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太后聽完李恆的話道:“這些達臘人,賊心不死,狗膽包天。”
李恆單膝下跪道:“娘娘這次受了這麼大的驚嚇,都是恆小子辦事不利,恆小子願受責罰。”
“好孩子,快起來,這事怎麼能怪你呢?誰能想到這些兇殘的達臘人,會在佛門清靜地,大開殺界。說起來,要不是你提前給了昭和預警的紙條,我們早就出事了。”羅太后人雖老了,但還沒糊塗,更不會遷怒,剛纔拼命保護她的人。
李恆長身而起,“娘娘,恆小子要押送那個死士回京,交給聖上處置。”
“路上要小心。”羅太后也不太想留在大覺寺,可是做法事得有始有終。
“恆小子會小心的,恆小子告退。”李恆行禮退了出去,走到院子裡,扭頭往東廂房看。
姚心蘿正趴窗臺邊往外看,兩人的視線碰在了一起,姚心蘿嚇得一縮脖子,躲到旁邊去了。
李恆忍俊不禁,朗笑出聲。
靠在牆上的姚心蘿氣惱地嘟起了嘴,又不是偷看他,她爲什麼要心虛啊?姚心蘿又趴回窗臺上,看到的只是李恆出門的背影,微微蹙眉,真得覺得以前見過。
“冬桔,去打聽一下那個大鬍子大人的姓名。”姚心蘿道。
“不用打聽,不用打聽,我知道他叫什麼。”梅香雪放下咬着的糕點道。
姚心蘿看向她,梅香雪笑道:“他說他叫李恆。”
“你是不是聽錯了?”姚心蘿問道。
“姑娘,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就兩個字,我怎麼都不可能聽錯。他是說他叫李恆,娘娘還叫他恆哥兒。”梅香雪認真地道。
姚心蘿諤然無語,她怎麼都沒辦法把兩張迥然不同的臉,重合在一起。
“姑娘,有什麼問題嗎?”梅香雪問道。
“沒,沒什麼問題。”姚心蘿坐在椅子上,努力接受大鬍子是李恆,李恆是大鬍子,這個有點衝擊人的訊息。
這天直到半夜,寺裡的僧人都在清洗着天王殿外的鮮血,方丈大師領着幾位長老,不停地念着《往生咒》,超度亡靈。連夜清點了一下死傷的人數,信徒死了四十九人,傷一百零七人,僧人死三十五人,傷七十六人。
第二天的放生法會,主持大師和方丈大師商量後,改成了超度法會,爲那些慘遭橫禍的人超度,希望佛祖憐憫,引領他們去西方極樂淨土。
羅太后在衆侍衛、衆武僧的保護下,參加了這場法會,跟着主持大師誦唸《地藏經》。
四月十八日,羅太后一行離開大覺寺,返回別院。一天前,李恆已回到京都,將大覺寺發生的事,稟報給聖上知曉。聖上震驚的都忘記,詢問李恆爲何變成這怪模樣。
“達臘人好大的膽子!”聖上冷着臉,“李恆,朕準你招收十五萬新兵。一年後,率兵出征達臘,讓達臘國不復存在。”
大虞雖然國力還算強盛,但是周邊小國狼子野心,鐵勒國只是暫時臣服,武安侯鎮守邊關不敢鬆懈;西突國虎視眈眈,西北軍無暇顧及黑河;土紇國搶劫成性,在東北爲禍一方,牽絆住長平侯的十五萬大軍;鎮海大軍那邊,不時有倭寇出沒,騷擾漁民,搶奪財物,再者鎮海大軍的士兵,擅長水戰。聖上要想滅掉達臘國,不操練新兵,是不可能的。
“臣領旨。”李恆跪下道。
“宣兵部尚書、戶部尚書、工部尚書覲見。”聖上道。
內侍領命而去。
