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夢, 是一片冗長的黑暗,可是,卻叫人壓抑到窒息。
身體的疼痛漸漸清晰, 有藥材清苦的味道縈繞鼻尖, 愈發窒得人心間一澀。
楚月睜開眼睛的瞬間, 晚上的情形已是十分清晰, 心中猛然一驚, 刺得原本混沌的神經一震。
“方夢蟬……啊!”楚月猛地坐起身,肩上卻倏然傳來一股銳痛,直痛得楚月眼見發黑。
“阿月!”賀琛連忙扶住楚月的身子, 手在她的肩膀處一摸,面色不由得一凝, “脫臼了。”
楚月疼得脣間絲絲倒抽冷氣, 眼睛睜開一條縫, 便見賀琛的眉目間凝重。
“你忍一忍。”賀琛的眉心蹙起,一手扶住楚月的身子, 一手抓上她的肩膀。
“咔嚓。”輕微又幹脆的一聲聲響。
“啊!”楚月失聲痛叫出口,背上額頭已是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阿月……”賀琛的眉心緊擰,黑眸中是化不開的疼惜,輕輕將楚月放到牀上。
楚月反抓住賀琛的手,脣間發白, 眼前亦是一陣又一陣的暈眩, “方夢蟬……王妃, 怎麼樣?”
賀琛將楚月按在牀上躺好, 冷冷道:“我不知道, 她的死活幹我何事。”
“你……”楚月的眉頭一皺,手上在牀上一撐就要起來。
“楚月!”賀琛抓住楚月的雙肩, 用力,卻又小心翼翼地將楚月猛地按回牀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賀琛看着楚月,幽眸中染着一曾薄怒,“要不要我抱你到鏡子面前看看,你如今是一副什麼德性?你的頭上,臉上、肩上、手上,全部都是傷,楚月,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出事!”
楚月的神色微頓,然後擡手推上賀琛的手,“你讓開。”
“楚月!”賀琛低吼。
昨夜抱她入懷時那觸手的血腥黏膩,彷彿依舊留在手間,他殺人無數,卻爲了那指尖沾染的一點鮮血而顫抖不止,誰又能知道,他看到她昏迷不醒時的心頭戰慄。
“你有沒有想過我?你和那些刺客拼命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賀琛的嗓音輕緩而低沉,帶着一種窒息的空洞,死死壓抑着喉間的顫抖,“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出事我會怎麼樣?你知不知道那斜波下面是什麼,你要是真滾下去會怎麼樣?啊?”
幾乎是吼的說出最後一個字,賀琛俯身抓着楚月的肩膀,下頜緩緩收進。
楚月眸中怔愣,或許是因爲相處這麼長時間即便是上回吵架賀琛也沒有對她如此大聲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爲賀琛吼聲間的惶恐與慌亂。
“那下面是一條大河,當年雲京護城河的水就是從哪裡引的……如果你真的滾下去,我連屍骨都找不到……”
“阿琛……”楚月的心中怔然,輕輕抓住賀琛的手,明眸中的光芒幾閃,道:“疼。”
賀琛的頭依舊低着,叫楚月看不清神色,然後倏然放開楚月的肩膀,“你好好歇着,我去給你端藥。”
“阿琛。”楚月伸手拉住賀琛的手掌,“對不起。”
她偷聽了他與新榮的話,然後在房中的薰香內下迷藥。
賀琛沒有回頭,只是將手抽走,“歇着。”
“阿琛!”楚月死死抓住賀琛的衣襟,用力揪住,然後撐起身來讓另一隻手也緊緊抓住賀琛的衣襟,猛地往回一收,叫賀琛的腳跟碰上牀邊,重心不穩跌坐上牀沿。
“阿琛!”楚月的雙上往上攀去,身子亦往前一撲,撞進賀琛的懷中。
“不要走。”低低的嗓音,帶着一絲顫抖的哽咽。
賀琛幽眸一顫,伸手環住楚月的身體,然後緊緊抱住,一點一點用力,緊緊抱住。
“阿月,我可以什麼都不攔着你什麼都不阻礙你,”賀琛一字一句緩緩道:“只求,平安。”
“好。”楚月的嗓音哽咽,“平安。”
懷抱溫熱,帶着熟悉的味道,楚月緊緊抱着賀琛,彷彿此生似乎從未如此用力過,直到輕輕的叩門聲響起,才倏然鬆開。
賀琛揚手,將牀上的紗帳放下,隱約了楚月的身形,道:“進來。”
新榮推門進來,手上捧的托盤上放着一碗藥正冒着熱氣。
“楚大人醒了,自是最好,這是剛煎的藥,得趁熱喝下。”新榮道。
賀琛應了一聲,接過藥碗,“你下去吧。”
“是。”新榮的目不斜視,躬身退下。
房門合攏,賀琛又起身將紗帳用金鉤勾住,然後用勺子舀了藥遞到楚月脣邊。
苦澀的藥味沖鼻,楚月下意識皺了皺眉。
“怎麼,這般重傷,還嫌藥苦?”賀琛譏誚道。
楚月哼了一聲,伸手接過藥碗,“你有見過人一勺勺喝藥的?喝湯麼?”
