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後有一段時間沒見到趙澤漆了,與趙澤漆說說話已成了她的一個習慣,跟趙澤漆說話比跟朝臣說話要輕鬆,趙澤漆心裡想的是什麼,說的便一定是什麼,且嘴巴嚴實,不會到處宣揚。輕鬆,不費腦子,靈後很喜歡這種感覺,她這一生,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不論是在母國時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相處,乃至於與父王相處,都離不了謀算人心,毫無真心真情可言。雖然與趙澤漆也沒什麼情,可勝在輕鬆自在。
難得有了空閒,靈後又去見了趙澤漆,錯愕的發現這人竟然將自己給餓暈了。
趙澤漆的地方不大,只他一人,且遠離人羣,不遠離不行,趙澤漆有需要試藥時隨手逮人的毛病,根本沒人敢跟他做鄰居。也因此,靈後想尋個僕人給他尋醫弄吃的都不行,只得自己動手做了一碗粟米飯。
粟米飯上撒了些肉糜與蔥花,看着很是可口,趙澤漆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嚥的扒拉起來。
靈後奇道:“你幾日未食了?”
趙澤漆想了想,道:“十日。”
靈後:“......你怎麼沒餓死?”
“我服了祝餘丹,餓不死。”
靈後道:“卻餓暈了。”
“......我忘了適量進食,腸胃一時不適。”
靈後真心覺得,趙澤漆是個人才。
趙澤漆吃完了粟米粥,語出驚人:“你挺有賢妻的天賦。”
靈後木然的道:“......我若不是瞭解你,定會以爲你是在譏諷我。”世人對於她做爲妻子時的事只一個評價:妖后。現如今也是差不多的評價,不過是妖后的後從王后晉級爲王太后罷了。
“你的粥做得挺好吃的,比我小師妹做的還好吃。”
靈後很是懷疑:“你吃得出食物的好壞?”
“反正你做得挺好吃。”
靈後並不認爲趙澤漆在哄自己,趙澤漆不屑於用謊言哄別人,心口絕對如一。因此她覺得趙澤漆應該是隻要沒有毒,哪怕是腐爛的食物也會覺得很好吃。雖然如此,但靈後還是覺得很高興,因爲第一次有人以正常的目光來看她,並且誇讚她。
趙澤漆瞧着笑得開心的靈後,心忽的有點亂,他是真的覺得這女子極好。
杞國的王后薨了,靈後收到書信時葬禮都結束了。
趙澤漆見到過靈後不一樣的一面,且時常見,放鬆的、閒適的、戲謔的......唯獨不曾見過這般失魂落魄的靈後。
“怎麼了?”
靈後落寞的道:“我母后去世了。”
趙澤漆乾巴巴的道:“節哀。”他親爹親孃死之時蒼凜踢他回去看過,然而沒有半點感情,看了一眼就覺得靈堂太吵,哪來回哪去了,因而實在無法理解靈後的傷心難過。
靈後:“......你安慰人的方式真沒誠意。”
趙澤漆歉疚道:“抱歉,我沒安慰過人。”
“其實我也知道母親在那樣的環境裡很難生存,她就像崽絲花,依靠也信賴着父王,可父王是什麼人?後宮佳麗九百餘人,宮外的紅顏知己更是無數。我出嫁時便預見了她的結局,卻不曾想,竟這般快。”
“那爲何不接她到青國來呢?杞國乃小國,它反抗不了你的意志。”
“母親不想離開父王。”
