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龍玉佩確實爲皇家所有,而且只能是皇帝陛下隨身佩帶。
宮中的寶物,每一件都會登記在冊,像雙龍玉佩這樣的皇家飾物,也絕不可能流落在外。
皇帝所用的飾物,自然是極其講究。
從選擇山料黃玉的材質,到設計飾物的造型,再由能工巧匠雕琢製作,小小一枚玉佩,從頭到尾涉及到的人員至少有數十人之衆,而且都是行業中最頂尖的師傅。
正因爲工序繁瑣,宮中其他寶物或許有人中飽私囊甚至偷竊,但雙龍玉佩卻絕對無人敢打主意。
除非是皇帝親手所贈,否則絕不可能有人獲取雙龍玉佩。
但雙龍玉佩代表的是皇帝的威儀,普天之下,除了皇帝,沒有第二個人有資格佩戴這樣的玉佩,皇帝也絕不可能將這樣的飾物輕易賞賜給別人。
此時李駝拿出雙龍玉佩,便是將軍也是感到駭然。
“將軍見多識廣,自然能認出這枚玉佩並非僞造。”李駝凝視着將軍,平靜道:“將軍如果覺得是我們僞造,可以找尋玉匠,只要有五年以上經驗的玉匠,很容易就能看出這枚玉佩絕非近些年才製作。”
四周衆人一個個都目瞪口呆。
大唐帝國的皇子竟然出現在西陵,而且就在這酒宴上。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些人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夢境之中,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有些人卻已經敏銳地感覺到,這位叫做李駝的大唐皇子突然站出來,無論真假,都將讓西陵掀起滔天巨浪。
裴侍卿嘴脣微動,沒有發出聲音,看了看將軍,神色難看至極。
“你這枚玉佩,從何而來?”將軍終於開口。
他額頭的細紋顯得更重。
樊子期和白靜齋今日當衆發飆,然後隆重地推出了李駝這位皇子,而李駝也在大庭廣衆之下對所有人亮明自己的身份,甚至拿出了很有力的證據。
這一切,當然是有意爲之。
這夥人當然是想以此讓天下人知道,先帝的血脈,就在西陵。
將軍對於先皇帝傳位給當今聖人的事情自然頗爲了解。
兩百多年來,大唐賢君如雲,先帝德宗比起他的先輩們,無論是在文治還是武功上,都算不上出衆,這並非德宗皇帝的庸碌,歸其原因,便是德宗皇帝體弱多病。
能夠立下赫赫文治武功,在歷史長河中留下蓋世英明,有一個重要的前提,便是要有一個強健的體魄,有着旺盛的精力內安天下外開疆域。
德宗皇帝年輕的時候,身體就已經多病。
先皇帝雖然也曾生下皇子,但都夭折在襁褓之中,唯獨留下了兩位公主,也正因如此,帝國的儲君直到先皇帝臨死前才確定下來。
按照帝國的傳承,皇帝無嗣,自然要從皇族之中另選賢者繼位,先皇帝有兄弟三人,兩位王爺都有資格承襲皇位,而滿朝文武也一度以爲新帝會從兩位王爺之中選出。
正是因爲這個緣故,當德宗皇帝傳詔立聖後夏侯爲儲君,滿朝皆驚。
德宗皇帝這道詔書,當然是石破天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絕對不符合大唐帝國的傳續,因此趙炎括等朝臣在詔書頒佈之後,立刻上書,懇求德宗皇帝收回成命。
大唐帝國是李家的天下,德宗皇帝無嗣,當然要從李家挑選後繼之君。
文人士大夫們要堅持的道統,至少在很多人看來,是屬於正義之舉。
但在京都,沒有人能否認聖後夏侯在京都的力量,當德宗皇帝最後幾年纏綿病榻之時,朝臣們從一開始反對聖後理政,到最後默認聖後獨攬大權,這中間的過程,就是聖後力量體現的一個過程。
利用手中的力量,代替皇帝理政,朝臣們或許還能隱忍在心,當傳位詔書頒佈之後,趙炎括等朝臣再也無法繼續沉默下去。
筆桿子和槍桿子是帝國最有力的兩件武器,可是當這兩件武器針鋒相對的時候,筆桿子不堪一擊,強勢而霸道的槍桿子牢牢把持着京都,聖後登基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已經不聽使喚的筆桿子投進火中,換一支更好使的筆桿子。
並非所有的文人士大夫都有趙炎括那些人的骨氣和勇氣。
隨之而來的帝國內亂,固然是因爲各地豪強心存私慾,但聖後得位不正卻是各路諸侯騎兵的有力理由,是以當年以南疆慕容爲首的各路起事兵馬,在讀書人的眼中,並非叛軍,而是大唐帝國的忠臣。
如今李駝拿出雙龍玉佩,自稱是先皇帝血脈,此事一旦傳遍天下,那麼帝國必將迎來新的動-亂。
