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捨的老者被雲洛無情的送走了,老者喪妻亡子的確很可憐,但兩相比較,還是自己媳婦最重要,時間不早了,趕緊沐浴,還能抓緊時間戰幾個回合,這纔是要緊事。
雲洛與阿珩在小院子裡過得優哉遊哉的,尤其是雲洛,思緒完全跑偏了方向,琢磨起了如何利用味精賺錢。做爲男人,養家很是不易,尤其是媳婦雖然不愛脂粉,卻熱衷做各種人體實驗的神經病,阿珩隨便一個實驗,耗費的銀錢足以令任何人心如刀絞。
老者三不五時會來小院坐一坐,阿珩沒拒絕,但也沒對老者多熱情,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什麼態度她便是什麼態度,無愛無恨,無憂無懼。
唯有巫盼,老者每回來他都會在察覺到老者的氣息時出門溜達幾圈下火。
於是,老者每次來,招待的人都是雲洛,最開始時,兩個人還只是聊一些普通話題,到了後來,完全變成了時事話題。有時老者也會詢問拿着帛書不知道在塗抹什麼東西的阿珩幾句,想將阿珩也拉進茶話會裡,但阿珩的心思永遠都沉浸在自己的實驗裡。老者問,她便不耐的隨口答幾句,壓根沒留意回答了什麼,完全是不經過大腦的回答。
雲洛還好,很早的時候便發現了,雖然自家夫人的心思都放在醫道上,但夫人對政治其實也挺敏感,總能一針見血的抓住最重要的地方。老者卻是忍不住對阿珩刮目相看,阿珩聰明他是知道的,卻不曾想,越來越聰明瞭。
“平淡”如流水中,炎炎夏日走完了全程,雲洛將味精的生意越做越好,而公孫係也在此時被離王給派去了北境同齊軍作戰。
隨着公子範的殘疾,離國大部分公卿都站到了公孫係的陣營,支持公孫係爲儲君,並且向離王上書請立嫡孫爲儲。呼聲居高不下,依着常理,面對這種情況,君王十足十會大怒,認爲兒子或孫子勢力如此大,儼然對自己的王位造成了威脅,趕緊想法子廢了這個兒子或孫子。然離王不能這麼做,除非他想選公子蘭這個一定會成爲暴君的兒子繼位,而這也是離國公卿敢請立儲君的根本原因,離王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雖然不能因此殺人,但離王的心情,想也知道不會有多愉快,那些公卿的行爲也就比逼宮退位委婉點,但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的距離。
在雲洛看來,離國公卿們的想法是很能理解的,當今離王已經八十多歲了,離王還活着的兒子,公子範這個老來子不提,只說唯一還活着的成年公子蘭,公子蘭已然年過六旬。孫輩裡,公孫係也已近而立,而公孫係這還是年輕的,離王大部分孫子都已年過四旬,不乏年過五旬的。
王族尚且如此,何況朝堂。
王權的更迭所更迭的不僅僅是君王,更有三公九卿,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說說而已。
年邁的終將被年輕的所取代,然而離國卻很難,離王太能活了,很多人都年輕熬到了白髮蒼蒼都沒能看到個頭,有的甚至已經熬死了。
朝堂裡唯一一個年輕又坐上高位的子昭也是因爲得了離王的眼緣,加上離王對離王孫的死有愧,彌補在子昭身上,他這才能上位,否則仍舊得熬着。
若是離王知情識趣,每隔一段時間就給朝堂換血的話,也不是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然而,年紀越大,離王便越保守。自然,他不想保守也不行,當年稷陽之亂,他好不容易滅了蘇氏與太子琚所鑄就的固若金湯的王權元氣大傷,對列侯與公族的掌控力遠不如以前。雖然也能故技重施打壓與滅了那些做大的傢伙,但蘇氏前車之鑑在那擺着,列侯與掌權的公族對離王都警惕得緊,離王稍微有個風吹草動,他們都能緊張得做出一系列反應來,若離王真的磨刀霍霍,離國立馬就得內亂,而如今的離國禁不起再一輪的內亂了。
除了求穩,離王別無選擇,然而,國族發展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離王求穩,穩固了他的王位,卻對緩解各階層的矛盾一點用都沒有,相反,他還得鎮壓這種矛盾,避免變成內亂。然而,堵不如疏的根本原因在於水流越堵越厲害,國內的矛盾亦然。
離王不想改變,想改變的人很多。
不過,阿珩深以爲,那些熱血澎湃想改變的人選擇公孫係是個更蠢的選擇。