趙澤漆挺想說靈後的老孃根本是自己作死,死不足惜,可那到底是別人的親孃,這麼說,靈後八成得氣得殺人。想了想,趙澤漆乾脆將靈後攬入了懷裡安慰着,小師妹六歲那年弄清楚她身世時也傷心難過得緊,他記得師父就是這樣將人抱懷裡安慰的。也是那一幕讓他多忍了蒼凜幾十年,覺得蒼凜也不是全無人性,儘管最後還是沒忍住......蒼凜從來都不是全無人性的問題,他是從來都不認爲他自己是個人。他會安慰小師妹也不過是他覺得小師妹的資質與性格適合做他的繼承人,做下一任巫彭,可即便是他的繼承人,那十數載歲月也是非人一般的煎熬。
被趙澤漆攬入懷裡讓靈後愣了愣,旋即安心的靠在趙澤漆的懷裡,她知道趙澤漆不會害她,最多拿她試藥。
趙澤漆的懷抱透着淡淡的藥草香,沁人心脾,令人靜心凝神,然而靈後卻一點都定不下心來,忽的擡頭吻住了趙澤漆,她想放縱一回。
趙澤漆呆了呆,他這一生,形形□□的人見過許多,女子也見的不少,然......除了小師妹,其餘女子不是病人便是藥人,他待那些女子的態度自然不待半點情緒,更談不上親近了。雖與小師妹也親近,可小師妹是他養大的,他看小師妹的態度,與其說是女子,倒不如說是女兒。然而靈後不一樣,他很清楚,靈後是個女子,且是個優秀的女子。
認真說起來,這是趙澤漆第一次與女子這般親近(“女兒”不算),不由得慌亂了下,然而回過神來卻是順從本心的抱緊了靈後。他很喜歡這個女子,喜歡到想要她做他的妻子,既如此,爲何要拒絕?
一夜放縱纏綿,靈後清醒之時趙澤漆已不在,這讓靈後稍微鬆了口氣,不在也好,不然她真不知要以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趙澤漆。
門被推開,趙澤漆拿着一套乾淨衣服緩步走了進來,見靈後醒了,笑道:“醒了?”
見着趙澤漆的笑,靈後微微晃神,趙澤漆笑起來時,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柔和了起來,很是好看,然而靈後的心卻是沉甸甸的。
趙澤漆將衣服遞給靈後。“我去你宮室裡取的,你年紀也不大,成日裡穿着玄色正裝,忒老氣。”實際上也就二十四五,可穿成那般模樣,給人的感覺生生老了十歲不止。
靈後瞧了眼衣服,是她早年出嫁時陪嫁的衣服,顏色很是顯眼,不過......出嫁後的情況着實出乎意料,這些衣服在青靈王死後便被她鎖起來了。倒不是女爲悅己者容,而是着實不想再戰戰兢兢的以色侍人、討好別人。
靈後有些澀然的道:“昨晚,對不起,我不該利用你。”
趙澤漆挑眉:“只是利用?”
靈後沉而緩的道:“只是利用。”
“爲什麼人總是心口不一呢?”趙澤漆很是不解,蒼凜教會了他很多東西,然而人心卻永遠無法教給弟子,因爲蒼凜本身也是極單純的人,只是這一天性被濃厚的血腥所掩蓋,世人無法察覺。而能夠以野獸一般的直覺看透人心,卻唯獨理解不了人心爲何如此便成了蒼凜這一門的特色。
靈後默然,面對趙澤漆比野獸更敏銳的直覺,平常固然輕鬆,此時卻是艱難。“我是青國的太后。”
“我知。”
“太后若傳出養男寵的醜聞,會有麻煩。”看不慣她垂簾聽政的大有人在,只是逮不着把柄。
“那你嫁我便是。”
靈後:“......君王的后妃,哪怕君王死了,也不能改嫁。”
趙澤漆完全無法理解:“這也太不講理了。”不論是人族的哪一支,女子亡夫後再嫁都是天經地義,高興了,又有人願意娶,便改嫁、再嫁個七八次也無妨。
靈後苦笑:“王權從不講理。”
趙澤漆想了想,問:“那你怕醜聞嗎?”
靈後疑惑不已。
趙澤漆道:“我可以做你的男寵。”
靈後眸光詭異的瞧着趙澤漆,一眼便可以看出,趙澤漆是認真的。“你可知男寵是什麼?”
趙澤漆反問:“你怕醜聞?”
