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是突然打開的。
“誰在裡面!?滾出來!”
伴隨着兵器出鞘的聲音,一聲暴喝如炸彈從天而降。野狼與阿斯蒙蒂斯這兩個人間大殺器,竟然極其罕見地被嚇了一大跳。
老天!這人是什麼時候靠近的!?我竟然沒有發現!?同樣的錯愕出現在了兩人的眼中。
這種事情本不該發生。要知道,二人皆爲耳聰目明之輩,即使敵人的手腳放得再輕、速度再快,他們也能夠提前察覺到異常之處進行戒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敵人都已經逼近二十米距離了,才後知後覺地嚇出一身冷汗。
但是也不能怪他們放鬆警惕。一方面,現在已經差不多凌晨一點了,誰也不料到有人會大半夜不睡覺,而且還跑到偏僻的檔案室來;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檔案室的隔音效果很好,至少能將外面的聲音隔離六七成。
當然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爲二人在不知不覺中,都把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到了對方的身上,反而降低了對外界的靈敏度,結果使他們同時置身於危險之中。
夜,已經很深了。四周一片岑寂,落針可聞。
危機關頭,野狼只來得及吹熄手中燭火,甚至還沒來得及放下那燈盞,對方就已經走進屋裡。巨大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隨着搖曳的火光而閃動,恍若來自地獄的惡魔。而他手上的長刀,則反射出危險的寒芒。
封閉的房間,三個不同的心跳。
兩個藏在書架最後一排的陰影裡,一個則舉着油燈不耐煩地站在屋子中央。
“怎麼,難道還要我親自去揪你出來嗎!?”男人陰陽怪氣地冷笑一聲,“呵。我勸你還是放聰明一點吧,反正我已經看到你了,繼續藏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現在乖乖出來的話,我還能給你留一條全屍,否則的話……”
威脅的話驀地停住,男人並沒有說下去,這種留白反而容易使人產生無限的想象空間,自己把自己給恐嚇住。
男人不耐煩地用刀尖在地板上滑動,發出叫人倒牙酸的聲音。然而,他故意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卻還是沒有得到意料中的回答。
“不出來是吧……”沉默片刻,男人驀地如瘋子般爆笑起來,“哈哈哈這真是太棒了!!!我就喜歡你這樣安靜的類型!待會兒被我折磨的時候,你可一定一定要記得,繼續像這樣安靜下去!”
毫無預兆的,笑聲戛然而止。男人如閃電般驀地朝最後一排直衝而去。
皮靴與地板快速撞擊,快如擂鼓。
嘭嘭嘭嘭……
一片死寂中,腳步聲大得驚心動魄。每一次敲響,都意味着危險與他們的距離又縮短了一步。
嘭嘭嘭嘭……
男人如野獸般逼近他的獵物。
越跑越近,越跑越近。這樣的等待,是讓人焦慮的;這樣的聲音,是讓人害怕的。
周圍很安靜,任何一絲輕微的響動都能被敵人所察覺。但是野狼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動彈一下,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甚至還保持着最初舉燈的姿勢,看似放鬆地站立着,實際上卻已繃起了每一寸肌肉,如同伏擊在暗處的野獸,在黑暗裡虎視眈眈地盯着靠近的敵人。
而阿斯蒙蒂斯比野狼更絕,這傢伙甚至連心臟跳動的速度都降到了最低,整個人彷彿已經與陰影化爲一體,唯獨一隻血紅的眸子在黑暗中詭異地亮着。彷彿周圍都已經變成了他的領域,無數透明的警戒線已經鋪展開去,任何膽敢入侵的蠢貨,都將難逃死神的魔爪。
這場黑暗中的狩獵,究竟誰纔是真正的獵物?時間尚早,一切還未可知。
男人和他們已經只差一米,氣氛緊繃到了極致,眼看一場衝突就要發生。
然而,就在這最驚險的關頭,如同男人的突然出現一樣,又一個叫野狼與阿斯蒙蒂斯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只聽一聲低喝,男人雙手同時用力,猛地舉起長刀,然後狠狠劈向了野狼……前面的一排書架。
野狼:“……”
阿斯蒙蒂斯:“……”
男人劈空了。
門口忽然傳來第四個人的聲音:“哎……”老頭兒長長地嘆氣,“道夫魯爵士大人,老朽在來的路上就已經反覆告訴過您了,這裡是絕對不會有其他人的,爲什麼您就是不肯相信呢?”