兵部尚書的小兒子就在禁衛軍裡,戶部尚書是姚訓錚,兩人一聽兒女險些沒命,一句反對的話都沒有,大呼道:“萬歲爺英明。”
工部尚書很淡然,人由兵部招,錢由戶部出,他不過去郊外找個地方來建兵營,簡單容易。
等姚心蘿隨羅太后返回京都時,吃驚的發現,孔意秋跑去當兵了。他還未滿十五歲,新軍拒絕收他,但孔意秋耍滑頭,藉着姚訓錚的名號“招搖撞騙”,順利的混進了新軍。
“秋表哥,你爲何要棄筆從戎?”姚心蘿好奇地問道。
“寧做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孔意秋大義凜然地道。
“表妹,你別聽他胡吹,他是讀書不行,想投機取巧。”孔意秋的兄長孔意秐拆穿他道。
“什麼叫投機取巧?我這是識時務爲俊傑,像你們這些文官,熬得白髮蒼蒼了,還不定做得了一品官。我們武將,一戰成名,就能封侯。”孔意秋對前程充滿了憧憬。
“你想得美,大虞朝現在就只六個侯爺,還是開國封得侯,你想做侯爺,打戰太慢,作夢比較快。”孔意秐打擊他道。
孔意秋雙手叉腰道:“你等着瞧,本人就是要當大虞朝第七位侯爺。”
“大言不慚。”孔意秐撇嘴道。
“秋表哥,兵營的伙食可不怎麼好。”姚心蘿提醒他道。
孔意秋拍拍他隆起的小肚子,“我知道伙食不好,但我這裡有存糧消耗。”
姚心蘿嘴角微微抽搐,“等消耗完了,你就不當兵了?”
“表妹,你也太小看你表哥我了,我說了從軍,就絕不會半途而廢,我不破達臘誓不歸。”孔意秋繃着胖圓臉做嚴肅狀。
姚心蘿忍不住笑道:“秋表哥的志向很遠大。”
“那是。”孔意秋得意地揚頭。
所有人勸孔意秋都不管用,孔意秐只能寫封信回孔家說明一切。好在離奔赴邊關,還有一年的時間,不用擔心他的安危,讓他去兵營去吃幾天苦頭也好,省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盡說些狂傲不羈的話。
大覺寺發生的事,很快各府皆知,羅素約問去打聽消息的婢女道:“昭和縣主一點事都沒有,只是受了些驚嚇?”
“是的姑娘,兩位縣主和高姑娘都沒事。”婢女笑道。
羅素約皺了皺眉,道:“你下去吧。”
婢女看了看羅素約,她怎麼覺得姑娘聽到兩位縣主和高姑娘沒事,並不高興呢?可姑娘和縣主她們是好朋友,不可能不高興,婢女覺得應該是她看錯了。
羅素約低着頭看着因練琴,練得紅腫的手指,小聲說了句,“她的命怎麼這麼硬啊?”
四月二十三日,姚心蘿三人回到書堂上學,閔女師看到安然無恙的三人,鬆了口氣,臉上卻半點不露,嚴肅地問道:“蕭學子、高學子、姚學子,你們出門之前,我佈置的功課,可完成了?”
“先生,我的手臂受傷了,沒有完成。”高樂靈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
姚心蘿和蕭詠絮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她手臂受傷了,她們怎麼不知道?
“先生,我也受傷了,我大腿受傷了,沒法坐着,這功課沒法寫。”蕭詠絮有樣學樣地撒謊道。
這下輪到姚心蘿和高樂靈看她了,她大腿是什麼時候受得傷?
閔女師皺了下眉,“姚學子,你可受傷了?”