當年先太子送他質辰,他很難過,一點都不想去,卻不敢對任何人說,只會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哭。
三十年前,齊國與離國大戰,離國戰敗,齊武王逼迫離王割地與聯姻,求娶離王孫,誰都看得出,齊武王那是成心找茬,是怎樣的屈辱。然而迫於齊國勢大,離王孫被離王遠嫁齊國,嫁給年紀跟離王有的一拼的齊武王爲妃。
論起悲催程度,離王孫只在公孫係之上,她要嫁的是好色的齊武王,且是爲妃妾。若離王孫是庶出倒也罷了,但她是嫡嗣,她是昔年打得齊國求饒,迫使齊國割地賠款的太子琚的嫡長女。明眼人都看得出齊武王點名納她爲妃絕非真心聯姻,純粹是想以此侮辱已故的太子琚,侮辱離國。
離王孫真嫁去齊國,必然凶多吉少,所以所有人都對離王孫看得很緊,生怕她逃了。結果......她還不如逃了呢,離王孫溫馴的待嫁,溫馴的出嫁,溫馴的走到了邊境,然後......跳進了邊境的大河裡。並留下遺言:她老子從未屈服於人,做爲太子琚嫡女,她生爲離人,死爲離國鬼,絕不踏足齊地任人侮辱。
離王孫跳河跳得爽快,離國三軍中的年輕將士卻是紅了眼,吼着誓不接受此等侮辱,完全不考慮後方王城裡的離王想不想打便同齊軍打了起來。戰火越燒越厲害,儘管將齊軍逐出了離國的土地,但離王培養的二十萬打算用來抹殺太子琚在軍界影響力的心腹精銳也因此死傷殆盡,爲離國後來的動亂埋下了種子。
離國軍中將領多少都與曾經戎馬四方的太子琚共事過,也因此,完全不相信太子琚會謀害離王,他們相信太子琚會殺死離王別的公子,唯獨不信太子琚會殺離王。
然而太子琚卻因爲謀害君王而被殺了,那一場巫蠱之亂,牽連甚廣,也因此,很多人都想死得明白點,離王給的理由在他們看來太不走心了。
那場巫蠱之亂到底是陰謀,而這世間沒有完美無瑕的陰謀。
真相的血淋淋讓軍隊很多將領對離王產生了質疑,這樣一個王,真的值得自己追隨效忠嗎?
離王也清楚自己想要完全掌控軍隊便必須給軍隊高層換血,爲了穩健,離王換血的速度不快,然後三十年前的那場大戰,他的心腹將領死得七七八八,想換也找不到可以接替那些將領的人。而意識到離王想對付自己的將領們也抓兵權抓得更牢了,死都不肯撒手。
稷陽之亂後期已經不僅僅是民變了,譁變的更有軍隊,若非如此,離王也不會倉皇遷都。
同樣是王孫,這差距......真心不是一點兩點。
公卿們選公孫係還不如選公子蘭,列國鄭雄的世道,暴君也比公孫係好。
對於阿珩的腹誹,雲洛道:“雖然公孫係不如離王孫,但他有一點比離王孫好。”
什麼?阿珩回以詢問的眼神。
“公孫係現在都還活着,而離王孫早就餵了魚。”
阿珩:“......”
“你看着吧,若公孫係能打贏北境的戰爭,不論離王多不痛快,儲位也一定是他的。”雲洛道。
“你覺得離王會高興自己的繼任者是個傀儡?”阿珩反問。
以公孫係的本事,若打贏了,那肯定不是他自己打贏的,而是被人給指揮者打贏的,他若繼位,必定王權旁落,而離王最厭惡的便是王權旁落,亦或臣子威脅到王權。
雲洛道:“自然不會高興,但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阿珩無言,確實,除非離王想選公子蘭,否則他就沒別的選擇了。而公子蘭,離王但凡動過心思選他,太子琚被殺後,坐上儲位的便不會是與公子蘭一母同胞,序齒卻還在公子蘭後頭的兄弟——公孫係他親爹的能力比起公子蘭差了不是一點兩點。
“我怎麼也覺得離王很可憐了。”阿珩無語道。
雲洛點頭表示支持:“生了近百個兒子,上千孫子,卻後繼無人,這可比正婚禮時新娘跑了更悲劇。”
新娘跑了,丟臉是丟臉,名聲也會壞掉,高門貴女不會再娶到,但湊合湊合,娶個門第差點的女郎也行。可後繼無人,那可就是真的無人了。
巫盼冷不丁插道:“你們覺得他後繼無人了,他可未必如此覺得。”
阿珩笑道:“他健全的那幾個兒子被我殺了,略出色一些的孫子,除了公孫係,也在這段時間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聲色犬馬的紈絝,他得多心寬才能覺得還後繼有人。”
巫盼沒吭聲,目光直愣愣的盯着阿珩,似是提醒着什麼。
阿珩不解,隨即恍然,隨即無語,隨即堅定的不可能。
雲洛瞧着阿珩神色的變化,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而坐實了他這種感覺的是門外傳來的一把尖細的聲音——
“君王有令,詔蘇珩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