一小段極其尷尬的沉默之後,道夫魯不爽的“嘖”了一聲:“英圖鼠國全都是些狡詐奸猾之輩,我怎麼知道角落裡會不會有偷聽的老鼠呢。我告訴你!你今天只是運氣好而已!如果我換個時候來的話,肯定是會有埋伏的!!!”
老頭兒無奈地說:“好好好,老朽運氣好,行了吧?但是您爲何要對着一間空屋子自言自語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小心一點又怎麼了。再說了,兵不厭詐,我不過是故意詐一詐而已,說不定這裡真的就藏着其他人呢。要知道,想要暗殺我的人可是數之不盡的。我在絲芙蘭帝國可是數一數二的伯爵大人,陛下親自賦予了我佩刀覲見的崇高地位,我的財富多得數之不盡,只要其中的三分之一就能夠填滿你這件破教堂……”
“遠道而來的尊敬客人,請您原諒老朽的直白。您在絲芙蘭帝國時,或許經常遭人暗殺,但這裡是英圖帝國的自由城邦,您在暗殺懸賞榜的知名度……咳咳,或許並沒有您想象中的那麼高。更何況這裡本就偏僻,您哪怕是在白天最熱鬧的時候過來,也不一定能夠碰得到人。所以請您相信我吧,不會有誰那麼無聊,大半夜的不睡覺,專門蹲在這兒等着偷襲您。”
“囉囉嗦嗦怎麼這麼多廢話,”道夫魯不耐煩地擺擺手,“所以說我最煩跟年紀大的人說話。”他嘟囔的小聲抱怨着,“如果不是因爲陛下特別要求的話,我纔不來這種鬼地方呢。嘖,真不明白我們爲什麼要在這麼遠的地方安插密探,要是個大美女也就算了,居然來的還是個老頭子。”
“願絲芙蘭帝國強盛不衰,願蓋伊·路西安國王陛下長壽永安。老朽雖然離鄉萬里,但在敵國的這十八年裡,無時無刻不在惦記着祖國,更是不敢忘記陛下對我的諄諄教導,定時定期地將英圖帝國的情報傳送回國。只是,以往都是通過密函的方式進行溝通,即使偶爾來人,也是普通的密探而已。您貴爲伯爵,卻跋涉千里,屈尊來訪,小人實在是受寵若驚。老實說,這還是頭一回。不知陛下可是吩咐了什麼新的任務?”
“沒啥吩咐。”道夫魯無聊打了個哈欠,“你這人說話好累啊,繞來繞去的不能直接點嗎。嘴皮子練得漂亮又有什麼用,難怪你混了這麼多年,還只混成個主教。”
野狼心中不由錯愕。沒想到,深夜來訪的兩個人,一個是敵國的高級貴族,而另一個,竟然是聖彼得堡教堂地位最高的匡諾大主教。
並且更加讓人驚訝的是,匡諾主教竟然是絲芙蘭帝國暗中埋在英圖帝國的棋子。只不過,這個貴族實在是太傲慢了,言辭舉止中,充滿了對匡諾主教的鄙視和不屑。
爲了當上主教,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犧牲。然而,這個無數人擠破頭的職位,在道夫魯看來竟然不值一提。匡諾大主教明顯的被噎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重新笑了起來:“可能是因爲當大主教當太久了吧,不太習慣直來直往的風格,但既然大人您這麼說了,那我儘量簡短一點。不知道有什麼我能幫助您的呢?”
