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衣晚上還要回京都府衙去當差,秦逍知道他沒有休息好,也並沒有耽擱他太久,吃過飯後,便即告辭,是想讓顧白衣抓緊時間歇息片刻。
顧白衣凡事隨緣,秦逍告辭,他也不留,送秦逍出了門,回屋自行歇息。
秦逍從進京的那天開始,就在四平坊長樂客棧定了三間客房,杜鴻盛和韓雨農都被扣押後,房間也一直沒有退。
秦逍身揣巨金,要買下這長樂客棧也是輕而易舉,自然不會在意幾天的房錢。
京都的客棧也是有講究。
一百零八坊,雖然都在京都之內,卻也有高低之分。
譬如達官貴人們居住的坊間,大家自然而然地稱爲官坊,各部衙門辦差之處,被稱爲公坊,有些商鋪衆多的地方,則被稱爲市坊,百姓居住的地方自然而然被稱爲民坊。
京都除了最大的貿易市場東市和西市,也有諸多市坊經營一些生意,畢竟京都城太大,從城東走到城西,徒步走上兩天都未必能走完,百姓所需的生活用度,自然也不可能全都跑去東西兩市購買。
所以往往幾處民坊繞城一圈,居中的便被設爲市坊,允許經營各類生意,歌舞樂坊以及客棧酒樓大都會集中在市坊中,而民坊之內,是不能經營這類生意,只能經營一些油鹽米鋪以及藥鋪之類必不可少的商品。
秦逍想在灰衣坊內找尋客棧是萬不能找到,只能回到四平坊長樂客棧。
韓雨農雖然囑咐他儘快離開京都,甚至顧白衣也是這個意思,但秦逍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待上幾天,畢竟韓雨農目前還在刑部,如果真的有什麼變故,除了自己,也不可能有別人爲韓雨農奔走。
他是想着再待上幾天,等刑部那邊公佈了這起案子的結果,如果韓雨農確實沒有什麼問題,到時候再考慮離開京都。
顧白衣一番話,可說是讓秦逍醍醐灌頂,意識到朝廷或許會派一隊兵馬出嘉峪關進入西陵做做樣子,卻絕不可能真的對西陵大舉用兵。
這讓他既憤怒又無奈。
韓雨農即使能夠在兵部大案中全身而退,但以二人的地位,也絕無可能對朝廷的政令有絲毫的影響,既然朝堂上的大人們已經放棄了西陵,自己和韓雨農也根本無法扭轉局面。
顧白衣有些話說的很直接,但有一點秦逍知道顧白衣還是沒有直接說出來。
朝中大部分官員反對朝廷用兵,不但是反對進兵西陵,而且對征討南疆也一直是一拖再拖,毫無進取之心,說到底,這當然不可能是臣子的心思影響了天子,只能是朝臣們看出了天子之心,所以纔會順着天子的意願去做。
真正不想用兵的是天子。
如果天子是念及百姓困苦,不願意因爲用兵而導致百姓生活更加艱難,那自然是聖德之君,但在秦逍看來,當今聖人恐怕不是這樣的心思。
無論是西陵還是南疆,都是帝國的疆域,身爲天子,不僅僅是要享受天下臣民的跪拜,同樣也要肩負起一個帝國應有的使命。
保證疆土的統一,剷除一切裂土分疆的勢力,哪怕是要付出沉重的代價,身爲天子,依然要盡到自己的責任。
帝國可以不對外擴張,卻絕不允許自己的疆域被分裂。
可是聖人的心思,天下間又有幾人能夠改變?至少秦逍有自知之明,即使真的存在能夠改變聖人心思的人物,那也不可能是自己。
他心情頗有些沉重地回到了客棧,正準備回自己房裡,就聽到一個聲音叫道:“秦逍!”
聲音很熟悉,秦逍循聲望去,只見客棧的正堂茶間有一人正向自己招手,看到那人,秦逍欣喜道:“杜大人!”
長樂客棧是四平坊很有名氣的客棧,當初選在這裡住下,就是因爲這間客棧看起來乾淨舒適,共有三層樓,一樓有個角落還準備設了茶間,方便有人過來拜訪住店的客人可以在茶間等候。
此時向秦逍招手的正是一同進京的杜鴻盛。
秦逍和杜鴻盛曾經都在龜城待了些年頭,不過杜鴻盛待的年頭更久,能夠被朝廷派去西陵爲官,實際上都屬於在朝中被排擠的官員,與發配邊關也沒什麼區別。
不過兩人雖然都是從龜城走出來,但在龜城的時候,卻幾乎沒有什麼接觸。
畢竟一個是甄郡郡守,一個是監牢獄卒,身份懸殊,也很難有什麼機會在一起。
龜城丟失,杜鴻盛淪爲階下之囚,如果不是秦逍利用刑曹曹官呂思遠的身份進入囚牢將他救出來,杜鴻盛未必能活到今天。
兩人來京的路上,也算是患難與共。
只是進京之後,次日杜鴻盛前往吏部,就此失去音訊,此時秦逍見得杜鴻盛安然無恙,心下着實歡喜。
他和杜鴻盛談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可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杜鴻盛是他認識的爲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畢竟也有患難與共的經歷,能見到杜鴻盛,自然是十分開心。
他快步上前,卻發現在桌邊另有兩名差官,用異樣的目光盯着秦逍。
“大人,你一切還好?”秦逍也不管那兩人,上前拱手道:“看你安然無恙,我這顆心踏實下來。”
他肩頭有傷,不過已經塗抹了傷藥,秋娘也爲他包紮好,所以只要不是活動的太劇烈,倒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杜鴻盛看着秦逍,臉上也滿是歡喜之色,竟是伸手過來,握住秦逍的手腕,溫言道:“我要走了,臨走之前,想過來看看你。你不在客棧裡,我尋思着再等上片刻,如果你實在沒能回來,咱們也就見不着了。”
“要走?”秦逍一怔,疑惑道:“大人,你要去哪裡?”