很顯然,哪怕之前不知道,之前的幾句話裡趙澤漆也理解了男寵是何意。
靈後說:“你會被很多人輕視,名聲盡毀。”
趙澤漆聞言道:“名聲於我毫無意義。”
靈後默,她看得出,趙澤漆說的是真心話,他是真的無所謂名聲。
“我的名字叫萱,趙郎可喚我阿萱。”
養男寵,做過此等事的女子很多,然而那些女子多爲公主貴女,國後養男寵,靈後估計是有史以來頭一個。宛若地震一般驚動了整個王都,連公子澤都給驚着了。
“澤兒,此事你莫管。”
公子澤道:“可母后您是王太后啊。”
“我知,可我愛他,所以想與他在一起。”
“那父王呢?”
靈後直言。“我從未在意過那個老男人。”
公子澤:“......”
趙澤漆前兩日剛犯了病,再次撐上了柺杖,走來時正好聽到最後一句,表情略怪異。
見到趙澤漆,靈後皺眉,趕緊過去扶着趙澤漆:“你怎麼來了?”
“有點不放心。”趙澤漆看向公子澤,他知道,別的人怎麼看阿萱能夠完全無視,但這個孩子的看法卻不能,縱然最後不會影響阿萱的決定,可阿萱仍舊會難過。
“我能與他說通。”
“你那不叫說通。”
趙澤漆走到了公子澤面前,蹲下了身子與公子澤對視。“你反對的原因是什麼?”
公子澤愣了下,道:“你們,不成體統。”
趙澤漆譏笑:“爲何不成體統?女子在夫君逝後是天經地義的事,古來皆如此,爲何到阿萱身上卻不可了?因爲你的父親是王,所以爲了王的面子,你母親的喜樂便一錢不值了?”
公子澤愣住。“我並非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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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澤漆一針見血道:“可你的行爲表達出的是這個意思。”
公子澤:“......”
趙澤漆站了起來,示意阿萱扶自己離開,阿萱見了,上前扶着趙澤漆離開。
“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何用了那麼多藥仍不見好?”
“以前想治好腿疾,出了岔子,落下了後遺症。”
“你這不是疾病,只是與旁人不同而已。”萱夫人是真的這麼覺得的,雖然有腳疾,但趙澤漆真的是個很出色的男子。
“我也是如此覺得的,奈何我師父心血來潮有了那麼個想法,需要活人嘗試他的想法,我是最合適的。”
“你師父在哪?”
“爲何如此問?”
“我令人去殺了他。”
“他已經死了,我與師兄一同做的。”
“那就算了,晚上你想吃什麼,不準說隨便,也不準說不想吃,你必須規律進食,否則又會餓暈過去。”
“好。”
“以後也不能再服祝餘丹。”
“都聽你的。”
兩個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公子澤陷入深深的沉思中,王者至尊至貴,他的女人爲他守寡一輩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然而,母親並不愛父王,這又當如何?
趙澤漆忽問阿萱:“你介意自己夫君的年齡比你大很多嗎?”
阿萱不由想起了青靈王,不由露出了噁心之色,青靈王那個好色蒼老的男人絕對挑戰了她此生最大的忍耐力,也多虧了那幾年的忍耐,她的忍功噌噌上漲。“介意。”
趙澤漆沉默了。
“怎麼了?”
須臾,趙澤漆問:“哪怕是我?”
阿萱不解:“何意?”
“我年近知天命之年。”
“......保養得真好。”阿萱一臉的不信,趙澤漆瞧上去也就二十餘歲,身子骨更是比弱冠少年還要硬朗,身手更是靈活敏捷,可以說,除了他的腳疾,趙澤漆就似一個年輕英武的郎君。
“我早年服食過一些珍奇之藥,容貌衰老得比尋常人慢許多。”
“所以過二十年,當我年老色衰,而你風采依舊?”
趙澤漆反問:“那又如何?”
阿萱愣了下,是啊,那又如何呢?所有男人都可能因爲她的老邁而厭倦她,唯獨趙澤漆不會,這個男子的心思太純粹。“那你年長我數十歲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