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病症,世上僅此一例。
是她在漠北看到新聞後,便自動患上的不治之症。
外表越是沉寂,表明她內心的波動就越大,只是不會流淚了,失去人類哭泣的本能,無論她如何的努力,也僅僅是感覺到眼睛裡有些微的乾澀和疼痛。
清晰的視線讓她能夠很清楚的看到爸爸和媽媽的容顏,他們的五官被修容師整得有些走樣,她看到爸爸被彈孔穿透的太陽穴,用粉膩的肉色粉底遮蓋住,媽媽的致命傷在胸口,她幫她擦拭過身上的血漬,可是今天,他們都異常的乾淨整潔。
不知道修容師想了什麼辦法,幫無法分開的爸爸媽媽換了簇新的軍裝,讓他們最後的時刻,也能體面乾淨地離開。
爲此,她便要感謝他們。
水晶棺緩緩經過她,託舉的軍人,怕驚擾到烈士,腳步放得輕緩。
鞏雪的視線淡淡地掠過去,突然,定住,猛地又折回來,盯着託舉水晶棺的一位軍人。。
眼睛像泉水一般的清澈,像海一般深沉,褐色的瞳仁,彷彿承載了人生的厚重,光明和黑暗,都在方寸間流轉更迭。
他的眼睛裡,折射出她的影子。
震撼的,激動的情感碎粒,統統被吸入那泓純淨的目光漩渦。。。
那一刻,鞏雪在即將送走爸爸媽媽的時候,知道她,真真正正、毫無保留地愛上了一個人。。
整個追悼大會按部就班地完成後,烈士的遺體要送入焚化爐火化。
鞏明軍推着坐在輪椅上何紅橋出現的時候,恰好趕上這一幕。
其他兩位烈士的家屬的哭號聲幾乎要把焚化廳的房頂掀掉,可是這邊的鞏雪,卻是安安靜靜的,猶如對着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鞏明軍看到擡人的軍人,陸續走到水晶棺前,他撒下手,衝過去,把他們朝外,狠命地推。。
“哥啊----哥----嫂子----嫂子-”他是真的痛不可抑,爲了再也見不到的親人手足,爲了他可憐的哥嫂走前連個哭的人都沒。。。
小雪啊,你是鐵石心腸嗎?
那可是你的親爸媽啊。。。
自始至終,鞏明軍都沒看到鞏雪的眼淚,後來,他也累了,連說也懶得再說,那個根本沒有心的侄女。
鞏雪父母骨灰的安葬時間定在正月初三,之前,骨灰會暫時放在德宏州殯儀館。
鞏明軍對鞏雪的表現失望透頂,回到醫院當天,他便向秦隊長提出回漠北的要求。秦隊長驚訝地問他,不等哥嫂的骨灰安葬後再走嗎?他負氣道,人家能自己做主的親閨女在,還要他這個只會添麻煩的二叔做什麼。
他執意要走,秦隊長也沒辦法,只好利用關係給他訂了一張回漠北的經停機票,第二天,命人將他送走。
鞏雪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她甚至,沒有說一句挽留二叔的話。
她的冷漠讓鞏明軍愈發的生氣,心想,你再能,也是個失去父母的孤兒了,今後,我纔是你名正言順的監護人,難道你還指着重病在牀的爺爺,管你一生一世?
渾身怨氣的鞏明軍特意在走前去找同一間醫院住院的高原。
他去的時候,高原正在和哥哥高烈通話,看到鞏明軍來了,他很快掐斷手機,從病牀上下來,“大哥,您怎麼來了。”
二哥?
鞏明軍暗自冷笑,差輩了吧。
“哦,明天我就走了,想到還沒親自感謝過救命恩人,這不,心裡覺得愧疚,趁空趕緊來看看你。”他把軍區領導看望他帶來的營養品往地上一放,“不好意思啊,來晚了。”
高原去搬椅子,彎腰的時候,眉頭微微一蹙,然後,直起腰,笑了笑說,“您太客氣了。”
“哪裡。。是我太不懂禮數!”鞏明軍坐下後,細細打量眼前身材魁偉的陸軍中尉,當他發現高原的眼睛不是純黑而是淡淡的紫褐色之後,不禁指着他,驚奇地問:“你的眼睛,怎麼不是黑的。。。”怎麼和傳統的中國人不同。
高原用食指點了點眼睛,神情平靜地說:“哦,我有四分之一的俄國血統。”
鞏明軍恍然,怪不得他看起來輪廓深深的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原來是個混血。
聽說混血的男人,大多花心不專情,那他,對小雪存了怎樣的心思?
“你多大年紀了?”
高原誠實地回答:“25週歲已經過了。”
“哦,26了。”比小雪大了近十歲,叫叔叔也不爲過。
鞏明軍拿起牀頭櫃上的書翻了翻,看到竟是英文原文的進口書籍,他悻悻地放下,“還挺有文化。”
高原淡淡地笑了笑,把一杯熱水,放在鞏明軍的手邊,“無聊打發時間的。”
鞏明軍點點頭,又點點頭,然後,忽然轉換話題,問到鞏雪身上,“我看小雪挺親近你,你和她不是剛認識的吧。”
高原摸摸高挺的鼻子,坦白道:“認識四年了。第一次見面,是鞏隊託我給她帶東西,第二次見她,就是現在這次。”
才見第二次面?
鞏明軍看着神情淡定的高原,感覺他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難道,是他太過敏感了。
鞏明軍不大自然地笑,“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爲,小雪揹着家裡,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情,給別人添麻煩了呢。”
如果不是高原主動,那麼,小雪一定是偷偷喜歡上眼前的軍官了。
四年。
她那時纔多大,12歲?
12歲就懂得男女之愛了?
鞏明軍搖搖頭,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裡趕了出去,小雪不會的,她學習那麼刻苦,又是省中考狀元,根本沒時間分心去喜歡一個人吧。
沉浸在自己的思量當中,他沒注意到對面的高原,眉頭緊緊地蹙了蹙,而後慢慢展開,“小雪,從來不會揹着家人做不好的事情。”
鞏明軍不以爲然,“你怎麼知道?你和她又不熟。”
高原衝到嘴邊的話,想了想,還是咽回去,“哦,以前總聽鞏隊和嫂子談起小雪,感覺她不是那樣的人。”
鞏明軍面色一沉,拿到手裡的水杯,重重地擱在桌上,“我原來也這樣想,可是這次小雪對她爸媽的態度,着實讓我看不透她了。你說,哪有孩子見了父母的屍身,連滴淚都不掉的道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