“幫助我?”道夫魯伯爵短促地嘲笑了一下,“區區一個賤民,你也配。”
“幫助”不過是隨口一說,但身爲貴族的道夫魯卻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冒犯,格外的敏感起來。
氣氛頓時就尷尬起來了。
從輩分上來說,道夫魯只有老頭兒一半的年紀還不到;從貢獻上來說,老頭兒單兵深入敵營,每日枕戈待旦戰戰兢兢地當間諜,出生入死爲國家不知道提供了多少有價值的消息,而道夫魯呢,不過是個混吃等死的該死貴族而已,別說貢獻,他不給國家添亂就算不錯的了。
按理來說,道夫魯應該對老頭兒尊重一點。但事實恰恰相反,僅僅因爲二人身份地位的不同,出生卑賤的老頭兒謙遜謹慎,說話自留三分,十分小心;出身高貴的道夫魯則態度輕慢、說話狂妄,充滿了上級對下級的不屑。
不過,人畢竟不是畜生,再怎麼控制也是有情緒的。匡威主教好歹也是整個大教堂的第一人,何時受過這種侮辱,而且對方還是個仗着爵位胡作非爲的官二代,聲音頓時就變得義正言辭起來:“道夫魯伯爵!請您注意您的言辭!老朽在敵國的這麼多年,無時無刻都在思念着報效祖國,自問還算兢兢業業,從未懈怠於公務,上無愧於陛下,下盡責於工作。您怎麼可以這般辱我!”
“喲……”道夫魯略感意外地延長音調,怪里怪氣的問道,“你不會是生氣了吧?哎喲媽媽曖,人家真是好——害——怕——呀~~~只是,”他的聲音瞬間又冷了下去,“匡諾!你草他孃的給不要忘了!這麼多年來,如果不是有我絲芙蘭帝國一直在背後支持你的話,你是絕對不可能當上這狗屎教堂的狗屎大主教的!”
爲了強調心中的鄙視,道夫魯連續罵了兩個狗屎還覺得不夠。這個貴族大概天生帶刺,聽着老頭兒的呼吸急促起來,心裡知道對方已經生氣,非但不說兩句好話緩和氣氛,反而還變本加厲地嘲諷起來:“我看你是間諜的日子過膩了,想要換個簡單的任務吧。我看也是,你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滿頭白髮,怎麼好意思還賴在這個位置上不退休。如果哪天你突然嗝屁的話,那我們這接近二十年來在光明教會投的錢,不就全都打水漂了嗎。我看我還是趕緊寫書上奏陛下,讓他恩准你換個超級簡單任務好了。但是你能做什麼呢?讓我想想,不如替剛出生的小公主換尿布怎麼樣。”
讓人罵到這個份兒上,再不生氣那就真是聖人了。匡諾主教當然不是聖人,可奇怪的是,他不但不發飆,反而漸漸還冷靜下來了。
真不愧是能夠白手起家,從最低級的傳教士一路爬上大主教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言語之爭沒有意義。既然道夫魯非得端着貴族身份來說話,那他就把態度再放得更低微一些好了。
“是是是,您說的很對,剛纔確實是小人失言了。您是尊貴的伯爵大人,而我不過是沒有父母的流浪孤兒,又怎麼敢用‘幫助’這個詞呢。”匡諾主教一連迭聲的好好好,不管道夫魯罵什麼他都不反駁。哪怕對方把他和狗屎劃上等號,他也笑得一臉的褶皺。
道夫魯屬於越有人和他做對,他就越精神。但如果對方是一個滑不溜手的老頭子,教訓起來又有什麼意思呢。道夫魯越訓越無聊,傲慢地“哼”了一聲,“你可千萬別忘記自己的出生,國王陛下可是最討厭那些忘恩負義、不知感恩的傢伙了。差點被你給攪糊塗了。”他終於想起了正事,“你不是主要負責情報的嗎,那很好,我是來找你問話的。”
“您請直說,只要是老朽知道的,絕不隱藏。”這一回,匡諾主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用幫助這個詞了。
“我問你,黎波溫士伯爵到底是什麼鬼來歷?”
