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都護姚慕白此刻已經是手足冰涼。
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想到事情背後,竟然藏着如此驚人的陰謀。
西陵當年被三大世家控制之後,帝國朝堂對於西陵的態度一直分爲兩派。
一派便是以黑羽將軍爲首,始終想着將西陵重新收回帝國所有,而另一派,一度覺得帝國經過內亂之後,負擔沉重,實在沒有必要在花費太多的人力和財力在西陵這邊。
只要西陵不落入兀陀人之手,由西陵世家控制,名義上歸屬大唐,又能作爲與兀陀之間的緩衝區,不廢朝廷一顆糧食,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也正因如此,姚慕白這位西陵都護,幾乎是有名無實的擺設。
但因爲黑羽將軍的存在,帝國並沒有完全放棄西陵。
西陵三大世家自然也知道將軍一直懷有重回西陵之願,如果西陵太平無事那倒也罷了,但凡出現動盪局面,朝廷必會介入進來,而世家之間一旦起了刀兵之爭,將軍也定然立刻率軍出關。
樊家欲圖控制西陵,就不得不面對另外兩大世家,正因爲將軍的存在,樊家即使真的有強大的實力,也不敢在明面上對另外兩家發起刀兵。
而最終的計劃,卻是利用宇文家除掉了甄家,刀兵一起,將軍立刻出關,又利用將軍震懾了宇文家,讓宇文家瞬間垮臺。
而樊家則以協助將軍重回西陵爲名,躲在幕後,隱瞞自己的真實意圖,只等到今日,終於原形畢露。
從利用白狼部之亂僞造密函開始,到今日在壽宴發難,整個計劃步步爲營,一環套一環,當真是陰險至極。
“將軍錯了。”白靜齋搖頭道:“今日之宴,絕非是要謀害將軍,恰恰相反,是要拜將!”
“拜將?”
白靜齋微笑道:“將軍以爲我們讓你出關,真的只是想讓你整倒宇文家?錯了,將軍乃是大唐數一數二的名將,縱橫捭闔,我們請你出關,是想請你與我們一起成就大事。”
將軍看着樊子期,沉默着,脣角泛起一絲淡淡的諷意。
“聖人應該已經收到了我的摺子。”將軍緩緩道:“其實很早之前,聖人就已經答應過,但凡西陵出現動-亂,三千長生軍便可立刻調動到西陵。裴侍卿既然已經被北院調來了西陵,那麼長生軍很快也會調過來。”盯着樊子期眼睛,問道:“本將很想知道,你憑什麼覺得你能吞下西陵?”
樊子期微點頭道:“長生軍當年威震天下,大唐百姓對這支兵馬都是敬畏有加。不過很多人似乎已經忘記,那支長生軍之所以名震天下,其實並不是打了多少勝仗,而是在當年與兀陀人的血戰中,他們戰至最後,是當年都護軍的殘部而已。”撫須笑道:“大唐有三支兵馬威震天下,南方玄甲、京都神策以及北方長生,恕我直言,三大精兵,長生只能忝居末位,無論是戰功還是實力,遠不能與玄甲軍和神策軍相提並論。”
“長生軍不是最強的兵馬,但剿滅樊家,綽綽有餘。”將軍眼眸如同古井一般,緩緩蕩着蒼老細紋:“你們能想到起兵之後,長生軍便會迅速入關平亂,可是你們卻並不在意,自然是已經想好了對策。”
樊子期微笑道:“只要將軍和我們在一起,朝廷得知,甚至不敢派出長生軍,他們會擔心,出關的長生軍,很可能會調轉槍頭,將矛頭指向京都。”
將軍“哦”了一聲,問道:“你爲何會覺得我要與你們一起造反?你何來的自信?”
“因爲將軍是個忠義之人。”樊子期正色道:“更因爲將軍是一位真正的大唐軍人。”
將軍脣角泛起一絲諷刺笑意:“既然如此,你就該知道,本將絕不可能與你們同流合污。”他緩緩站起身,道:“本將現在和夜鴉從大門走出去,我倒想看看,你們如何攔我?”
他沒有猶豫,沉聲道:“互相扶持,跟我走。”擡步便走。
姚慕白和裴侍卿等官員立刻跟上去,將軍還沒有走到門前,樊子期已經冷冷道:“將軍是想背棄大唐嗎?”
將軍停下腳步,回過頭,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着樊子期。
“你既然是大唐的臣子,效忠的就該是大唐的帝君。”樊子期緩緩站起身,凝視將軍:“京都龍椅上的那位聖人,是篡奪大唐江山的逆賊,是禍亂天下的妖婆,真正的大唐皇帝,不在京都,而是在西陵。”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都是顯出驚訝之色,本來十分沉寂的大廳內,一時間交頭接耳,嘈雜起來。
將軍眉頭鎖起。
“將軍是否不相信?”樊子期問道。
姚慕白看了將軍一眼,見將軍神色冷峻,忍不住道:“先帝德宗皇帝駕崩,只留下兩位公主,並無皇子承襲皇位,也正因如此,先皇遺詔纔會傳位於聖後.....也便是當今聖人,聖人便是當今的大唐皇帝,又何來其他人?”
