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23號已是臘月二十七了,街上的氣氛已經帶着濃濃的節日味道了,透過車窗,可以看見節日大甩賣的各種各樣的廣告,現在正是商家一年來最愜意的黃金日子。
“隆總定了放假的日子了嗎?”在離開機場後,榮飛問黃天。
“還沒有。聽王姐說要等你回來定。”司機黃天答道。
榮飛嘀咕一聲,“這都是總經理的職責啊。”隨即命令道,“先將甜甜送回家,然後去總部。”
編爲三室八部的聯投總部顯得格局不夠了,總經辦和審計部合用一間會議室,留給榮飛這個董事局『主席』的也只是一間不足20平的房間,沒有什麼奢華的裝飾,連臺電腦都沒有。
榮飛剛坐下,隆月便過來了,遞上一沓資料,都是需要榮飛簽字的,榮飛看看其中除一份關於年終表彰的通報(總部中層以下員工)比較重要外,其餘都是行政領導職權內的事情,“隆總,這些都是你這個總裁分內之事,我不看了。”
“還是看看吧。香港方面順利吧?”本來準備和隆月一同去,因聯投總部年底的事情太多,隆月沒有去成。
“順利。”榮飛簡單回答。
“如果對自己有信心,就該拋開榮氏單獨幹。”隆月對我聯合榮氏的做法不解。
“不管是玩期貨還是玩股票,都有個前期投入問題。投入日本的資金不可能一下子撤出來,我們理論上不缺錢,實際可動用的資金並不寬裕。此其一。澳洲鐵礦這個目標我仍未放棄,考慮到時間問題,我們聯投單幹的話還是有些困難,榮氏的加入對我們是有好處的。榮誠已經認識到這點,表示了願意繼續做澳洲的前期鋪墊。”
隆月是參與過鐵礦石進口的,八九年後進口數量急劇減少,一來是雙軌運行逐漸完善,二者是經濟的減速使得鋼廠的需求下降了。“這樣啊。另外有個不好的消息,資產部齊部長患病,恐怕情況不太好。”
榮飛一驚,齊部長是對外招聘的年紀最大的中層,曾在北鋼工作過十九年。八二年下海去了廈門,八六年回到北陽,加入了剛成立的明華貿易,一直深受隆月的器重。“什麼病?確診了嗎?”
“肺癌。基本確診了。我給他聯繫了北京部隊的頂級醫院,診斷沒有異議。”隆月換了口氣,“現在要做的是老齊的接班人,我想徵求以下你的意見。”
“真是可惜------這也是總裁大人的職權所在啊,我這個董事局『主席』不想管也不應管各部門主管的任免------”
“我想讓李建光主持資產部工作。”
“建光啊------”榮飛嘟噥一句。李建光參與籌建聯投總部後便留在成立的資產管理部,這兩三年來也算兢兢業業。不過榮飛和他單獨接觸的機會反而不多,除掉收養甜甜那回。“你覺着行,就用吧。”聯投推出新的薪酬機制後,中層的收入比一般員工高了不止三倍,榮飛實在沒理由剝奪老同學的這次晉升。
“他比較穩重,成熟。缺少的是開創『性』的靈氣,我計劃給他配一個『性』格互補的副手------”
“這樣好。明年員工培訓中心建起來,要制定長遠中期短期的培訓計劃,輪訓我們的在職中層及有前途的員工。要在聯投形成這樣的文化,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你看怎樣?”
“我同意。但大學還是我們主要的人才來源。培訓中心只負責短訓。”
“可以與幾所大學建立固定的聯繫------我們有一個優勢,那就是資金。這次香港之行很順利,不出意外,至少收穫2億美元。我們贊助大學,同時輸送一批幹部進學校唸書,我不求文憑,只求學識和解決問題的能力。”說這番話時榮飛嚴重懷疑自己的決斷,就國內的大學,能實現這個目的嗎?
“我正要問你,榮氏贊同咱們的判斷?”
“爲什麼不贊同?企業擴張最快的途徑不過資本市場,資本市場的機遇都來自政治軍情,榮氏這方面比我們更熟練------哦,經濟研究室對於蘇聯政局的研究還要加強,我們雙管齊下。”
“北京對蘇聯局勢一直非常關注,認爲今年是個關鍵的年份------”隆月斟酌着詞語,一些消息肯定有榮飛不知道的來源,“問題是我們能做什麼?”
“可做的事情非常多。”榮飛沉思片刻,“蘇聯的重工業是世界領先的,軍事工業的某些領域也是世界領先的,比如飛機。蘇聯一旦大變,必將面臨經濟的急劇衰退和資金的匱乏,輕工業弱的缺點更加凸顯,正是貿易公司大有爲之時。我建議立即在佳木斯設立一個分公司,提早與老『毛』子建立直接的聯繫,這件事情非常重要。算了,馬上要過年了,王老師還沒回來吧?今天我想去看看老齊,他在北陽還是北京?”
“在北京。預定的手術在十天後進行,不再來回倒騰了。”
“老齊經濟上有沒有困難?”榮飛想了想,“應該在聯投設一個互助基金,公司出一半,其餘一半由員工捐贈,用於公司系統內員工的救助,你看怎樣?”
“可以------”
“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迎新酒會你講了聯投今後要拿出10%的利潤用於慈善事業,雖然沒有記者在場,總是當着全部骨幹的面,不兌現不好。現在這個互助基金,和你說的慈善有什麼關係?”
