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友,居然真的是你!”
化名雲煙、曾被稱作無痕公子的雲無痕滿臉激動,不復平日裡的澹然。
玉面書生呂彬的這張面孔,師尊顧山山未必能認出來,師姐葉靈兒也不一定知曉,但和他一起參與太虛試煉的雲無痕,又怎會認錯?
雲無痕開心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你果然還活着!”
安樂臉上露出喜色,故人相逢,尤其在這異域他朝,感觸更是不同。
“沒想到第一個見到的會是你。”
安樂來到這座城市附近,除去解決城內的麻煩外,本身也是因爲在推演中聽到了一些風聲,有一名修仙者被鎮靈司所殺,卻的確不知道來者竟是雲無痕。
他又問道:“你們來大泰神朝,是太虛宮高層的任務麼?”
“自然如此。”
雲無痕暫時的恢復了無痕公子的氣質,微微側開視線,澹然說道:“我以身犯險,是爲了師尊的賞賜,並不是爲了營救安道友你。”
安樂:“……”
你個大男人傲嬌個什麼勁?
傲嬌早就退環境了!
雖然心底難免吐槽兩句,但安樂實際上頗爲感動,他看雲無痕身上的氣機,竟已然是金丹後期,而分別時,雲無痕還未突破金丹。
這般進境速度,不可謂不快,甚至超出尋常修士十數倍不止,無愧於雲天宗千百年最強天才的名號。
當然,如果和安樂相比,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而且安樂也看出來,雲無痕能有如此進境,顯然不只是天賦過人的原因,勢必有名師教導,還有不小的奇遇。
雲無痕若是按部就班修行,很快就能突破元嬰,將來未嘗沒有化神的可能。
可他卻選擇了深入險境,爲報曾經的恩情營救安樂。
這份情誼,安樂沒有道謝,而是默默記在心中。
安樂在觀察雲無痕的同時,雲無痕也在悄悄觀察他,心中暗道。
“安道友現在的實力,又到了哪一步?”
“靈力隱而不現,應該還未突破元嬰,可爲何……站在他面前,就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雲無痕在來到大泰神朝前,自然對這裡的情況做了些功課,大致知道武者境界的劃分。
但眼前安樂身上氣息之幽深,他根本看不透!
“嘶……這股氣血……”
雲無痕的靈識稍稍觸及,便有種觸碰到岩漿的灼燒感,不得不立即彈開,否則連靈識彷彿都會被灼傷一般。
其中更是蘊含着如同實質的凶煞和血腥,令他宛如置身於一片屍山血海中,無數怨魂纏繞哀鳴。
雲無痕連忙一咬舌尖,藉助痛感清醒過來。
“安道友的氣息,真是愈發兇厲了。”
不過,想想安樂曾展現出的鬼面兇威,他頓時釋然了。
雲無痕看了老半天,還是沒看透安樂的實力,心裡癢癢的,最後忍不住問道:“安道友,你現在到底算是什麼境界?”
安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來慚愧,在我進入大泰神朝以來,靈力修爲進境緩慢,還只是金丹五層。”
“但要論氣血的話……”
說着,他單手向雲霧中一按。
伴隨一聲轟鳴,無形的掌印從空中壓下,大片雲氣震盪翻涌,樹木根根斷裂,似受到重壓般爆開。
木石飛濺,氣浪翻滾。
地面搖晃震顫不斷,在巨力下生出流水狀的波紋,甚至出現了一道道裂縫,好似大地都要四分五裂。
就在這時,掌印落下的中央,竟是傳出一聲嘶吼。
腐敗卻鮮活的氣血之力沖天而起,要與這道掌印抗衡。
這片密林中,赫然還藏着一個叛軍頭目,而且,實力並不算差!