樊子期淡淡一笑,看着將軍道:“將軍,如果先帝血脈在世,而且是一位皇子,是否有資格繼承皇位?”
將軍神色更是凝重,終是開口道:“先帝並無皇子。”
“將軍錯了,先帝至少還有一位皇子在世,而且就在西陵。”樊子期正色道:“甚至就在這大廳之內。”
四下裡又是一陣騷動,所有人互相張望,不知道樊子期所說的大唐皇子到底是哪一位。
將軍轉過身來,虎目亦從在場衆人身上一一掃過。
“如果先皇血脈在此,是正統的帝國繼承人,將軍是否應該效忠?”樊子期單手揹負身後,凝視將軍問道:“將軍乃忠義之人,扶助先皇血脈,恢復大唐,是否是應盡之責?”
將軍沒有說話,姚慕白卻忍不住問道:“你說的先皇血脈,到底是何人?先皇只有兩位公主,何時多了一位皇子?”
樊子期卻是後退兩步,身體微躬,在衆人的注視之下,卻見到推着白靜齋輪椅出來的那人緩步上前。
他身材魁梧,步伐沉穩,面帶淺淺笑容,上前幾步,對着將軍拱手道:“久慕將軍大名,今日得見,實在歡喜。”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此人身上。
先前此人推着輪椅出來,大家都是將注意力放在白靜齋身上,只以爲這人是名家僕隨從,自然無人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這時候見他走出來,吃驚之餘,仔細打量,見到此人一臉虯髯,虯髯濃密,幾乎遮擋住了半張臉,一雙眼睛卻是極大,宛若銅鈴一般,只因虯髯太過濃密,他的年紀倒不好辨認,但估摸着在三十歲上下年紀。
將軍卻也是上下打量此人一番,神情冷峻,問道:“你是誰?”
“我是胡駝。”虯髯道:“但本姓應該是李,真實的名姓,應該是李駝!”
李姓是國姓,不過當今聖人複姓夏侯,李姓卻已經不再是皇家姓氏。
姚慕白身體一震,道:“你就是所謂的皇族血脈?”
裴侍卿冷笑道:“姚大人,樊家要造反,總要豎起一支旗杆。也不知道從哪裡隨便找了一個人來,冒充先皇血脈,便大言不慚說他是帝國皇子,這等小把戲,真是貽笑大方。”
“不錯。”姚慕白深知其中事關重大,如果真的讓人以爲眼前這人乃是先帝血脈,必將掀起滔天風波,莫說此人來路不明,即使真的與先皇有淵源,那也絕不能承認此人的身份,冷笑道:“樊侯爺,你忤逆朝廷,大逆不道,本就是滔天大罪,如今竟然找人冒充帝國皇子,更是罪大惡極。”
李駝也不理會姚慕白和裴侍卿的話,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邊上有人看得清楚,乃是一塊黃色玉佩。
他緩步走上前,距離將軍尚有幾步之遙,兩隻捻着玉佩串繩,將黃色玉佩亮在將軍面前。
玉佩輕輕搖晃,卻是一枚雙龍玉佩,在燈火之下,泛着幽幽黃光。
將軍目光如炬,卻也看得清楚,只見玉佩雕飾雙龍,龍首居前,頭部微昂,嘴角闊大,脣口上翹,雙龍自左右向兩邊拱衛,即對稱整齊,又不乏靈動,生動而有趣,雕工精美,充滿了皇家威嚴。
將軍眼角微微抽動。
“皇家雙龍玉佩,宮中御造監所制。”李駝緩緩道:“其工藝自不必說,除了宮中御造監,民間很少見到此等工藝,而且御造監在技藝上有獨到之處,民間即使能夠仿造,御造監也能一眼辨出真假。玉佩是以山料黃玉所制,將軍和諸位應該知道,山料黃玉又被稱爲玉中之皇,珍貴罕見,早在前朝時候,山料黃玉就被定爲皇家之玉,民間百姓自然不能流通,就算是達官貴族,也絕不能使用山料黃玉。”
山料黃玉世所罕見,一般人是連見也不曾見過,更別提使用。
李駝方纔拿出雙龍玉佩,不少人還有些奇怪,尋思這玉佩怎地會是此等色澤,這時候才知道乃是山料黃玉所制。
“御造監以山料黃玉製作的雙龍玉佩,只有皇帝才能佩戴。”李駝凝視將軍道:“這枚玉佩,是否可以證明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