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萬籟俱靜,溜門撬鎖□□取物正當時。
東廠,全名東緝事廠,開國初期便已設立,御設的衙門本是在禁宮皇城之內,尚膳監旁,但隨着東廠勢力的愈發壯大,原本的衙門地兒太小,又要設自己的詔獄,至本朝,已由皇帝御批,在雲京城的城西新闢了辦事處。
辦事衙門後院的裝潢擺設精美,設有臥室書房,還圈養着美妾孌童,儼然就是劉節的私邸,劉節平日若不在宮中侍駕,便是待在這衙門中,時常於此設宴作樂,或直接就歇在了這裡不回司禮監,反正皇帝也不會拿他如何。
而今日,楚月在翰林院聽說皇帝新得了一枚金丹所以今晚要在御花園設壇酬神祭天,逢此大事,身爲一個盡職盡責的諂媚奸佞,劉節自當要隨侍皇帝左右,方顯忠誠,而劉節不在,他身邊那幾條武功高強的走狗定也不在,比如說那個據說以單人之力就能替劉節擺平所有暗殺的東廠大檔頭。
“小翎,你在這兒給我做策應,一個時辰後我要是沒出來,就去找羅慕生知道嗎?”
東廠旁邊的小巷子裡,楚月與翎白兩人俱是一身黑色蒙面夜行衣,從頭包裹到腳,只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面,一雙清澈澄然,一雙明亮狡黠。
“不要,我要跟小楚一起進去。”翎白伸手牢牢扯住楚月的袖子。
楚月一手覆在翎白的手上,哄勸道:“哎呀,東廠的地形複雜,機關重重,我知道小翎也學了奇門遁甲之術,但咱這回是去偷東西的,要是一不小心驚動了什麼,總不能倆人都陷裡頭了吧,誰去通知羅慕生想辦法撈我們出去?”
行走江湖多年,她與翎白都是形影不離的,路見不平,就雙俠聯手,坑蒙拐騙,就聯手作案,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很少出現“你放風來,我動手”的情況。
可本次的行動着實兇險,原本她打算瞞着翎白偷偷來的,但一來未必瞞得過,二來若是她摺進去了,翎白必須馬上離開長安街的院子,聯繫到羅慕生的人,所以考慮之下,楚月還是打算帶翎白來,讓他在東廠外潛伏着做個策應。
翎白的眉心皺了皺,“可……”
“好了。”楚月抓住翎白的手,“子時都快過了,明日我還得去翰林院應卯呢,我快些進去將東西拿出來,咱們就快些回去睡覺。”
“我……”
翎白尚未開口,楚月已施展輕功,風一般地飄了出去,翎白下意識伸手一抓,卻只剩一角衣袂拂過他的指尖。
“哼。”翎白隱在面巾後的嘴有些鬱悶地嘟起,找地方藏起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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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廠的辦事處雖由皇帝劃地而建,卻不影響劉節強收了周圍的民宅,作爲一個機密性高的特殊衙門,從安全保密角度考慮,其周圍也的確是不允許有閒雜人等的,所以楚月雖說將翎白留在了東廠旁的巷子裡,可離東廠還是隔了好幾條巷子。
夜風微涼,楚月一身夜行衣,如一道清風般拂過屋檐高牆,無聲落於東廠圍牆之後。
“嗖嗖。”
方一落地,腳跟兒還沒站穩,便有破空之聲攜寒氣而至。
“誰!”
殘月冷冷,如墨般的夜色中星光晦暗,遠遠傳來打更的聲音,已是四更了。
兩名身着東廠官服的侍衛挎着刀走來,提着燈籠的手伸遠了左右照了照。
“哪兒有人,又是你多疑了。”
最初的警覺過後,眼看四處無人,其中一個侍衛悻悻地放開握到的手,不耐道。
“老盧,你說你一晚上要疑神疑鬼多少次纔夠,老子怎麼就跟你一起巡夜了,沒得給你嚇出了病。”
被稱爲老盧的侍衛繼續伸着燈籠四處尋着,罵道:“放你他娘狗屁,老子剛纔明明聽見有動靜,定是有賊人□□進來觸動了機關!”
另一個侍衛冷眼看着,回諷道:“賊人賊人,督公今兒又不在衙裡,哪兒來這麼多賊人,這兒可是東廠,有幾個人敢翻東廠的牆!我說你這老小子是不是故意整我呢!放亮你那對招子瞧瞧,這兒哪有東西了。”
老盧伸着燈籠仔細尋在地上了一圈,終是什麼也沒尋到,回身道:“他孃的你這成天就知道鑽娘們兒被窩臭小子瞎嚷嚷啥,每回夜巡都敷衍了事,仔細督公知道砍了你頭上那吃飯的傢伙!”
“你他娘給老子閉嘴,再這麼一驚一乍,老子先砍了你!”
“滾你孃的,你敢!”
