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急着尋我, 可是有何要事?”低低的嗓音過於低沉,顯然是有意喬裝過,卻並不用心, 仿若竹壎低奏, 依稀能讓人想象原本的音調, 但又轉瞬即逝, 難以捉摸。
劉節諂笑道:“自年初得見大人一面, 奴才已有大半年未得大人傳召,全靠書信通稟,自是有許多不能細稟的地方, 是以奴才斗膽,自作主張尋了大人。”
林中寂寂, 劉節擡眼看着黑影, 見其沒有要問話或訓斥的意思, 便繼續接着往下道:
“大人不知,在這幾月裡, 京裡來了個叫楚月的人,此人不僅多次礙了大人的計劃,還使計得了皇上的青眼,短短半年便升了錦衣衛副指揮使的位置,暗中與東廠作對, 此人若是不除, 將來必成大患, 還有一個叫賀琛的, 不知使了什麼手段, 竟叫皇上親指了都指揮使的位置,如今錦衣衛已落入他與楚月之手, 竟有與東廠抗衡的意思,可他二人武功高強,心思縝密,奴才竟一時拿他們沒法子……”
月光陰冷漠然,偶爾一絲冰冷的山風拂過樹梢搖擺,仿若鬼魅一般。
劉節一面說着,一面覷眼看着黑影的動靜,看着他始終不動如山的樣子,便大了膽子道:“奴才無能,還請大人出手,將其二人除去,以免將來壞了大人的大事。”
嵌珠的披風無風自揚,猛然一道罡氣迸出,帶着千鈞的壓力與威勢朝劉節拍去,硬生生將他掀得朝後翻了一個跟頭,“無能便是無能,何來如此多的緣由!若非你吸食嬰兒腦髓妄圖返陽,楚月何來機會從翰林院出來,又如何將救駕之事設計得不叫皇帝起疑!”
“是!”劉節大驚,不顧身上的疼痛忙爬起身磕頭跪好,吐出一口血水,喉嚨不自覺得顫抖,“奴才知錯,大人教訓得是。”
低沉的嗓音中帶着冰冷的森然,黑影擡手慢條斯理地理了一下微褶的披風,“楚月已開始調查寶庫之事,你若叫她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便不必再活了,這個位置你若做不好,自有千千萬萬人等着替你!”
聞言,劉節的心中猛地一驚,擡手倒抽一口冷氣,一頭磕到底,“奴才知罪。”
心中惶恐,腦中卻是紛亂,果然這個“大人”必是京中之人,當初他會在御馬監挑中自己之時他便該猜到,若是一般人,如何能進這宮中,又如何能指點他一步步爬到如今這個位置!
“哼。”幽幽涼涼的一聲低哼,黑影從裹得嚴絲合縫的披風中伸出手來輕扯了一下繡工考究的衣緣,一聲清脆的叮鈴聲倏然在身旁響起。
修長乾淨的手指倏然一頓,一股子寒氣自周身升騰而起。
“你先走。”淡淡瞥了眼身旁樹叢枯枝掩蓋下的紅線上不停顫動的金鈴,黑影冷冷吩咐道。
“是。”劉節心中正是惶恐,瞧見那金鈴響了,心中微驚,卻並沒有嚇的意思,冷靜朝原路返回。
樹影憧憧,月色冰冷,楚月騰身自樹上翻下,面上蒙着的黑巾擋了凜冽的寒風,少了些刺骨的寒意。
隱星閣的人自後頭尋出一條路來,她繞進來到底費了些時辰,這一路過來都沒有人影,不知劉節還在不在。
眸光自四周細細尋過,倏然定住,只見那滿地的落葉上留着一小灘血跡,正巧映在了月色下。
楚月的眸光一動,朝那攤血跡走去,瞧那新鮮的樣子,應是剛留下不久。
有人受傷了?是誰?楚月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劉節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轉身在血跡邊兒上查找還有無其他線索,卻倏然驚覺背後一陣森然的寒意襲來,忙一矮身,卻仍是沒有逃開來,叫一陣餘力打在了肩上,催出一口鮮血來。
手上的袖劍出鞘,楚月回身劃出一道劍氣將人隔開。
“你是何人?”
楚月橫劍在前,心中卻是凜然,不想竟遇上了高手,早知如此便不該託大的。
詭秘的月色下,只見一黑影立在暗影裡,渾身裹着兜帽披風,看不清容顏,卻不掩那渾身的逼人氣勢,卻莫名透着一種僵硬。
楚月的眉心微皺,長劍直指,戲謔道:“既有緣相見,閣下不如摘去僞裝露個廬山真面目?”
