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扭頭望去,雲洛以一副頗有意思的模樣站在雅間門口,脖子上騎着三七。兒子騎老子脖頸上是很常見的事,但不包括氏族,貴族世家講究多,極重禮,明明孩子吃母乳對身體最好,偏偏因爲見鬼的禮給孩子找一到數個乳孃,長大之後,孩子更親近的是親孃還是乳孃真不好說。同理,普通人家,孩子騎老子脖頸上或背上是很正常的事,但王公貴族之家,呵呵......十四年前阿珩曾經拿離王當馬騎了一盞茶的時間,被彈劾了整整一個月,後宮那些無聊的花花草草更是這樣那樣的說她是不識禮儀的野女數月,閒到一定境界了。
雲洛,我行我素到一定境界了,不過阿珩不討厭,她挺喜歡的,若雲洛跟她講王侯世家的那些規矩,她定毫不猶豫的與雲洛一拍兩散,她便是想嫁人也絕不會嫁個跟自己思維不在一個平面的男人。
阿珩道:“你讓人跟蹤我?”她進城根本沒多久,這麼點時間不可能讓雲洛這麼快就找到她,除非雲洛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何時回城,然後自己還沒進城他就來接了。
雲洛搖頭:“沒有,我只是通知了城外的驛站,你到的時候給我個消息,我好帶着兒子來接你,給你個驚喜,誰知,我與兒子在大太陽底下曬着,你卻在這會舊情人。”
最後一句會舊情人,雲洛說的很平淡,阿珩有種悚然之感,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他不是舊情人,我跟他就沒在一起過,不曾開始,何來過去?”
雲洛聞言,心情大好。“如此啊,那既然都來了,我們不如一起恭喜一下齊使?”
“恭喜?”阿珩抽了抽嘴角,齊載有喜可言?出使的目的黃了,只有悲,何來喜?
“恭喜齊使嫡長子年滿三歲,可計入族譜了,並,兩月前,一名姬妾爲他生下了一對龍鳳胎,不錯的兆頭呢。真是羨慕,老子二十有六,膝下才一子,齊使比我還小三歲,卻已有三子一女。”雲洛抱着三七頗爲羨慕。
阿珩頗爲佩服,沒記錯的話,四年前的時候齊載尚無子,府中懷孕的姬妾都被朝雲給順手收拾了,嫡長子還不知道在哪就先生出個庶長子來,不是一般的麻煩,不少氏族之所以沒落便是庶長子與嫡子內鬥。庶長子年紀大,羽翼豐滿,嫡子是合法合情合理的正統繼承人,前者不想讓毛頭小子,後者認爲自己是尊貴的弟子,家業與爵位合該是自己的,憑什麼讓給別人?於是內鬥,然後不管誰輸誰贏,氏族都會受到影響,九成九走向沒落。因而朝雲做的雖然狠了點,但按着這個時代的普世觀,她的做法也是合情合法合理的,除非正妻生不出,否則任何庶長子都是錯誤。至於被殃及的姬妾,不過是個妾婢,也不值幾個錢,死了就死了。人命什麼的,姬妾是奴僕,對於貴族而言,奴僕可不是人,而是牲畜,是工具,最多就是姬妾這種工具的等級高點,但本質仍舊是牲畜與工具。
大抵是考慮到這些,齊載也就沒管過朝雲做的事,齊載對阿珩再好,可他的骨子裡仍舊是一個傳統而正常的貴族,奴僕於他,只阿珩一個特例。且,阿珩甚至有種感覺,後院裡別說死個孕婦,便是跑進一頭豕,一個陌生男人,齊載只怕都不擔心。如今有三子一女,看嫡長子的年紀,齊載這幾年挺勤奮的,三年抱四個,無怪雲洛羨慕,神裔氏族後裔都有個通病——不育不孕。倒不是真的生不出了,身體機能很正常,能生,就是生育能力比尋常人差一些罷了,這與猛虎一胎一般生一個,而兔子一胎就是一窩差不多道理。神裔氏族,某種意義上,說它不是人族,並非無理取鬧,就算曾經是正常的純粹人族,擁有了那些特殊能力後,生理都有所改變。
齊載不悅的瞪着雲洛。“三七當真是你親生骨肉?”他可是記得阿珩說過,三七並非雲洛子,阿珩不會撒謊,她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這傢伙可別是給別人養了孩子還沾沾自喜。
聞言,阿珩皺眉,這話裡的惡意也太重了,齊載你是腦子多有恙才能這麼說一個孩子。不待阿珩開口,雲洛已理所當然道:“不是親生的又如何?嗣子等同嫡長子。”
齊載繼續道:“給別人養孩子也值得沾沾自喜?”