此刻他已點燃起體內的氣血,以搏命之勢對抗安樂的攻勢。
然而,他太弱了。
或者說,安樂太強了。
隨着無形手掌落下,這人的身軀連一個呼吸的時間都沒堅持到,便在重壓下爆開血霧,骨骼和筋肉盡被碾碎,化作一灘烏黑的肉泥,再無生機。
而後,地面上出現一個深深的掌印,大片樹林夷爲平地,霎時間豁然開朗。
雲無痕呆呆的看着這場景,心神不免震動。
“安道友,只出了一掌?”
他方纔因爲自己達到金丹九層,而安樂還在金丹中期生出的一絲絲得意,在這一掌下轟得煙消雲散。
“尋常元嬰,都沒有這般恐怖的戰力!”
雲無痕驚訝歸驚訝,卻並不氣餒,反而雙眼發亮,心中想道:“多日未見,安道友人前顯聖的本事,果然還是這麼厲害,剛纔這一掌,我可得好好學一學!”
這麼多天過去,雲無痕的本性不僅分毫未改,反而變本加厲,將人前顯聖視作自己的道,準備終身爲之努力鑽研。
而安樂,無疑是他最好的學習對象。
這時,安樂的話語適時響起:“無痕,在這大泰神朝,你還得更加小心纔是。”
“這人恐怕跟了你一路。”
聞言,雲無痕心中一驚,又不免看向那灘腐爛的肉泥,想起一件事,連忙說道:“這些武者身上被施加了化屍術,安道友知道嗎?”
安樂點點頭:“我知道。”
雲無痕猶豫了下,像是有些糾結,但最後還是說道。
“經過我們近日的調查,發現在這柳州散佈化屍法之人,極有可能來自於……塵!”
他重重的吐出最後一個字眼,語氣肅然,眼神中滿是忌憚。
當初安樂失蹤時,雲無痕纔剛被一名化神長老收爲徒弟,成爲太虛宮的正式弟子,在和其他幾名受過安樂恩惠的天驕聯手後,他才調查出了“塵”這個名字。
而就在這時,化神長老找到了雲無痕,極爲嚴肅的警告他,不要再查下去。
那時雲無痕便知道,這個名叫“塵”的組織,就像是海面上的一座冰山,海水下隱藏的那部分,纔是真正的龐然大物。
安樂再次點頭:“這件事,我也知道。”
雲無痕茫然:“啊?”
安樂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眼眸深處卻是極冷:“我已知曉,就是塵一舉引發了這次動亂,殘害了不知多少平民的性命。”
“除去挑起大泰神朝內亂,爲太虛宮正面戰場緩解壓力外,他們肯定還有更深的目的。”
從馬臉張那裡得到驗證後,安樂基本確定了自己的推測。
同時,雖然遇上了雲無痕,他卻更不能直接逃離大泰神朝了。
其一,乃是那位太子殿下的監視。
如不能將此人解決,安樂和雲無痕等人一起離開,只會招致來滅頂之災。
其二,便是塵的這羣人。
先前中了他們陷阱、險些被殺害的仇,安樂可始終記在心裡。
更別說,眼下柳州人間地獄般的景象,也是拜他們所賜。
安樂若不去做些什麼,意念不通達!
他每日刻苦修行,努力推演,終於在夾縫中倖存下來,擁有了現如今的實力,爲的不就是不受欺凌、隨心自在,現在一個復仇的機會擺在他面前,豈有退縮的道理?
安樂腦海中已有一個計劃的雛形,只是需要在推演面板中再試錯幾次而已。
雲無痕也看出了安樂眼中的冷意,心底一陣驚訝:“明知道幕後之人是塵,非但不害怕,反而還要主動出手?”
“不愧是安道友……”
回想安樂曾經做下的事蹟,大多也都是知其不可爲而爲之,雲無痕不免生出幾分敬佩。
“對了,還有一事。”
雲無痕險些漏掉極爲重要的一件事,語氣古怪的說道:“安道友,你的那位道侶……也在此次行動中。”
“什麼!?”
安樂心中一顫,終於露出驚容:“蘇黛她也來了?”