姚心蘿眸光微轉,這兩人一個說手臂受傷,一個說腿受傷,她說那處受傷都不合適了,道:“我沒有受傷,只是驚嚇過度,我靜不下心來寫字,就沒寫。”
閔女師目光從三人臉上掃過,她可以肯定這三人都在找藉口,但她不打算拆穿,沉吟片刻,道:“給你們五天時間,將功課補齊。”
“多謝先生寬待。”三人垂首道。
閔女師拿起書,道:“翻到第十九頁,今日我們學《十戒》。楊學子,你來帶大家誦讀。”
“是。”楊妙菁應聲站了起來。
“先生,這上面的字,我們都認識,就不勞煩楊學子帶我們誦讀了。”高樂靈回到京都,知道她那蕭家表妹,又被蕭楊氏給欺負了,她拿蕭楊氏沒辦法,只能把氣發在楊妙菁身上。
“既然這些字高學子都認識,那麼就請高學子爲大家解釋其中之義吧。”閔女師淡然道。
“好。”高樂靈臉上的難色一閃而過,拿起書,“一曰立志卑下:聖賢之事不可爲。舍其良心,甘自暴棄,只以工文詞、博記誦爲能者。這句話的意思是,立場不高上,不做聖賢的事,沒有良心,自甘墮落,無恥下流,只知道寫些諂上的詞詩,以及記一些別人寫的詩詞。”
這個解釋沒錯,但高樂靈要是在說自甘墮落,無恥下流這八個字時,不看着楊妙菁,那就更好了。她這很明顯,是在指桑罵槐。楊妙菁緊緊咬着下脣,低着頭,眼眶微紅。
姚心蘿看她那樣,有些於心不忍,正午用晝食時,再次勸高樂靈道:“小樂,以後還是別針對楊妙菁了吧,那是她姑母的錯,不是她的錯。因爲她姑母的原因,楊家女的名聲都敗壞了,我聽說她大姐只能遠嫁到苗州去了,那裡窮山惡水,還有瘴氣。”
“心兒,她大姐真得要嫁去苗州?”高樂靈問道。
“你要不信,自己打聽去。”姚心蘿撇嘴道。
“我沒不信,心兒,你別惱嘛,我就多嘴問一句。”高樂靈抓住姚心蘿衣袖,撒嬌道。
“我沒惱。”姚心蘿握住高樂靈的手,“小樂,我們和楊妙菁做了這麼幾年的同窗,她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瞧着好可憐。以前有馬瑤英在前面擋着,先生沒注意到你,現在,連先生都看不過眼,覺得你挺過份的。再這樣下去,會影響到先生對你的評價的。你要爲你小表妹抱不平,應該另外想辦法,你針對楊妙菁改善不了你小表妹的處境。”
“心兒說得對,你欺負她,又沒用,她又管不住她姑母,而且你欺負她也沒意思,她又不反抗,跟個麪糰似的。”蕭詠絮附和道。
“現在你母親把你表妹接過來養,只要她一直留在你家,她那繼母手再長,也伸不進蔣國公府吧。至於她繼母……”姚心蘿眸光微閃,“我們想法子,好好教教訓訓她。”
“怎麼教訓?”高樂靈急切地問道。
“我們找些人,衝到她家裡去,狠狠地揍她一頓。”蕭詠絮能想到的就是打人。
姚心蘿斜睨她一眼,道:“這法子不行,這叫擅闖私宅,抓住了會被問罪的。”
蕭詠絮縮着脖子,吐了吐舌頭。
“她是內宅婦人,要怎麼教訓她纔好呢?”姚心蘿跟着韓氏學得是看賬本,對如何耍手段整治人,還不是太清楚。
“心兒,不急,你慢慢想,想出好法子,好好教訓那個賤人。”高樂靈捏緊拳頭道。
姚心蘿笑笑道:“好,我會好好想的,你以後就不要遷怒楊妙菁了,好不好?”
“好,不遷怒她了。”高樂靈爽快地答應了。
羅素約目光閃了閃,計上心頭。
用過晝食,衆學子回形樓休息,羅素約進了屋,藉口要小解,從房間裡出來,去楊妙菁住的房裡,把她叫了出來,對她道:“妙菁,我勸過小樂了,她答應以後不再針對你,你不要再難過了。”
楊妙菁驚喜交集,“你說得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相信我。”羅素約笑道。
“羅姑娘,謝謝你,謝謝你。”楊妙菁感激地道。
“不用謝,我們是同窗,能幫的,我一定幫,這一次總算勸住了小樂,我也很高興。你不要那麼另外,叫我素約吧。”羅素約笑道。
“素約謝謝你,謝謝你素約。”楊妙菁再三向羅素約表示謝意,羅素約客氣的幾句,在楊妙菁感動的目光下,滿臉笑容地轉身離去。
下午的選修課中,姚心蘿四人和楊妙菁都沒有更改,依舊選得是樂,依舊是撫琴。
姚心蘿看着走進來的黎若瀾,笑得眉眼彎彎,明媚動人。一直注意她的羅素約,猛然睜大了雙眼,她怎麼對黎先生笑得那樣魅惑?
