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月靈公主
箱蓋抓起,露出箱內被油布包裹,疊放整齊的長弓。
衆人“譁”的歡叫起來,雖仍未看到包裹裡的東西,但從其外形長度,已知是特製的長弓。
覓難天雙目放光道:“竟是五尺五寸的良弓,不適合在馬背上用,但守城或攻城卻是不二之選。弓長則勁而遠也。”
萬仞雨讚道:“只聽這番話,便知覓兄對射箭非常在行。”
萬仞雨絕非隨意的捧他。要知一般步兵用的弓,長四尺八寸五分,用二尺八寸五分的箭,如此方可配合無間,發揮最有效的作用。
龍鷹笑道:“請四位美人兒爲我們的強弓拆封。”
四女早看得雙目放光,聞言毫不客氣的一擁而前,各取一把,解開裹布。
衆人金睛火眼打量着拆出來的長弓。又是“譁”的一聲叫起來,像一羣得到寶物的孩子,氣氛熱烈。
皮羅閣道:“幸好這批長弓沒落入敵人手裡,否則遺殃的將是我們。”
一般上等好弓,必須達到和而有力、久射力不屈、寒暑力一、絃聲清實、一張便正五大標準,能否達標,須看製作的工序和選料。首先是弓幹,用的是柘木、檍木或桑木,而以柘木最佳。接着是角弰和弓弦,前者用牛角,後者用牛筋。
現在拿在四女手上的長弓,不但由上等拓木製成,比一般弓長逾近尺,且角弰用的是紋順色潤的稚牛角,弦是比牛筋更優勝的鸛筋,又以雕班絲纏繞弓幹,製作一絲不苟,深合法度。四女不住拉弦又放手,發出弓弦顫震的清響。
夜棲野取出一弓,不費吹灰之力連拉十多次,嘆道:“我明白王子的話了,此等肯定是五石以上的強弓。”
弓的拉力,介乎一石至二石間,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兩石的拉力,是二百四十斤,五石便是六百斤的拉力,少點功夫,也拉不開來。
龍鷹的摺疊弓,被譽爲千石之弓,是溢美之詞,以形容超乎尋常的勁弓,乃誇大了的說法。不過若沒有千斤之力,休想拉動它少許。
風過庭道:“弓已如此,箭該不會差到哪裡去,讓我們打開一箱看看。”
兩個鷹族戰士忙搬箱去了。開箱後的結果,並沒有令他們失望,箭桿以樺木製成,經過蒸煮、曝曬的工序,筆直粗長,絲纏和膠黏的手工精緻細膩,箭鏃是加鋼淬火的精鐵,尾端用最上乘的鵰翎毛,看得龍鷹三人暗暗心驚,想到的是大江聯竟能大量製造出如此利器,一旦在中土策動變亂,固然難以應付,若送往塞外供應默啜,更是乖乖的不得了。
皮羅閣在龍鷹耳旁道:“弓該足夠有餘,但箭矢卻是多多益善。”
龍鷹喝道:“美人兒何在?”
四女愛不忍釋的垂下長弓,停止把玩,嬌聲應喏,爲粗獷豪雄的守城部隊,注入溫柔婉約的味兒。
皮羅閣等還以爲他會命四女再次出城去多起出數十箱勁箭,龍鷹道:“我們就徵用市集賣麥粥的攤檔,作爲我們的食堂,今天一百二十七人的午膳,由你們去張羅預備。”
四女一聲領命,拿着柘木弓歡天喜地的去了。
龍鷹道:“今次輪到小弟出手,可以起出多少箱便多少箱,敵人的先鋒部隊,離風城已不到三裡呢!”
龍鷹、萬仞雨、風過庭、夜棲野四人往市集粥檔,圍桌大吃美味的鮮魚粥,魚是從越大三兄弟的魚池取來,想到很快就沒魚吃了,更感滋味。
其他鷹族戰士坐滿了攤檔另兩張大圓桌,偌大的市集空寂無人,只有他們肆無忌憚的談笑聲。
皮羅閣仍和他的手下忙碌着,將搜到任何可用於守城的物資,例如火油、布帛、木料,先放到斜道上,再由人送進王堡去儲藏,以免被風吹雨打,一切井然有序,在在顯示皮羅閣細密的心思。
龍鷹忽道:“有人入城。”
夜棲野忍不住問道:“今次我也聽到吊橋下降的聲音,可是剛纔大家都在城內,獨龍兄弟曉得敵人的先鋒軍已在數裡之內,且應驗如神,不到半個時辰,果然在南面山野出現敵人。”
丁娜四女仍在忙着煮粥制包,以應付第二輪膳食,人數會是現在的五倍。
風過庭道:“因爲他是另一種神巫,不懂施咒作法,似卻真的擁有靈通的本領,你可視之爲戰巫。”
這麼一說,夜棲野立即明白過來。
天上專來鷹鳴之音,夜棲野和一衆鷹族戰士同時仰首上望。兩頭神鷹從高空俯衝而下,朝山城西北落去。
夜棲野訝道:“那邊有登城的快捷方式嗎?來的是兩個人。”
向手下們打個手勢,四人離桌而去。
龍鷹嚷道:“來的該是自己人,千萬勿要傷他們。”
四個鷹族戰士舉手表示知道。
覓難天讚道:“和高手並肩作戰,格外爽快。”
夜棲野道:“龍兄弟對即將來臨的大戰,有沒有靈奇的預感呢?”