三七瞪着齊載。
阿珩啪的將銅爵拍在了案上。“齊載你夠了!”
雲洛也道:“且不說三七是我大兄的嫡子,便不是,也是繼子,繼子也是子。”反正不管是哪一個,他都只會養三七到十五歲,然後將人掃地出門。倒不是有意見,而是神裔氏族一直都是這麼幹的,在成年前教會孩子各種生存技能,孩子一成年便踢出門自己討生活,族裡不會再爲孩子做任何事。
三七道:“我不喜歡他,我要回家。”
“那就走。”阿珩用案上的絹帕將雙手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確定乾淨了便起身拉着雲洛要離開。
齊載有些懊惱,他不想這樣的,只是一時沒忍住,阿珩本該是他的,不應該是這樣。
走到門口時,雲洛忽的回頭對齊載:“齊使,有一事忘了與你說,我令人給了條邑的質子一個任務,讓他去見齊王與齊王商談以堯水三百里地換些物資,齊王已點頭。”
列國交換質子是很正常的事,但辰國的質子,任何一個國家都頭疼。因着辰國的特殊政治格局,辰國的王子公孫地位不高,不似別的國家那般,王族至高無上,貴族次之,百姓是奴僕,奴隸是牲畜,自然嬌生慣養。生長於特殊的環境,辰國的王子公孫大多乖覺,也很上進,不上進的話,就算勉強封個爵位也是沒有封地的那種中下層爵位,並且國庫緊張時,恩封的爵位往往會因縮減開支而被革除。哪怕是做質子,別的質子無所事事,沉溺於自己成了半棄的棋子的悲傷與寄人籬下的孤憤中,最終鬱鬱而終,辰國質子卻不然,他們會努力讓自己成爲有價值的棋子,因此雲洛的任務帛書一送過去,那位質子便立馬行動了起來。非常有效率的只用了三日便擺平了辰王與齊國的公卿氏族,讓雲洛非常滿意。
自然,滿意的人不會包括齊載,齊載的臉色霎時間一片鐵青。
辰國前不久滅了堯陽國,得到的土地便有堯水三百里,這一部分恰恰是與青國接壤的那一部分,緊挨着九陵原,也很肥沃,但......易生事端。他想坑辰國,卻不料,辰國反將一車,如今青國這個大麻煩變成齊國的了。
離開酒樓後阿珩問雲洛:“堯水的土地賣掉了,東進之路也沒了,辰國莫不是打算西擴?”