羅素約腦海裡冒出一個想法,姚心蘿該不會是傾慕黎先生吧?羅素約目光落在黎若瀾的臉上,眉似墨畫,眼波清明,風儀俊雅,這樣絕色男子,難怪喜好美色的姚心蘿會看上。
羅素約凝眸盯着姚心蘿,眉尖微蹙,她是該順勢而爲,慫恿姚心蘿繼續接近黎先生,對黎先生情根深種,最後淪爲賤籍呢?還是將黎先生搶過來,讓姚心蘿傷心欲絕呢?
羅素約拿不定主意,樑國公府位高權重,姚心蘿又是有品級的縣主,她在太后面前撒撒嬌,別說一個賤籍,就是黎若瀾全家都能改成良籍。
羅素約全然不記得黎若瀾是書堂聘請來的樂師,並不是入了賤籍的樂工。再者,黎若瀾要是家貧、身份低微,又怎麼可能用得上十銀一柱的須曼那華香?又怎麼會用青釉冰碎瓷來泡茶?身上更不可能穿着銀絲緞。就眼力,羅素約就比姚心蘿差了一大截。
羅素約心不在焉地撫着琴,這時姚心蘿彈錯一個音,黎若瀾走到她身邊指點她,那滿臉溫柔寵溺的表情,看得羅素約心頭火起,做出了將黎若瀾搶過去,讓姚心蘿痛不欲生的決定。當然她不會愛上黎若瀾的,等黎若瀾拋棄了姚心蘿,她就會一腳將黎若瀾踢開的。
打這以後,羅素約就常以向黎若瀾請教琴藝爲由,進出琴室。卻不知,姚心蘿和黎若瀾,不僅僅是學子和先生的關係,他們還是師兄妹。
四月二十八日,姚心蘿由姚敦臻護送到雅筑館學武。董若塵早早就熬好了一碗八寶益心湯,“心心,把它喝了。”
姚心蘿端過碗,一口氣就將湯喝完。
姚敦臻笑,“妹妹喝得這麼爽快,看來這藥湯不苦。”
“這湯藥本來是苦的,師父疼我,想法子改了方子,熬出了不苦的湯藥。”姚心蘿笑道。
“董師父受累了。”姚敦臻誠懇地道。
董若塵笑道:“不累不累,心心就是嘴有點叼,其他都好。”
“師父。”姚心蘿嬌聲喊道。
“姚大公子有事就去忙吧,心心,去練功室打坐吧。”董若塵摸着她的頭,笑道。
姚敦臻拱拱手,道:“董師父,在下就先走了,下午再來接家妹。”
姚心蘿去了練功室,進門就看梅香雪以金雞獨立的姿勢站在角落,頭上頂着裝水的粗瓷碗。
“師姐,你這是在做什麼?”姚心蘿走到她面前,不解地問道。
梅香雪脣角微啓,吐出兩字,“受罰。”
“要罰幾個時辰?”姚心蘿問道。
“只罰幾個時辰就好了,我從回來那天起,天天這麼站着受罰,我手臂的傷還沒好呢,師孃好狠的心。”梅香雪眨眨眼睛,想擠出點眼淚來,搏取姚心蘿的同情,可是眨了許久,眼淚就是不出來。
“要不要我幫你向師孃求情?”姚心蘿問道。
“要啊要,要啊要。”梅香雪急聲道。
“要什麼要?”董若塵擡腿走了進來,“要不是看你歪打正着,救了你小師妹,我讓你頭頂大水缸。”
“師孃,我知道錯了。”梅香雪哭喪着臉道。
“心心,你還不去打坐,你也想受罰嗎?”董若塵沉聲道。
“不想。”姚心蘿飛快的跑開了,盤腳坐在蒲園上,閉上雙眼,開始靜心打坐。
董若塵看着梅香雪,道:“爲免你站在這裡打擾到你小師妹練功,你到院子裡站着去。”
“師孃,外面的太陽……”梅香雪老實的將碗端了下來,乖乖地跟着董若塵,出去站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