杜鴻盛還沒說話,倒是桌邊坐着的一名官差淡淡道:“吏部有調令,調原西陵甄郡郡守杜大人前往南疆柳州象郡擔任郡守,即日啓程赴任。”
秦逍一怔,吃驚道:“南疆?”心裡尋思南疆不是鎮南王慕容天都的地盤嗎?怎地朝廷會往那邊派去官員。
杜鴻盛似乎看出秦逍心中疑惑,倒是很平靜,微笑道:“司徒部堂已經向聖人請了旨意,而且也發下了調令,象郡現在的牛郡守年事已高,吏部早就已經商酌派誰去接替更爲合適,此番剛好我進京,司徒部堂於是決定派我去接替牛郡守的差使。秦逍,這幾天讓你擔心了,韓都尉在刑部,我不好去和他道別,你這邊我若是連招呼不打就走了,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所以纔過來看看,和你道別。”
“杜大人,隔壁有一家酒樓,不知臨行前,我能否向你敬上一杯送別酒?”秦逍心情有些失落,卻還是笑道:“今次一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
杜鴻盛瞥了那兩名官差一眼,秦逍心領神會,已經臉上堆笑,向那兩人道:“兩位大哥,隔壁有家酒樓,還算氣派,你們要上路,我想做個東,一起吃頓便飯如何?”
兩名官差對視一眼,一人笑道:“倒也無妨,吃了上路也好。天色還早,不會耽擱出城。”
當下幾人也不耽擱,到了邊上的酒樓,剛上二樓,秦逍已經往兩名官差手裡各塞了一塊銀子,也都有四五兩重,這兩名官差是吏部的小吏,這次被安排護送杜鴻盛前往南疆赴任,其實一個月也不過二三兩銀子而已,此刻拿到的銀子比一個月薪俸還多,自然是歡喜。
雖然只是小吏,但在京都吃飯,什麼規矩不懂,一人將銀子收起,含笑低聲道:“你們快要分別,自然也有話要說,我們就不在邊上打擾,你們隨意,我們在外面等候。”
秦逍要了一間包房,也給兩名官差要了一間,分兩個房間上菜。
等酒菜上齊,秦逍纔過去關上門,回來在杜鴻盛身邊坐下,低聲問道:“杜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逍,事情差不多都過去了,大局已定,咱們死裡逃生,也算是萬幸。”杜鴻盛輕聲嘆道:“沒想到進京稟報軍情,兵部竟然想要讓咱們將罪責扛起來,我聽說如果不是你到刑部敲大鼓,刑部順勢摻和進了這件案子,韓都尉就可能死在兵部裡頭。這些年一直待在西陵,雖然甄家猖狂,但他們多少還有些忌憚,我也算過了幾年清閒日子。或許是在西陵待的太久,初回京都,忘記了這繁華之下的刀光劍影,一個不慎,差點死在這裡。”
秦逍知道杜鴻盛在吏部這些天,也必然是被當成棋子控制,而杜鴻盛也顯然是膽戰心驚了多日,他到底經歷了什麼,秦逍也不好多問,只能輕聲問道:“大人,吏部怎麼派了你去南疆?”
“韓都尉指證,範文正被抓,這一次範文正在劫難逃。”杜鴻盛輕聲道:“吏部開始就擔心兵部將他們拉下水,將我留在吏部衙門,也是以防萬一,是想讓我證明姚都護和西陵諸多官員至死都在與叛軍相抗,以免兵部將罪責扣在姚都護等人的頭上,藉此拉吏部下水。不過刑部既然出手,吏部也就安全了,不用擔心範文正再找吏部的麻煩。我這個棋子現在沒了用處,留在京都說不定還是個麻煩,所以司徒部堂便儘快將我打發離開。”
“可是爲什麼是南疆?”秦逍皺眉道:“大唐十八州,什麼地方不可以安置你,爲什麼偏偏派你去南疆?而且南疆不是受慕容家控制,朝廷爲何能往那邊派去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