過什麼美味兒,今天的烤羊肉有沒給她留下不可磨滅的回味。總之,杜莫全是擦着邊兒賣弄,吹噓他那三腳貓的廚藝。

看來,這傢伙白天睡得挺香,此刻全無一點倦意。我躺在靠洞口的位置,感知洞外安危的魚線末端,牽在自己小指上,一把FN57手槍,就掖在頭邊的乾草下。

三天的時間,過得漫長卻又短暫,我只偶爾去一趟河邊,灌些清水回來。懸鴉和他的廠丁,連個鬼影都看不見,我知道他也在暗中積蓄着能量,迎接馬達加斯加島一戰。

離開山洞的最後一晚,僅剩的一堆兒木柴,吃力地燃燒着,彷彿也不忍分離的到來,執意撐到天亮。杜莫呼呼打着鼾,一副年少不知愁滋味兒的無牽無掛。

我面朝洞外的黑夜,遲遲不能入睡,聽着不遠處的海聲,想象那浮動着的海魔號,蘆雅、伊涼、池春的身體,一定也隨着海濤聲悠悠晃動……。

我沒有回頭,知道是這個明天要離開我們的女孩,她呢喃着,汲取肌膚交互摩擦的感覺,那不斷挺聳的軀體,彷彿要融入我體內。

腦海中的記憶,立刻恍惚到了過去,讓我想起伊涼的溫柔,想起她們彷彿就在身邊,就在這個山洞內甜甜地睡着。女孩抱緊我結實碩大的脊背,激動了一會兒便安靜下來。她,睡着了。

我知道,三日的相處,卻也泛起淡淡離愁。對女孩來講,或許更濃烈一些,更無法割捨一

些。畢竟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感情細膩的精靈。

天很快亮了。紅彤彤一輪圓日,從草原盡頭的樹林升上來,我和杜莫收拾着行李,彼此默不作聲。女孩抱着雙膝,坐在石壁旁呆呆望着我倆。

今天,杜莫也變得沉默,一切打點好後,我倆都背上了行囊,只需兩步便可跨出山洞,繼續我們的路途。

我回頭看了看女孩,她仍舊抱膝坐着,淚花從她低垂的臉上噗噗掉落。

杜莫看了我一眼,我輕輕走到女孩身邊,緩緩蹲了下來。“你今天可以回家了,我們護送你到丘陵腳下。”女孩使勁兒搖了搖頭。“不用,我常來這裡撿山豆,自己可以回家。”說完,她一把摟住我的脖子,泣不成聲。

“我知道,你們有重要的事去做,今天的分別,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了,我會永遠記住你和杜莫,永遠!”女孩的話,令我和杜莫心裡酸溜溜。

我摘下女孩攬住我脖子的手臂,捧起她的梨花帶雨般的臉頰,用粗糙乾硬的拇指,輕輕抹掉她眼角淚花。“別哭,你可認識一位賣冰的小女孩。”我形容了一下那個小女孩的長相,以及小女孩推着的黑色的破舊自行車。她很快點點頭,說那是她鄰居,常遭受壞人欺負。

“給,幫我交給她三張,那個賣冰小女孩曾向我興沖沖地許下願,希望獲得一百個盧比。另外三張給你。”我掏出屁股後兜的一摞歐元,抽出六張塞進女孩手裡。

“假如有人找你麻煩,你就說疾風大塊兒頭不希望你出事,懂了嗎?”女孩撲朔了兩下潮溼的睫毛,乖順地點了點頭。

迎着晨曦中的朝陽,寂靜的草原上,空氣散發着涼爽潮溼,再過兩三個時辰,熱浪又該浮騰起來,烘烤一切包裹水分的生命。

我和杜莫揹着槍,彼此沉默無語朝前走着,鬣狗三五成羣起的很早,大概想趁矇矇亮的天色,去偷襲慵懶的食草動物。

目前爲止,我仍不知道杜莫在廢舊工廠接到怎樣的任務指示,那支有效射程八百米的M25狙擊步槍,挎在杜莫渾圓厚實的背上。

我還給了他一隻綠色帆布小包,單肩斜挎在他胖胖的上軀,現在看上去,杜莫酷似卡通畫裡背獵槍的狗熊,不免有些滑稽可愛。

裹在槍袋子裡的巴特雷步槍,從我後背斜豎起,杜莫畢竟是我的合作伙伴,未到索馬里之前,他不會妨礙我什麼。所以,我額外給了他一把FN57手槍,用於短距離快速反擊。

草原上的野獸,見我倆義無反顧的走來,都知趣兒地讓開,遠遠躲到一邊,它們彷彿能感應到槍械沉重的殺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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