龍鷹坦然道:“實不相瞞,剛纔吊橋拉起的一刻,我忽然生出能逃多遠便逃多遠的心情。在我來說,如此臨陣生出怯意,是從未有過的事。”
萬仞雨和風過庭也爲之色變。前者問道:“是否凶兆?”
龍鷹露出充盈信心的笑容,道:“非也!而是當時我感應到宗密智,感覺到他幾乎是無從抵擋破解的厲害手段,故生出逃避之心。”
覓難天沉着氣問道:“究竟是什麼手段?是否巫術?”
龍鷹哂道:“我根本不把他所謂的巫術放在心上,但願我能憑空掌握他的策略,但現時仍欠此能耐。”
萬仞雨別頭喝道:“小福子你回來幹什麼?還有越三兄。”
在四個鷹族戰士押解下,小福子和越三神色慌張的來到桌前。
風過庭道:“坐下吃碗魚粥再說。”
小福子幾乎哭出來,兩眼通紅的道:“越析詔的過百戰艇,已佔據了最接近風城的小島,他們會截斷風城被圍困後唯一的逃生之路。”
越三垂頭喪氣道:“這小子跳水也要游回來,三兄弟中,只我尚未有妻兒,小福子又是我最好的朋友,只好陪他回來。唉!兩艘戰艇追在我們後方,幸好先一步抵達岸灘,但再沒法回去了。”
萬仞雨微笑道:“宗密智曉得鷹爺在這裡了。”
皮羅閣神色凝重的來了,沉聲道:“舍妹剛從城外回來,現在到了甕城的牆頭去,說有重要的事告訴我們。”
衆人均感不妙,失去吃東西的心情,齊朝城門趕去。
月靈公主傲立牆頭,寶石般的眸珠專注地看着城外敵陣的情況,似完全末察覺龍鷹等大批人登上城牆。
她沒再易容化裝,只如花間美女般在臉上抹上戰彩,塗得有點亂七八糟的,似是不願讓人窺見她的容貌。可是她卻不曉得,只是她身長玉立,勻稱優美,只有在上官婉兒之上而不在其下的身段體態,已足教天下男兒爲她瘋狂。
頭髮被綰在黑色布帛裡,在後面垂下兩條飄帶,正隨風城永不歇止的風不住飄舞,是那麼輕盈瀟灑,令人感到她不願受到任何管束的意向。
一身貼體的黑色武士服,外加素黃色的披風,正拂揚不休,仿似可在任何一刻,乘風而去。
衆人在她左右兩旁排開,往外望去。石橋外近處的樹木已被砍伐一空,現出大片斜坡空地,工事仍在進行中。
在多處高地,豎立了旌旗營帳,隱成將風城重重封鎖的派勢,在右方近洱西平原,也是營地的邊緣處,數千人正忙碌着設置木架箭樓和圍欄。
龍鷹很自然的來到月靈身旁,立即清香盈鼻,不由心中一蕩,又連忙剋制,朝她瞧去,看着她起伏分明的輪廓,心忖只有雲南的高山和河流,方可孕育出如此別具風韻的絕色,她獨待和異乎尋常的美麗,可以和花秀美分庭抗禮。
月靈半眼不看他們的道:“看到那座梯田疊疊的山嗎?山上有個村寨,宗密智昨晚到了那裡,我們在牆頭看他,他亦從山頂審視我們。”
衆人目光投往前面裡許外,位於丘陵地右邊的梯田山頂處,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覺。她有種娓娓道來,一切瞭然於胸臆的奇異味道。她的聲音美如從蒼山淌流而下的溪泉,放任傭懶裡搖曳着淡漠和傷感,又是那麼性感誘人,有種不假修飾的態度,低迴處就如風雨迷茫的洱海,高揚處偶綴歡愉,令人難以捉摸。
衆人很想問她憑什麼如此清楚宗密智所在處,但總感到任何問題對她都是一種不敬和拂逆,最後沒有人問出口來。
她說得是那麼理所當然,不容質疑。
月靈淡淡道:“我們怕已輸掉這場仗。”
在月靈另一邊的皮羅閣一呆道:“王妹何出此言?”