冰冷的山風穿林而過,樹影微顫,黑影默然而立不語,可楚月卻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正緊盯着自己。
實力懸殊,她本不應逗留,可那人豈會放她走?不如放手一搏,說不準還能發現些什麼。
劍身一挺,楚月的眸中寒光一閃率先發難直取那人面門,橫劈下刺斜挑間竟不能撼動那人一分,左手的指尖扣起,楚月一劍直刺,借勢旋身間一道勁氣從指尖彈出,直射那人咽喉。
勁風席面,楚月指尖的勁氣纔到半路便被迫得煙消雲散,一股強烈的罡氣將她整個人掀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噗!”喉間一甜,楚月終是沒撐住將方纔忍下的一口血吐了出來,抑地胸口作痛的氣是鬆了,卻沒了反擊的氣力。
蒙面的黑巾落下,楚月順手扯了抹去脣角的血跡,回頭之間竟已沒了那人的蹤跡。
走了?
楚月不由得眉心一蹙,撐着劍起身來,左右探看了一番才確定,那人竟是真的走了。
肩上的傷隱隱作痛,楚月皺了皺眉,轉身山下而去,林中寂靜,劉節的人已是撤了個乾淨,行至山下,楚月看了看天色,策馬回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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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西移,楚月翻了城牆回到賀府的時候,已是戌時過半。
想着賀琛這兩日因爲領了皇帝的差叫去城外監督覈查那在皇家寺院旁新建的道觀有無違了他心意的地方回來得晚,不由順手拉了個小廝問了問:“大人回來了沒有?”
小廝道:“已是回來了,方纔還問起楚大人呢。”
楚月聞言,瞧着自己打鬥是叫樹枝刮破的衣衫,便叫人去楚家小院取了一套新衣裳換了,收拾妥當齊整後再往蟾光樓而去。
燈火通明,映着冷寂的夜色,楚月打了簾子進門,便見賀琛一身居家輕便的雪青色夾襖坐在燈下,手上捧着一卷書冊,眉心微微蹙着。
“到哪裡去了?”見她回來,賀琛將手上的書冊放下,擡眸道。
楚月笑了笑,“有些事耽擱得晚了些。”
賀琛對她這些日子來着了魔怔般撲在劉節的事上頗有微詞,是以楚月並不欲教賀琛又知曉她險些叫人殺了,而且驚瀾叫她派去處理情報還未回來,未提前向賀琛報備她的行蹤,趁機瞞下也好。
“哦。”淡淡應了一聲,賀琛站起身來靠近楚月,幽深的眸光微閃,似壓抑了什麼暗流,擡手撫上楚月的面頰,溫熱的指尖自她的額間滑下,然後在耳邊倏地停住,“這是什麼?”
“什麼?”賀琛的眸光太過灼熱與幽深,楚月的心中略略有些慌亂,擡手撫上自己的面頰,微微有些刺疼,想是那神秘黑衣人震出的罡氣夾的樹枝落葉劃的。
不想謊話太過拙劣,楚月便說了一半的真相:“今兒在路上遇了幾個混混打了一架,想是那時不小心留的。”
賀琛的指尖輕輕在那極細的一絲傷痕邊摩挲,幽深的眸子似籠上了一層白霧,看不見深處,“是嗎,這京裡的混混可真是大膽,連錦衣衛副指揮使都敢動手。”
“是啊。”楚月的面上一絲不露,大大方方地看着賀琛得眼睛,轉開話題道:“回來晚了我還沒用膳呢,你吃了嗎?”
“還沒有,叫廚房溫着呢。”賀琛伸手環住楚月的腰身往桌邊走去,似是覺着不順手,倏然移上肩膀。
“咳!”楚月一時沒有防備,正叫賀琛抓在了傷處,牽引着胸口岔了氣,脣色一下便白了一層。
“阿月!”賀琛的面色一變,手往下一撈便掐上了楚月脈搏,“你受傷了!”
楚月原本還有些僞裝,既叫賀琛道破,便也不再強撐,擡手捂住了肩膀。
賀琛的眉頭深鎖,一把將楚月橫抱起起來到了屋子西側的榻上,解了衣衫查看。
雪白的脊背上一大塊青紫的顏色深重,楚月軟軟倒在榻上,看着賀琛陰沉的面孔,安慰道:“小傷而已,不礙得。”
“楚月!”賀琛低吼一聲,幽深的眸中巨浪翻滾,“你還想瞞着什麼?難道要死了才叫重傷麼!”
楚月叫賀琛眸中翻涌的黑潮驚得眸光一縮,雖不明白這點小傷哪裡就值得賀琛這般動怒,但仍是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對手武功與你一般高強,我已是躲得很快了……”
賀琛眸底翻涌的黑潮微微一滯,也知自己的情緒太過了,吸了一口氣擡手緊緊抓住楚月的手,道:“若對手武功與我一般高強,你難道不會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