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有專門安置烈士骨灰的烈士陵園,鞏亮軍有次探親的時候,開玩笑和鞏雪說過,若是有一天不幸犧牲了,他願意永遠留在南疆,守衛祖國的南大門。
秦隊長看着懂事識大體的鞏雪,一時間感慨萬千。
他的好戰友亮軍和妻子若泉下有知,也可以放心地瞑目了。
鞏明軍被侄女將了一軍,臉色不免有些難看,他推說累了,然後讓鞏雪送送秦隊長。秦隊長藉機把鞏雪叫到外面。
“我能叫你小雪嗎?”
“可以,秦伯伯。”秦隊長比爸爸大幾歲,她曾經在爸爸的照片裡面,見到過他。
秦隊長望着比自己低不了幾公分的女孩說:“爲什麼推掉追悼大會上的發言?你不想和爸爸媽媽最後再說說話嗎?”
鞏雪搖搖頭,黑濃的眼睫垂下來,在下眼瞼,勾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秦伯伯,我有自己的原因,很抱歉,不能讓你們滿意。”
秦隊長沒有強求,他知道,鞏雪拒絕在追悼大會上發言,一定有她的苦衷。聽政委老何說,她昨晚在殯儀館和她的父母單獨呆了兩個小時,想必,該說的話,也已經都說過了。
想到第二天召開的追悼大會一下子要送走四位英雄,秦隊長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行了,伯伯問問,不會勉強你的。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派車來接你。”秦隊長還要去看望政委和司機小虎,噢,他忽然想起高原,也住在野戰醫院。。
“小雪,高原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之前他接到高原的電話,說他擺平殯儀館麻煩的時候,他還暗自慶幸,大隊有高原在,多難的困難都不怕。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深深地愧疚,高原也在此次戰鬥任務中受傷,可是他一連救了幾個人之後,又不顧惜身體去幫他解決麻煩,他這個當領導的,真是沒用。
“他正在發高燒,醫生給他用了藥,已經睡了。”鞏雪打算晚上過去陪他。
秦隊長也察覺到鞏雪對高原的態度不一般,他試探着問:“你和高原。。。。”
鞏雪坦然地說:“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秦隊長怔了怔,想到鞏家和高家可能早就有來往,於是,打消了不該有的念頭。
“謝謝你照顧高原,等那小子好了,我讓他好好補償你。”秦隊長戴上軍帽,朝鞏雪擺手,“那伯伯先走了,有什麼事,去護士站打軍線找我!”
“好的,謝謝伯伯。”送走秦隊長,鞏雪回到二叔的病房。
沒想到,二叔居然負氣把燈關了,只留着牀頭燈,蒙着腦袋睡覺。
她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問鞏明軍,“二叔,你明天去參加追悼會嗎?”二叔的傷沒有大問題,他想去的話,完全可以去。
等了一會兒,被子裡才傳來沉悶的迴音,“不去了,我頭疼。”
鞏雪看看病牀上的人影,抿起嘴,等了幾秒鐘,才緩緩說:“好。”
她出去的時候,還是保持着一貫的禮貌跟二叔說了去向。不想這次,鞏明軍的反應卻出奇的大,他掀掉被子,扶着牀沿半坐,聲音很嚴厲地說:“大晚上的,你一個姑娘家,去照顧男人做什麼!他沒有看護嗎?”
二叔從來沒有疾言厲色的同她說過話,這還是第一次。
鞏雪看了眼二叔黑乎乎的輪廓,語氣堅定地說:“我要去。”
鞏明軍登時覺得一股火氣從心口蹭蹭的朝上冒,他掀開被子下牀,找到地上的鞋,準備把鞏雪拉回來。
可是鞏雪卻直接丟過來一句,“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便成功阻住鞏明軍的腳步。
鞏雪拉開門走了,留下失落又氣憤的鞏明軍立在原地,還在咀嚼她話裡的意思。
小雪是嫌他多管閒事了嗎?
雖然他只是小雪的叔叔,可他也想當好叔叔的角色,維護她保護她啊。
這小雪,自從見到那個叫高原的軍官之後,她就不是從漠北來的那個自閉、冷漠、孤獨的小雪了,他發現她的變化和高原有關。
尤其是她不惜和自己翻臉也要去照顧一個鞏家完全陌生的男人時,他更加覺得蹊蹺。
難道。。。。。
難道小雪。。。。
他突然打了個寒顫,腿腳一軟,跌坐在牀上。。
二零零五年二月四日,二十四節氣中的立春。
雲南省德宏州殯儀館,數萬朵白菊花布置的追悼會大廳,已被裝扮得莊嚴肅穆,大廳裡散發着淡淡的幽香,濃濃的哀思,瀰漫整個大廳。
大廳正中,白底黑字橫幅上面用遒勁的字體寫着:“沉痛悼念鞏亮軍 曾如蘭 高如寶 沙起靜烈士。”正中懸掛着四位烈士的遺像。
十九米長、十二米寬的大廳兩側已經擺放好很多製作好的花圈,花圈以白菊爲邊,中間配有潔白的百合和玫瑰。在靈堂前,擺放着大量的菊花,簇擁着靈柩擺放的祭臺。
九時整。
追悼會正式開始。
當低迴的哀樂聲迴盪在大廳的時候,由身着軍禮服的軍人託舉的水晶棺,從通道口徐徐進入告別大廳。。
“咵--咵咵----”整齊劃一的軍靴在大理石地板上敲打出離別的序曲。。
德宏州歷史上第一個雙人水晶棺,最後一個被託舉進大廳,它的出現,立刻把全場的悲痛氣氛推向高潮。。
幾乎是同時,全體軍人摘帽致哀,普通羣衆俯首低泣。
躺臥在鮮花叢中的鞏亮軍夫婦,面容安詳,神態平和。他們手心相連,相互依偎着,向他們的親人、戰友做最後無聲的告別。
細心的人會發現,痛哭哀號的烈士親屬裡面,有一位神情凝重的女孩,低頭不語,卻始終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她是誰?
爲什麼見到至親的遺體,還會如此的鎮定和冷靜。。
好似感受到周遭不算善意的關注,鞏雪微微擡起頭來,筆挺嚴肅的軍人託舉着爸爸媽媽的水晶棺,恰好從她的眼前經過。
單薄的身軀,微微晃動了下。
她的眼睛裡,漸漸蒙上了淡淡的霧氣,可是,幾秒鐘後,她確定自己是真的病了。
她的病。
叫做,只會傷心,不會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