雲洛揚眉。“爲何不是休養生息?”剛打了打仗,依着常理都應該是休養生息。
“休養生息不是辰國的風格,一直以來辰國給我的印象都是以戰養戰,消停不下來。且近來在山南郡開始修建的道路,太過寬闊,我歸來時也注意到山南郡各縣都在修建糧囤,每縣都不少,對於山南郡的情況而言,這般太過了。”辰國的糧囤規模極大,一座糧囤約儲糧三十萬石,以山南郡的人口密度,設一座糧囤就夠了,如今卻是一縣數座,郡城更是十餘座,如此手筆,只有一個解釋,打算將山南郡打造成戰爭時的後勤補給點。
雲洛頜首。“你越來越像辰人了,消停從來都不是辰人的性格,無休止的征戰,踏平整個九州四溟纔是我們的追求。”
阿珩默然片刻,提醒。“可辰國如今連中州的西北一地都沒能踏平。”中州之外有八個州,九州之外有西荒與北荒,陸地之外是遼闊無邊的四溟,天知道四溟中漂浮着多少陸地。
雲洛尷尬的輕咳了下。“飯要一口一口吃,天下也要一步一步蠶食踏平,我有生之年,自然不可能看到辰國踏平九州四溟的一日,甚至那一日到來時,辰國都已湮滅於歷史長河中。但我相信,以辰人的性格與風格,日後踏平九州四溟者定是辰人後裔。儘管我們這一代不會是最終征服天下者,但我們可以爲後人打下更牢固的基礎,因此我與張不易商量過了,辰國如今的國力,不適宜再征伐華族列國,兩相比較,西北的戎狄卻是好欺負多了。戎狄雖悍勇,但遊牧民族都有個通病,能戰,卻不擅兵,更不能持久戰。我們要打到冀州去,說不定中州列國仍在中州相互廝殺時,辰國已然吞併冀州。”
阿珩瞭然,與華族大戰,除非國力碾壓對方,否則就是消耗戰,看誰耗得過誰,熬到最後的就是勝者。而遊牧民族的特性使其根本積攢不了多少國力,更打不了持久戰,自然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而比勇,沒人比得過辰人。既然打算西進,那麼將後方的麻煩轉嫁給仇家是最合宜的,齊國朝堂未必沒人看得出辰國這一招的陰毒,但食餌太肥,想要保持理智,太難。至於吞併冀州什麼的,冀州雖然沒中州這般遼闊得恐怖,但也不小,據說面積有中州的三分之二有餘,雲洛有生之年都不可能走遍冀州,何況吞併冀州,但鯨吞蠶食,幾代人之後,冀州成爲辰國版圖的一部分未必不能。
最後,踏平九州四溟這種宏大的理想,阿珩雖然挺想呵呵,但考慮一下華族諸分支的性格,竟無言以對,踏平九州四溟最重要的還是武力,刀子不夠利,別人可不會聽你說話,接受你的文化。而論武力,辰國雖非列國最強大的,卻是最有戰爭潛力的,這個國家的政策根本就是專門爲了戰爭而量身打造的。
“你打算何時出兵冀州?”阿珩按了按額頭,自己是否應該擴大成藥作坊的規模?以及......多備點再生散。
雲洛道:“那個不着急,去冀州前得先將玉川國解決了,否則後方容易出事。”
阿珩對雲洛徹底無語,若是出兵冀州,自然要準備不少年,但玉川國,誠然,玉川國是狄族所建立的大國,但那是曾經,如今的玉川國被睢、辰兩國鯨吞蠶食了數百年,只剩下了漱玉川流域及鳳凰山脈南部加起來攏共方圓七百里的土地,且不是高原便是羣山起伏的地形。滅這麼個國家,以辰國的效率,最多準備個兩三年,不過有齊王的慷慨資助,應不用那麼久。
“你可真是一點都閒不住。”剛打完堯陽之戰就琢磨着發動另一場滅國之戰了。
雲洛自信道:“閒不住說明我很年輕。”
阿珩徹底無言。
“玉川國的漱玉川盛產雲玉,到時我給你尋一塊上品雲玉料給你雕琢個玉釵如何?女孩子,頭上多少應該插根髮釵。”雲洛對阿珩清清爽爽什麼都沒有的頭髮很是滿意,貴族女子頭上都一堆的釵簪,看着就硌手加重,阿珩這般,他摸着很舒服,只是,再怎樣也是個女孩子,至少應該戴一隻釵。
阿珩道:“行啊,你親手雕琢一件。”玉器可不是泥塑,捏好便是,一個不慎就得在自己手上割個口子,費時費力費勁,對耐力很是考驗,她着實好奇雲洛有沒有那個耐心。
雲洛信誓旦旦的道:“定不讓你失望。”
仍舊騎在雲洛脖頸上的三七:“......”當着孩子的面這麼秀恩愛真的好嗎?也不怕閃瞎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