“可她不才剛突破金丹嗎?而且還專修丹道,不擅鬥法……”
安樂忍不住感到擔憂,身邊氣血溢散,形成混亂詭異的異象,頗爲駭人可怖。
“太虛宮的前輩怎麼會派她來?這不是胡鬧嗎?”
關心則亂,安樂雖實力強悍,但並非沒有弱點,他所關心之人,便是他的軟肋。
安樂並不將這視爲自己的缺點,修仙之人,若要絕情絕欲、斬斷紅塵,就算再強,也不過是冰冷無情的兵器罷了。
“仙”字,人在前!
很快,安樂冷靜下來,認真向雲無痕問道:“她現在的修爲……是不是比你還高?”
雲無痕驚詫道:“這點你都能料到?”
“蘇道友現在化名皓月,使的是一手月華仙術,她至少是元嬰之境,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元嬰,隊伍的幾位前輩都對她頗爲忌憚。”
雲無痕苦笑道:“老實說,以我的修爲,根本看不出她到底走到了哪一步,就好像站在安道友你面前時的感覺一樣。”
“而且,每過一日,她的氣息便肉眼可見的變得幽深。”
“進境之快,簡直不可思議!”
雲無痕說這話時,臉上滿是驚歎,還有些許羨慕。
‘這道侶兩人,全都是怪物!’
想他無痕公子,出道時還自詡天才,在雲天宗被吹上了天,可來到太虛宮後,光是安樂這對道侶,就把他虐得體無完膚,好似泯然衆人。
聽到這番話,安樂眼神愈發凝重。
蘇黛的師尊白啓顏肯定不會放任心愛的弟子送死,所以蘇黛既然能參與這次行動,就代表她擁有了相當的戰力。
可問題在於……這份力量,是從哪裡來的?
萬物背後都被標註好了價碼。
蘇黛境界突飛勐進,勢必付出了某些沉重的代價。
“皓月……”
安樂喃喃念着這個化名,他可從沒見過蘇黛施展過所謂的“月華仙術”,雖不排除白啓顏教導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則是和這份力量的源頭有關。
想到這裡,他眉頭緊皺,恨不得直接飛過去見上蘇黛一面。
突然,安樂腰間的令牌一陣震動,傳出太子沙啞的聲音。
“呂彬,你獨自在密林中逗留,是有何事?”
安樂神色凜然,渾身肌肉緊繃起來,但氣血的流淌、心臟的跳動、呼吸的頻率都不敢變化分毫,語氣如常的說道。
“太子殿下,我發現了幾個叛軍的餘孽,正在將其剿滅。”
太子的話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散佈人仙法的邪修已經現身,速速與其他人匯合,將她斬殺。”
安樂恭敬應道:“是!”
隨後,令牌的震動消停下來,安樂卻仍不敢鬆氣,而是又等待了數十秒,等到那股靈力的氣息徹底散去,他才吐出一口濁氣。
安樂仍有些心驚肉跳的後怕之感,剛纔他若是表現得稍有異常,或是雲無痕不夠聰明、發出了些聲響,都有可能迎來太子的出手鎮壓。
他心中暗道:“這位太子生性多疑,這既是危機,也是可以利用的特點。”
雲無痕則更是驚訝地望着安樂,又看了看他腰間的令牌:“太子殿下?”
這回輪到安樂無奈苦笑了:“我現在已是鎮靈司百戶,而且即將被提拔爲神將。”
雲無痕錯愕的瞪大雙眼,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神……咳咳……神將?”
他自然知道,神將在大泰神朝中的重要地位。
每一位神將,都堪比太虛宮的化神長老,負責一大片戰線,立於萬千兵卒之上。
安樂來到大泰神朝纔多久,居然就要爬上這樣的高位?