兩個侍衛低聲咒罵着遠去,一道纖細的陰影從走廊的柱子上緩緩淌下來。
楚月輕鬆出一口氣,低頭看向手中攥着的三根短箭。
好險。
手中內勁一吐,三根短箭立時在楚月的手中被碾地粉碎,連着鐵質的箭頭都變了形。
隨手將手中的廢渣朝一旁的草叢中一扔,楚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輕身朝內而去。
行走江湖多年,這種□□躍戶的事情她也沒少幹,但這種進門就差點被抓現行的事情還是很少見的,東廠的名聲果然不是吹的,幸好她經驗老道,反應也夠快,不然翎白還真的去給羅慕生報信了。
夜色如水,微涼的夜風輕拂,楚月按着地圖一路小心往內潛去,一路雖又觸了幾處機關,但幸好不是甚重要的,響動不大,到也還算太平,只是估計是因爲東廠設有詔獄,自成立來冤魂無數,陰氣頗重,加之又是在這種月黑風高的夜裡,楚月的心裡始終有些毛毛的,耳邊亦好似時常飄來詔獄中那悽慘的叫聲。
阿彌陀佛!本少爺是來做好事的,神鬼保佑啊神鬼保佑。
楚月心中想着佛祖那張慈祥和藹的臉兒,估摸着大約是考科舉的這一年半載裡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對這種事兒都生疏了,今兒乍一重操舊業,還是在東廠這兒,難免有些不習慣。
唉,想當年混江湖的時候怕過啥呀?如今成日裡都畏首畏尾的,就怕出點兒事成朝廷欽犯,真是夠窩囊的!
避過一組巡夜的守衛,楚月身形一轉風也似的飄過一道長廊,然後到了今夜的目的地,書房。
東廠能放重要文件的地兒有很多,比如說前頭的那座機關重重守衛森嚴藏機閣,裡頭就放着許多東廠經辦案子時整理出的文件檔案證據之類的東西,但楚月相信,李庚的賬本一定不會被藏在哪兒。
因爲藏機閣裡雖定然也有許多東廠羅織出來的冤假錯案,但裡頭收錄的檔案證據未防皇帝抽查,都是經過編撰的,絕對天衣無縫有理有據挑不出半點兒錯。
而宣王一案中,李庚的賬本就是翻案的關鍵,絕不可能被放在藏機閣。
雖說最好的方法就是燒掉賬本死無對證,但劉節爲了牽制李庚定然不會如此做,可若是宣王一案塵埃落定,估計就真的人證物證俱亡了。
書房與臥室,向來都是藏東西的好地方,但劉節在東廠過夜大多是在小妾孌童的房中,自己的臥室反倒不常用,所以臥室是不大可能的,那就肯定是書房了。
一陣森森的夜風拂過,樹梢微顫,楚月身形一動,猶如一條游魚,靈巧地滑進了書房。
濃烈的薰香味兒撲面而來,楚月心下一驚,頓時屏住呼吸,糟糕,走了一路都很太平,不會貓膩在這兒書房裡吧!
手心暗釦下一枚暗器,楚月全身肌肉緊繃,戒備地看向四周。
寬敞的書房中一片黑暗,但以習武之人的目力還是可以藉着透過窗紗的一點月光看清屋內的擺設。
內外兩間,用珠簾隔開,地上鋪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裝潢華美,鎏金鑲銀,擺設繁多,件件價值連城,卻不擋着視野,偌大的書房東西雖多,卻一目瞭然,沒有一處可藏人的地方。
楚月屏息良久,亦不見身體有任何不適,忽響起當初在恩榮宴上第一次見劉節時他身上那濃重的薰香似乎就是這個味兒。
都說太監因爲閹了之後容易尿溼褲子,爲了掩蓋身上的尿騷味,所以大都薰香,劉節身上的味兒雖然重,卻是千金一兩的龍腦香,一般都只淡淡地染上一點兒就可,但估計是爲了彰顯自身的財力,所以薰得極重,楚月聞了兩次,才緩過味兒來。
聽說劉節上位前日子也不太好過,這果然是沒文化的暴發戶纔有的做派。
警報解除,楚月的心神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這書房重地,她就不信劉節沒布機關!
凜起心神,楚月一步步謹慎地珠簾後的書桌走去。
窗戶屋頂,向來是入室行竊的首選,但也是佈置機關的首選,所以楚月選擇冒險從正門進來,而書房內設機關的方式千萬種,她只能十二萬分謹慎地一步步來了。
黑暗的書房中寂靜無聲,屋外遠遠傳來巡邏侍衛整齊走過的聲音,楚月提着心全神戒備地一步步穿過珠簾走到書桌前,卻奇蹟般地沒有觸到一處機關。
莫非是仗着東廠守衛嚴密地形複雜,量人也走不到這兒來,所以就託大了?
楚月再次環視四周,然後垂下頭,小心地翻着桌上疊着的書冊。
《肘後救卒方》、《合丹法式》、《抱朴子》、《丹經》……
嘖嘖,聽說劉節混上司禮監掌印之前才終於達到職業標準,做到識字,如今皇帝要修仙煉丹,身爲一個需要做到投其所好的佞臣,看來他還是蠻拼的嘛!
楚月小心地不將那疊起的一摞丹藥書做出任何改變,然後開始翻旁邊的另外一疊。
靠!《春宮三十六式》!楚月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一個太監還看着玩兒,有用嗎?那什麼的興趣上的來嗎?如何學以致用?
太監果然是一個令人遐想的生物啊……
楚月搖了搖頭,依舊謹慎地翻下一本,嗯,賬本!
哈!找到了!
楚月小心地翻了兩頁,上邊的出賬入賬明確,就是李庚的那本!
好了好了,收工收工,楚月心中一喜,拿起賬本便要往懷裡收,卻倏然覺着後頸生風,連忙彎腰縮背,往旁邊一閃。
丫丫個蛋,就知道書房肯定不容易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