匡諾主教愣住,“黎波溫士?”他困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字,“您知道他是什麼家族的嗎?或者族徽是什麼圖案的。”
道夫魯不耐煩地說:“你管他哪個家族的,總之回答我就是了。”
匡諾主教朝道夫魯歉意地欠了欠身:“尊敬的伯爵大人,請您原諒,但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英圖帝國的國土面積何其遼闊,雖然地位最高的公爵只有三個,但各種小的貴族卻層出不窮,每年甚至還有不少人花錢買爵,所以我是不可能全部都知道。但如果您能夠提供關於黎波溫士伯爵的更多消息的話,或許我能夠調查出來。光明神教的分支遍佈全國,信徒更是到處都有,只要時間夠多,應該能夠查到他的消息……”
道夫魯壓根兒就沒聽他後邊的話,自匡諾主教否定後,他就摸着自己的下巴,邊思索,邊低聲自言自語:“居然不認識……難道密探的消息錯了?這個人並不是雷蒙三世背後的支持者?”
想了一會兒,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麻煩死了,雷蒙三世甚至都已經威脅到陛下的王位了,爲什麼陛下不肯直接殺了他呢,反而非要光明正大地打敗他。嘖,光明正大個屁,你的皇位本來就得到的不太光明,又怎麼可能正大得起來。你如果正大光明的話,那我現在又在幹嘛?”
匡諾好奇地問:“不知道這個黎波溫士究竟做了什麼事情?您突然打聽他的消息,是有什麼原因嗎?”
道夫魯思考中聽到這句問話,立刻警惕地豎起眉毛,冷冷地睨着匡諾:“我警告你,不該你管的事情,不要管;不該你知道的事情,最好連好奇都不要好奇。否則的話……”他用手指劃過脖頸,極其緩緩地做了一個割脖子的威脅動作。
匡諾主教打了個哆嗦,閉嘴了。
道夫魯獰笑起來:“不錯不錯,看來你還知道害怕。我喜歡惜命的人,因爲他們爲了活下去,什麼人都是可以出賣的。所以,爲了你的小命着想,這第二個問題,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出賣別人?匡諾主教心有疑惑,嘴上卻張口就表忠心:“老朽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不隱瞞。”
匡諾主教回答得太快,太順流,道夫魯很不滿意地皺起了眉:“你不要隨便敷衍我。你知不知道,第一道題你讓我很失望,而我失望的時候,就會控制不住體內的暴虐因子。而我控制不住暴虐因子的時候,我的刀就一定要飲血。”
說到這裡,他故意停頓了一會兒,發現匡諾主教臉色變黑了以後,才得意的說:“不過,我並不是一個小氣的人,所以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不知道的話……”
道夫魯的表情太嚴肅,導致匡諾不自覺地跟着重複:“如果我不知道的話……”
“我就殺了你。”
“什麼!?”匡諾主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道夫魯瘋狂的大笑起來:“哈哈哈,騙你的。一個問題罷了,我怎麼可能會因爲你回答不上來就殺人呢。這麼假的謊話你居然也能中招,哈哈哈。”
原來是逗我玩的。“您可真愛開玩笑。”匡諾主教長長鬆了一口氣。
道夫魯驀地收斂起所有笑容:“誰說我在開玩笑。”
匡諾主教:“……”
“敢說不知道我就殺了你。”道夫魯陰森森地盯着他,須臾,豎起中食二指,“所以這第二個問題,你可一定要聽清楚,千萬別讓我失望。”語畢,他嗜血的舔了舔乾枯的嘴脣。
周圍安靜得十分詭異,彷彿連空氣的流動都停止了,匡諾主教全神貫注地盯着道夫魯伯爵的手指,忍不住緊張地嚥了口唾沫。
所以,到底道夫魯是不是在開玩笑!?死亡的威脅,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是,道夫魯卻久久不說出後面的問題來,反而十分古怪地瞪大眼睛,用一種連對方毛孔裡的害怕都不放過的恐怖眼神,眼皮都不眨地死死盯着匡諾。
匡諾主教被他盯得渾身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道夫魯又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可真喜歡你害怕的表情。”道夫魯說的一臉滿足。
匡諾主教瞬間無語。這回兒連奉承的話都說忘了,滿頭黑線表情糾結。
尼瑪這個貴族是心理變態吧!?
正這麼想着,就聽到道夫魯說:“第二個問題,你把小國王德坦桑藏到哪裡去了?”
匡諾主教:“……啥?”一臉真真切切的茫然,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
別說他,就連一書架之隔的野狼,都有些驚訝。
因爲道夫魯口中的小國王,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