月靈像述說與己無關的事般,冷冷道:“在向風城送出戰書前,宗密智不但曉得曾助施浪人大破他部隊的三個漢人,已人在山城,還定下整個冷血卻有效、近乎完美的作戰計劃。當白族舉城逃亡,越析人乘快艇在風城後方兩邊登岸,放過佟慕白有軍隊保護的隊伍,卻俘虜了大批城民,婦孺押送往離此裡許洱西平原岸邊的營地囚禁,人數達兩萬。而逾萬壯丁,則被押至此處,會被關在有木柵箭樓圍繞的營地內,由於家小落入宗密智之手,這批俘虜是不得不爲宗密智賣命。”
萬仞雨怒哼道:“卑鄙!”
覓難天嘆道:“卑鄙,卻有效,我們真的未戰先輸,就看能否逃出去。”
包括龍鷹在內,各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不用月靈說明,也知宗密智會驅使這批無辜的白族壯丁,反過來負起攻打自己城池的任務。試問,以萬計的白族人推着泥石包來填平護城河,他們除了眼睜睜看着,還有什麼辦法?
護城河被填平後,用大鐵錘已可打個稀巴爛的甕城主牆也完了,到敵人的精銳夾雜在俘虜羣中殺進城來,他們除力戰而死外,再不可能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現在形勢清楚分明,他們已陷進死局,且是走投無路。
夜棲野沉聲道:“趁敵人現在陣腳未穩,入黑後我們來個硬闖突圍。”
月靈道:“這正是敵人求之不得的事,宗密智已在石橋外的密林佈下大批箭手,我們這樣衝出去,未過石橋,早給敵人練靶般的射殺。”
皮羅閣道:“跳水逃生又如何?如逆流遊往洱海,縱有越析詔的戰艇攔截,仍有一線逃生的希望。”
一直沒作聲的龍鷹斬釘截鐵的道:“不可以!守不住風城,守不住一切。”
衆人不解的瞧着龍鷹,眼前的難題,根本是個沒可能解決的難題,在這樣的情況下,有多少人能逃出生天,就該讓多少人逃出去,怎都勝過在城內等死。另一個選擇是冷血地射殺被逼前來攻城的俘虜。
龍鷹聳肩道:“只要我們能釋放所有俘虜,讓他們去和家小團聚,再逃往洱西平原去,可將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覓難天失聲道:“我們現在連闖過石橋的把握也沒有,還如何在強大的敵人手上救出人質?”
龍鷹笑道:“我反敗爲勝的方法,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敵人最厲害的手段,正是對方最脆弱的破綻。”
皮羅閣大喜道:“龍兄竟想到能應付的辦法?快說出來聽聽。”
覓難天搖頭嘆道:“根本沒可能有應付的方法。”
龍鷹點頭道:“覓兄看得很準,我的腦袋忽然失靈,現在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奇謀妙計。”
若他不是龍鷹,衆人肯定破口大罵,給他惹起的一絲希望,旋又幻滅。現在再不是能否守得住城池的問題,而是如何突圍逃生。
月靈仍是那副冷然自若的神情,似在聽着與她全無關係的事。
龍鷹笑嘻嘻道:“我想不出來的,不代表沒人想得到,庭哥兒!該是你出馬的時候哩!”
風過庭正呆瞪着護城河,一震道:“你怎曉得我剛想到解決的方法?”
衆人喜出望外,又有點不敢相信,怕另一次的失望。
萬仞雨嘆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他奶奶的,我也明白了。”
風過庭見除月靈外,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灑然一笑,喝道:“越三!”
越三顫抖的聲音道:“在這裡!”
衆人大惑難解,越三不懂軍事,只是個地道的漁夫,可以從他處問到什麼呢?
風過庭道:“洱海有潮汐嗎?”
龍鷹、萬仞雨、覓難天和皮羅閣同時叫絕,因已猜到風過庭的妙計,其他人仍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不明白洱海的潮汐漲退,與眼前的大禍可以拉上什麼關係。
“庭哥兒!”
風過庭劇震一下,朝月靈瞧去。
月靈喚了聲“庭哥兒!”後,仍沒往他瞧來,只脣角飄出一絲笑意,輕柔的道:“這個名字非常古怪,但很好聽呵!”
龍鷹和萬仞雨交換個眼神,涌起怪異的感覺。皮羅閣亦一臉詫異。
越三口脣顫震好半晌後,終於說出話來,答道:“有!大潮時水位可高起二、三丈,大漲後是大退。”
風過庭壓下心中奇異的情緒,道:“最近的一次大潮,會在多少天后發生?”
越三道:“應是下一個月圓之夜,大約在八天後的午夜時分。”
風過庭嘆道:“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哩!”
《日月當空》卷十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