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得如同鐵塊的天氣,沉悶得讓人呼吸不過來,寒冷的氣候並未讓天空變得透明,反倒是迷霧片片,烏雲於迷霧上方堆積,卻未有下雨的跡象。
墓園裡的雪已被掃除,墓碑旁只是小簇的積雪存在,藉着天氣的緣故,倒是沒有快速地化爲水滴,溼潤萬物。
“呼…”吸出了一口熱氣,前腳受力,後腳跟擡起來,拓久蹲了下去,保持着和墓碑同一水平的高度,仔細端詳着這座墓碑上的男主人,以及旁邊另一座墓碑上的女主人。
沒錯,確實是兩個人,相鄰的兩座墓碑,有着不小的距離,卻又緊緊相連。
“椎名目分…”
拓久先是看着另一座墓碑,他母親的墓碑。
照片上的她溫婉可人、小家碧玉。
“真是美麗啊…”
僅僅是依據黑白照片,拓久也能判斷出這個女人的嫺靜與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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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的母親嗎?…難怪我會長得那麼帥,原來是有天生的基因在啊。”拓久開了個玩笑,但是橋本奈奈未沒有跟着他的話。
她看出來拓久現在的心情並不好受,這時候不說話纔是最好的。
“娜娜敏…”拓久忽然叫了她一聲。
“唉?”
如此親密的稱呼,橋本奈奈未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幾秒過去她才知道拓久是在叫她。也沒有太過糾結稱呼,也許是要等到之後再去糾正,她就這麼答道:“怎麼了?”
“不,其實就是想問…”拓久深深注視了照片,慢慢說着,“他們是一同入土的嗎?”
“椎名伯母在很早前就已經在這裡待着了,而椎名伯父則是在去年才搬了進來。”橋本奈奈未用着不太傷感的語調爲拓久解釋,“伯父每年都會在地震發生的時候在這裡待上半天才回來。”
“爲什麼沒有合葬呢?既然是夫妻的話…”
從上往下看着半蹲的拓久,橋本奈奈未悄然說着。
“是我阻止的。”
“爲什麼不合葬呢?”
“雖然椎名伯父沒有留下遺願,不過他曾經說過,他不想在死後和妻子葬在一起,而是想在他的旁邊,在她的身旁守護她。”
“不是一起走下去,而是在死後繼續守護嗎?真是搞不懂呢?”拓久孑然發笑,“不過這也正常吧,思維和平常人不同,纔會有把兒子送到別人家庭去撫養的做法,一般人怎麼可能做得出,對吧,父親?”
朝着父親墓碑轉去,照片上的這個男人戴着斯文的眼鏡,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大約是二十多歲時拍攝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和如今的拓久挺像。
眉毛,臉型,嘴脣,溫和的笑容,拓久與他不同的是他帶着幾分母親的堅硬線條,使得他不似照片中的父親那般過於柔和。
實錘了,這要還不是父子,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椎名信也,刻在墓碑上的——男人的名字。
“我們走吧,娜娜敏。”拓久帶着似乎是解脫的笑容,站了起來,一轉身,拉住橋本奈奈未的手就準備離開。
“就這麼走了嗎?”橋本奈奈未不解地問道,“不再多看一會了嗎?”
既然都已經到了這裡,怎麼說也該多看看父母,以免不會忘記纔對吧?
她是這麼想的。
而拓久也就只是待了幾分鐘而已,確實有些難以想象。
“都已經看過了,再多看也沒什麼意思了。”拓久搖搖頭,灑脫的樣子令人着迷,“難道我真的還要跪在地上,低頭痛苦父親母親我終於見到你們了,我好想你之類的話嗎?”