語畢,一口氣飲下。
賀琛嗤了一聲,那帕子抹了楚月脣邊的藥漬,道:“躺下,休息。”
楚月不知自己的身上到底有沒有賀琛說的那般全身是傷,但到是真的全身都痛,便依言叫賀琛扶着躺下,卻並不睏倦,擡手抓住了賀琛的袖子。
賀琛的眉梢微挑,“怎麼,還要陪?”
“我下次不會了。”
楚月指的是偷聽又下迷藥的事。
“你說哪件?”賀琛淡淡反問。
楚月咬了咬脣,覺着自己像個犯錯的孩子,害怕心虛,卻又要反駁聲明,“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是給你送燕窩粥的時候正巧撞上的,就聽了一句……”
賀琛的眉梢動了動,語間戲謔又嘲弄,“是我不對,不該同新榮說那些,才叫你正巧聽了那一句。”
楚月也不多做分辨,“反正我就偷聽過這一回,信不信由你……”
賀琛的脣角輕勾,指尖撫上楚月面上淺淺劃傷,嘆道,“身邊養着個女奸細,是我自作孽。”
楚月雙手拉着賀琛的袖子捏着,道:“那你也是我的男奸細。”
賀琛失笑一聲,然後翻身上牀。
“幹什麼?”身旁倏然壓下一個修長健壯的身軀,楚月不禁一愣,然後忍着身上的傷,偷偷往裡頭挪了挪。
賀琛緊跟而上,握住楚月的手,道:“你且放心,你如今這般模樣,渾身的繃帶硌人,我也是不忍下手。”
溫熱的鼻息就噴灑在耳側,楚月渾身僵硬,“那你做什麼?”
賀琛閉上眼睛,悠悠道:“本官守了你一天一夜,自是要歇息,再沒精力處理公務,你這女奸細的目的達到了。”
“哼。”楚月不屑地哼一聲,手上卻是緊緊扣住賀琛的手掌,打了個哈欠,亦緩緩闔上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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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冰涼沁骨,不過一夜之間,秋寒驟至,帶着寒冬冰冷的影子。
楚月傷得很重,卻又不是很重,渾身的外傷與淤青,都是叫樹枝刮的,卻都不深,有的只是擦破點皮,可這般的傷口遍佈渾身,看上去也是觸目驚心了,倒是與東宮刺客動手時的傷倒是事實在在的外傷,還有滾下去時撞在石頭的上的那一下,總歸楚月半月內都覺着有些頭暈,不是腦震盪,也是輕微腦震盪。
至於方夢蟬,楚月派白婁帶人去查過,沒有屍體,也沒有被東宮捉住,真真兒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有那個侍婢雲樂與雲鋒,一個叫東宮抓了,一個亦是生死不明。
楚月從賀琛那裡探了口風,知道東宮並不在意那個雲樂,便趁機叫他鬆了鬆手,引王府的人去把人救了出來。
餘下,便再沒有什麼可做的了。
楚月覺得,自己的真對不起宋景暄的,讓他在最緊要的時候折了方之揚這個心腹智囊不說,連他的王妃都沒護得住,算起來還真是拖了一手的好後腿。
楚月一直以爲自己也是有些機謀的人,在王府那些幕僚裡也是得力的,如今看來,宋景暄這一盤好格局,歸根究底竟是毀在了她手裡。
她算是真沒臉再出去混了,也沒臉再往宋景暄面前站了。
如何就都落到了這般田地……
瞧着那些送到手上的情報,楚月覺着自己都快要抑鬱了。
王府大火,燒了一大半,東宮倒是沒趁機拿方夢蟬說事,卻給這場刻意的縱火冠上了“天火”的名義,天火是什麼,便是天罰,天罰又代表了什麼?
民間的流言四起,雖因爲宋景暄多年戍邊,戰功累累積累的好名聲沒造成一邊倒的輿論,卻又給宣王府的敗落曾加了重重一筆。
從秋狩出事到王府大火,不過七日的時間,如此快準狠的手法與局勢的營造,竟是與當初劉節伏法還有寧王之死如出一轍,楚月不禁懷疑當初她查先太子案的時候子忠、方之揚、劉圳先後出事,那種迅猛的手法,是如此相似,可當時她調查的時間短,又做得如此小心,如何就叫賀琛頓時抓住了所有關鍵所在?
楚月的心中始終有疑問,卻也只是有疑問,因爲宋景暄的事情,忽然有了一種渺茫的轉機。
出言逆悖,窺視東宮,不過只有楊義一個人證,況也被翻出了宿仇的證據,天火降罰更是捕風捉影之事,如今朝堂的形勢看着糟糕,卻也不是真的糟糕,百年門閥勢力盤根錯節,當中的利益牽扯複雜,又不是坐實了什麼抄家滅族的大罪,豈會說倒就倒。
這一場權利的角逐,雖已攀升到了頂峰,但看的還是誰能撐得更久,整盤局勢複雜又微妙,互相膠着着,致勝的關鍵點,是一個契機。
然而到來的這個契機,似乎更偏向宋景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