哪怕是早就習慣安樂異於常人之處的雲無痕,都覺得這件事太過離譜,愣了半晌才喃喃說道:“你真是在哪裡都能攪出一片風雲、混得風生水起。”
但很快,雲無痕也意識到這個身份能發揮出的作用,說道。
“不瞞安道友,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儘可能將柳州這水池攪渾,給大泰神朝帶來更大的麻煩。”
“假如這位太子死在了這裡,無疑便會惹出大亂子來。”
安樂眼神閃動,他本來就有滅掉太子殿下的打算,如果再加上太虛宮修士的助力,成功率無疑能再次提高。
“你們身上應該攜帶有威脅到第六境武者的手段吧?”
雲無痕神秘一笑。
而後,兩人交談了一陣,交換、確定了一些信息,就此分開。
安樂雖想馬上見到蘇黛,但理智告訴他,現在時機還未到,二人相見,反而會帶來不小的麻煩。
******
雲中府。
一片乾枯荒蕪的無名曠野上。
四下入目所見,盡是殘破的廢墟,時有活屍的嘶吼從遠處傳來,令人心驚膽顫。
一行氣息衰弱、臉色慘白的倖存者,正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索。
“卡察!”
其中一個青年男子不小心踩碎了一個瓦罐,發出刺耳的聲響,嚇得旁人一個激靈,身體哆嗦了下。
實在不能怪這些人膽子小,身爲境界不算太高的武者,經過了這些天的遭遇,他們早就成了驚弓之鳥,任何一點細微的響動都足以牽動衆人的神經。
畢竟,不小心謹慎的人,早就已經死了。
“你個小王八蛋幹什麼呢!小心點!”
附近一中年人怒目看向踩碎瓦罐的青年,低聲呵斥道。
“這麼毛手毛腳的,遲早給活屍吃了。”
青年訥訥點頭,不敢回嘴。
這本身是很正常的一聲指責,做錯了事被罵兩句,倒也沒什麼。
若放在平時,青年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今天,他心裡卻覺得有些不舒服,好似有根刺卡在那裡。
而且越是想這句話,青年心情便越煩躁,一股無名邪火從心底燃起。
“王叔總是這樣!仗着自己年紀大,隨意教訓我們!”
“不只是這一次,之前也是這樣,還從我手裡多分走了一點糧食。”
明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青年卻接連想到了王叔曾經令他感到不爽的經歷。
“還有一次,他故意和小靜姐住在一個帳篷裡,說是保護……呵,他的想法,誰不知道呢?”
“要不是王叔比我強,我早就……”
不知不覺間,青年的眼中帶上怒意,時不時的看向王叔的後心。
沒走多久,有一個年紀較大的倖存者不小心被雜物絆倒,發出痛呼。
王叔聽見後,忍不住皺眉,他平時倒是會扶起對方,一同攙扶着前行,但此時不知怎的,他看老人很是不爽,心底冒出邪念。
“這老東西!除了拖累我們還有什麼用?”
“乾脆把他丟在這裡餵了活屍,任由他自生自滅。”
青年怒氣衝衝的喊道:“王叔,你怎麼不去扶陳老爺子?”
“哦,我懂了,你是想丟下他對吧?”
“陳老爺子救過你的命,你就是這麼對他的?真是豬狗不如的畜生!”
王叔氣血上涌,邪火充斥雙眼:“臭小子,你他孃的再說一句?”
隊伍中有人勸道:“別吵了,趕緊往前走,待會兒活屍要追上來了。”
又有人突然發難,衝這勸阻之人罵道:“閉嘴!我早就看你不爽了,這會兒了還裝什麼好好先生?”
隨後,罵聲、怒火連成一片。
這一行本來互幫互助,一路扶持而來的倖存者,都覺得身邊之人面目可憎、惹人生厭。
起初還只是互相辱罵,但很快,當青年手裡的小刀刺入王叔的後心後,此地便化作一片血腥的戰場。
憤怒控制了倖存者的思維,令他們失去了理智。
而等到最後一人茫然的睜開眼,環顧四周,已無人倖存。
唯有活屍的咆孝聲,越來越近……
不遠處,身穿灰袍的“怒”眉開眼笑,用刀刃在手臂上劃下一道道血淋淋印痕,像是在記錄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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