“也不是吧。”橋本奈奈未被他的話逗笑了,“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準備離開了,我以爲你好歹會在那再站個十分鐘緬懷一下過去之類的。”
“沒那個必要不是嗎?”拓久熟練地拉着她下了階梯,“就算血緣上真的有着聯繫,我也從沒有與他們相處的記憶,都說人和人之間的感動是靠回憶所拉扯的,連回憶都沒有,自然也就不存在過多的感觸了。倒不如說,如果他們還活着的話,說不定還會有如同電視劇上一樣的故事發生。”
“感覺很無情呢。”
“這點我是承認的,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就是個很有情感的人,大概是都把情感用在了身邊人上了吧?和陌生人相處的時候要麼是虛僞地應對要麼就是完全冷漠。”拓久自嘲地說着。
“椎名伯父也算是陌生人的類型嗎?”橋本奈奈未若有所思地問道。
“算。”
她的問題,拓久毫不猶豫地就回答了。
“回答的真是快。”
“因爲沒有回憶,似乎又說了一遍,不過確實是這個道理沒錯了。”
橋本奈奈未停下了腳步,拓久沒有用力,所以沒有拉動她。
他回過頭疑惑地看着她。
“你和椎名伯父一樣,都是很冷漠的人。”她認真的看着拓久的眼睛,上面是不容置疑。
溼冷的空氣夾着風打在了他們相連的手上,兩人份的溫度,驅逐了那份寒冷。
“這是誇獎嗎?”拓久戛然失笑。
“算是吧,當然,你理解成諷刺也沒有關係,就是字面上的那個意思。”橋本奈奈未似個小孩,藉着拓久的力,跳下了一級臺階。
“第三層臺階那裡,也躺着我的父親。”橋本奈奈未毫不在意地說道,“有一件事我要和你道歉,我和你說謊了,其實我是見過我的父親的,而且是在有了印象之後的童年,還和他一塊生活。”
但是現在卻…
拓久差不多能猜到橋本奈奈未是要說什麼了。
另一隻手撩開了劉海,橋本奈奈未帶着微笑,心情並未低落。
“後來他去世了之後,我和母親還有弟弟差點找不到安家之所,不得不流浪街頭的時候,想起旭川還有一個親戚,就試着去尋求幫助,即使聽別人說他個性冷漠,當時沒有辦法的母親還是就這麼去了。”
“那個親戚,就是我的父親是吧?”
“是的,就是椎名伯父,這個很好猜到的。”
橋本奈奈未望了一眼天空,依舊陰沉沉的,不過可見幾縷接近黃昏的陽光照射下來。
“他就這樣收留下了我們,不過除了我們之外,他還是那麼冷漠,不管是事情還是人,都不關心,彷彿我們只是例外的。”
“關於這點的話,我想,是因爲別的原因。”拓久打斷了橋本奈奈未講着故事,手指搖擺。
“你知道爲什麼嗎?這個問題我問了很多遍,他都不肯告訴我。”橋本奈奈未疑惑地說道。
“因爲你,娜娜敏…抱歉,纔剛剛想起來喊了你的名字…橋本,大概是因爲你長得很像我的母親吧?”拓久輕輕地把他心中的猜測說了出來,“既然你說了我父親冷漠地對待外人,那麼他也會和我一樣,有着自己所重視的人,這個人,想必就是我的母親沒錯。在看了母親的照片後,你們,真的很像呢。”
“你不要嚇我,指原桑,我會害怕得。”拓久的感嘆看樣子並沒有讓橋本奈奈未安心,她一副你在說什麼鬼話的樣子看着拓久,可讓拓久一陣尷尬。
不過這話確實也有着誤解的地方…
“是你自己才辨認不出來吧?或者說你根本沒注意到?”
拓久另一隻手點在了她高挺白皙的鼻子上。
“有些地方你自己看不出來,可是在我的眼裡,你真的很像我的母親。”
通過他眼神中的神情,橋本奈奈未明白,拓久說得並不是玩笑。
“在我看來,你真的很像我的母親。”
他重複了一遍。
寒風突然吹在橋本奈奈未只有學生服的單薄身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