至少在法理上,李駝如果真是先帝所生的皇子,那麼他繼承皇位遠比當今聖人更有資格,而且從龍椅上將聖人拉下來,恢復李唐江山,那是許多人心中所想口中卻不敢言的事情,一旦有李駝這位皇子出現,定將成爲欲圖恢復真正李唐江山的旗幟。
將軍身處困境,但此刻卻根本顧不得自己的安危。
至少在當下,無論李駝的身份是真是假,都絕不能承認他是大唐皇子。
李駝很鎮定,收起玉佩,道:“不知將軍可曾記得,二十六年前,先皇曾經巡邊,來過西陵。”
“有這事。”將軍還沒有說話,不遠處一名老者大聲道:“那是德宗昌和六年,先帝巡視西陵,隆恩浩蕩,西陵人幾乎沒有不知道的。那年兀陀還與我們交好,兀陀汗王帶領各部族長專門前來西陵覲見先帝,那時候我正當壯年,親眼見到了先帝的的隊伍,真是威風的很......!”嘆了口氣,道:“一轉眼,都快三十年了。”
老者話聲剛落,四周便有不少人感嘆不已。
將軍自然也記得當年先帝西巡之事。
二十六年前的西陵,完全在帝國的掌控之中,那時候的德宗皇帝正值壯年,雖然體弱,但效仿帝國曆代賢君,離京巡邊。
西陵苦寒之地,路途遙遠,皇帝巡邊,往往都只會前往北方。
但德宗皇帝選擇了西陵,他是大唐歷代皇帝中,第二個踏上西陵土地的天子,第一位便是征服西陵的武宗皇帝。
皇帝西巡,對西陵來說,自然是天大的事情。
在場許多人那時候還是盛年甚至少年,此時回想當年德宗西巡的盛況,都是心中感慨。
當年德宗在西陵逗留一個多月,將軍當年還只是都護軍中的一名低級將領,德宗巡視都護軍的時候,將軍更是第一次見到龍顏。
“家母便是在那時候得到先帝的寵幸。”李駝道:“先帝寵幸之後,亦曾想帶家母回京,但家母鄉土之人,不願意遠離家鄉,更擔心入京之後不懂規矩,所以懇求先帝垂憐留在西陵。先帝寬厚,並沒有爲難家母,家母這纔沒有跟隨如今。但先帝對家母心有愛意,賞賜了雙龍玉佩,家母當時不知雙龍玉佩貴重,只以爲是先帝留下信物以作懷念,便收下了先帝上次,一生都將這枚玉佩攜帶身上。”
李駝這番話說完,在場一陣死寂。
先帝生性風流,此事倒也不是什麼秘密,或許也正因爲風流,壯年之時身體纔會虛弱。
皇帝西巡,雖然有嬪妃跟隨,但在西陵有一段露水姻緣,卻也不是讓人意外的事情。
而且李駝這番話,卻很好地解釋了雙龍玉佩的來源。
皇帝隨身攜帶的玉佩,除了皇帝賞賜,當然不可能爲人所有,而雙龍玉佩非比尋常,皇帝自然不會輕易賞賜給別人,可是如果與李駝之母有一段露水姻緣,心生憐愛,將雙龍玉佩作爲信物賞賜,那卻也是大有可能。
李駝虯髯濃密,看起來三十多歲,現在看來,實際年齡不過二十五六歲。
“既然令堂生下你,爲何沒有向朝廷稟明?”姚慕白沉默了一下,終於問道:“你如果真的是先帝血脈,就該上奏。”
李駝淡淡一笑,道:“家母雖然出生鄉土,卻並非沒有見識。如果告知官府,憑藉雙龍玉佩可以證明我的身份,官府自然會立刻向京都稟報,而先帝自然也會派人將我們母子接回宮中。可是家母知道,如果我們一旦入宮,必然遭人輕賤,侯門深似海,皇宮內苑更是深不可測。先帝若是善待我們母子,後宮其他嬪妃看到,必會心生嫉恨,我們母子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長嘆一聲:“比起宮中,留在西陵過普通人的日子,反倒更是平安,家母爲我的安危考慮,自然不會將我的身份告知外人。”
“令堂如今何在?”姚慕白追問道
“十一年前就已經過世。”李駝道:“直到家母去世前,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家母也從來不提。她臨走之前,才終於對我說明了真相,畢竟她不希望我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家母還囑咐,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要老老實實待在西陵,不要生出其他心思,一生平平安安就好。”說到這裡,李駝聲音略有一絲哽咽。
將軍一直沒有說話,終於開口道:“雙龍玉佩確實是皇家之物,可卻不能證明這一定是先帝賜給你母親,玉佩究竟是不是歸你所有,也尚未可知。”目光冷然,淡淡道:“且不說其他,既然令堂囑咐你不要生出其他心思,今日你又爲何生出事端?豈不是有違母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