“二者不同,慈善是對外的,互助是對內的。”
“我們剛成立聯投,大規模的做慈善是不是急了些?要知道中國的企業,一直沒有行善的傳統------”
“我明白你的顧慮了。這樣做似乎跟我們之前確定的低調行事的風格不同。慈善也不一定要大張旗鼓啊。一般概念,納稅是我們應盡的義務,在很多企業千方百計避稅逃稅之時,聯投旗下的企業足額納稅在一些人眼裡是十足的傻瓜。這點我們並無分歧,納稅就是企業的義務。但是我認爲僅此是不夠的,隆總,你來北陽有三年了吧?”
隆月點點頭。
“我們一起見證了明華貿易等企業的發展,也見證了聯投旗下各企業的發展,當我們的利潤過千萬,過億,你有沒有什麼心得?”
“錢不知道怎麼花?”
“錢當然知道怎麼花。”榮飛笑了,“花錢的地方總是多於掙錢的地方,企業要擴張嘛。不瞞你說,我的眼裡,到處是黃金,掙錢的地方太多了,到處需要投入。缺的就是人才和資金,怎麼會不知道怎麼花?但是,花錢的心情和『性』質不同。”榮飛語調低沉下來,“我一直沒有忘記我是一個窮小子,兜裡常常只有不到十元的零花錢,站在櫃檯前望着琳琅滿目的商品發呆卻拿不出買下它們的錢。是的,現在我有錢了,可以幹我想幹的大部分事,但還有很多人爲了房子,爲了孩子和老人,爲了基本的生活需求而發愁。他們是社會上很大的一批人,你是知道的,我國的國情與美國爲代表的發達國家不同,和日本也不同,我們的結構是金字塔式的,而美國是棗核型。他們有着厚實的中產階層,我們沒有。北陽去年的人均工資我沒看到,估計不足2000元。農村就更差了。這不必粉飾,是事實。還有更多的殘疾人,因生活意外而陷入困頓的人,需要『政府』和社會的幫助,但是實際情況並不是很理想。我一直想開闢一個新的路子,就像國外林林總總的基金會一樣,由企業出資,完全的非盈利『性』質------它有自己的組織,自己的章程和辦公地點,它的資金來源就是聯投旗下企業的捐贈------”
“你身上有些理想主義的成分。我們壯大企業的結果就是促進就業和增加稅收,這是最大的慈善。”隆月似乎不贊成榮飛的慈善計劃。
“我更喜歡採用直接形式,直接捐助需要幫助的人。”
隆月笑了,“你是老闆,當然你說了算。不過我對你有信心,只要你保持對政治軍情的敏銳,聯投的利潤就完全不成問題。”
吃老本嗎?榮飛感到羞恥,不過大部分基礎已經打好,以後就可以依靠自身的努力進一步佔領和擴大市場了。
“剛纔你說到我來北陽三年了。怎麼不問問我的感受?”隆月自問自答,“真如白駒過隙啊。我當初離開北京,真是下了大決心。北京是我生長的地方,真是捨不得啊。王林那個院長,說起來是副廳級,擱在官場上不值一提。那時想的是將他安排回北京,好久找不到合適的崗位------我這人骨子裡還是很傳統的,他成爲副市長,情況就不允許我選擇了。開始時想着當個記者,乾點老本行,沒想到上了你的賊船------不可否認,是你的明華貿易打動了我,給我一個獨立的分公司並且給我10%的股份,確實是巨大的誘『惑』。我家,還有他家,說起來都算是幹部家庭,父親的級別不算低,收入說出去真的沒人信。我想,經商掙點錢也不錯,我一直喜歡金融貿易,大學時學的就是經濟------怎麼說呢,這三年是我脫胎換骨的三年。知道我最想知道什麼嗎?”
榮飛搖頭。
“最想知道你能走多遠,你的聯投能走多遠。”
“怎麼是我的聯投呢?應該是我們的。”
“你身上有讓我感到『迷』『惑』的地方。真的,我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像你這樣年少多金,怎麼就能控制住各種誘『惑』呢?我曾跟王林說起你,也跟我父親說起你,你在我眼中是什麼樣的呢?想不想知道?”
“想。”
“你不講究吃穿用度,比如用車,就很讓人難以理解。除了愛買點書,幾乎說不上你有什麼愛好。最令我欽佩的是你在女人問題上的態度,總部有許多新招的很漂亮的女孩,你很少正眼看人家,搞得那些女孩子特別怕你。”
“怕我?”榮飛指指自己的鼻尖。
“是啊。你不知道吧?”榮飛確實不知道。聯投成立之前,以明華貿易的名義招收了十幾個大學生,都是隆月她們辦的,榮飛並沒有過問。許多總部的青年現在他仍叫不上名字。
“王林說你少年老成。我父親說,用歷史的眼光看,你這種人是最危險的,這叫所謀者大。”
榮飛哈哈大笑,“難不成我要篡黨奪權?”
“我知道是追求不同。你能說說你的追求嗎?”
“我?嘿嘿,看一個人不看他說什麼,而看他做什麼。”
“我堅信聯投會做大,做到我想象不到的高度。榮飛,不要讓我們失望。”
榮飛沒說話,看着隆月的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