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啊,你很吳嫂就沒有孩子嗎?”劉林回憶了一下,好像老吳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孩子,正常來說他這個歲數可應該有不止一個孩子了。
“唉,其實有過一個孩子。”老吳的神色顯得有些悲傷,他清點了一下食盒,然後說:“有過一個兒子,五年前被強行拉去充了軍,一走之後,音信全無,去年的時候聽別人說,他所在的隊伍被別人圍困,在糧草缺乏的情況下堅守了三個月,最後終於等到了解救的援軍。援軍解救他們同時,還帶來了大量的食品,其中甚至有白麪饅頭,當然這也是上級爲了表彰他們。我那兒子從小就沒吃過幾口白麪饅頭,又餓了這麼長時間,這一吃起來就不要命,吃得再吃也不下了覺得口渴,又喝了好多水。那饅頭遇水之後膨脹,把我兒子活活脹死了。唉……”老吳長嘆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劉林很後悔問老吳這個問題,勾起他傷心的往事,兒子的這樣的死去,確實讓人難以承受,劉林一時間有點想不明白,老吳的兒子,究竟算不算是英雄?如果他死在戰場上,這是毫無爭議的,但是死在饅頭和清水上,恐怕也會成爲很多人的談笑吧。
浸滿鮮血的談笑。
“行了,菜齊了,派幾個夥計幫我送回去吧。”老吳拍着手掌,從他的神色中已經完全看不出,剛剛故事中死去的人是他的兒子。
“你們幾個,站在這也沒什麼事,幫老吳把食盒送到東家府上,路上小心,別灑了菜。腿腳麻利點,別到地方涼了。”劉林對大堂裡幾個無所事事的夥計說道。
“哦。”那幾個夥計齊齊應聲,拿起食盒,出了桂花樓。
“老吳啊,那我就不送了。別往了幫我把話給東家帶到。”劉林反覆的囑咐這個事,畢竟這是他現在面對的首要麻煩。
“忘不了,放心吧。”老吳轉身邁步,走出桂花樓,剛走出了兩三步,突然又轉過身:“我估計跟都頭和夫人說了這星星的事之後,他們也肯定很好奇。所以我看一會你估摸着晚飯吃完了的時候,派一頂暖轎過來,如果夫人有意想要出去看看的話,這轎子就能派上用場了,有這個事情加在裡面,武大就更不好懷疑你了。就算夫人不去,也就是讓轎子空走一趟,損失點銀子也就是了。這錢都是花在你自己身上,你劉賬房這點僱轎子的錢應該是花得起的。”老吳微微一笑,衝劉林揮了揮手,連同那些拿着食盒的夥計,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老吳走後,劉林坐在椅子上吧唧吧唧嘴,覺得老吳說的確實有道理,於是他馬上衝着後面喊:“張樹,在不在,過來一趟。”
片刻之後,張樹走到了劉林身前。“劉賬房,有什麼事嗎?”張樹的在桂花樓的身份雖然還是個夥計,但因爲昨夜的事,誰都知道張樹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某一天一定會飛黃騰達的。說來也怪,劉林雖然明知道張樹的作風語氣沒什麼變化,但就是覺得,這人已經隱隱的蘊含着一種不凡的氣質,這種氣質讓劉林沒法再像對待一個普通的夥計那樣對待張樹。
“張樹啊,這麼回事。你不是打聽說天*會有一顆彗星出現嗎?我剛纔讓老吳把這事帶話給了東家,我尋思着今天夫人的身體剛剛轉好,也許可能會對這消息產生興趣,晚上出來看個星星什麼的。夫人身體不好,出來必須要坐轎,咱們桂花樓也沒什麼事,你去僱頂暖轎,挑最好的轎伕,咱們去東家家碰碰運氣。”劉林的口氣不像是命令,倒好像是在商量事情一般。
“劉賬房,你是怕掌櫃回來發現今晚生意太差,不好解釋,所以拉着東家一起做個見證吧。”張樹眉眼帶笑,馬上點出了劉林的真實用意。
“唉,就是這麼回事。你在桂花樓這麼久了也應該知道,咱們掌櫃跟東家不一樣,太不好說話了,有的時候一點小事也能發脾氣,我這個位置又很尷尬,因此這些事也就多琢磨了琢磨,一點小心思,你可別見笑啊。”劉林明白,只要把話敞亮着說,張樹是一定會理解的。
“行,那我這就去。我僱了轎子是直接送到東家那,還是送回來?”張樹一邊說話,一邊扎進袖口,馬上入夜,外面天涼,這樣能保暖些。
“你先回來一趟。這邊剛把晚飯送去,緊跟着轎子就到,這樣不好。東家雖然不會想什麼,但咱們跟夫人沒怎麼接觸過,夫人一旦認爲,這是在催她快點吃飯,有了別的想法,那就不好了。夫人年齡也不大,難免使點小孩脾氣,我這馬屁要是拍到了馬腳上,可就是自討苦吃了。”劉林怎麼想怎麼說,然後他抓抓頭,從後面的衣服架上取下自己的斗篷遞給張樹:“外面天寒,我昨天晚上看到你的衣服也不保暖,我這斗篷就送給你了,也好壓壓風寒。”
“劉賬房,這不合適。”張樹伸手往外推。
劉林搖了搖頭:“張樹啊,我明白,你是一個有大本事大*的人,我呢就是個小賬房,我也沒想着用這件斗篷收買你,以你的經歷,這斗篷就算是龍皮的又能算的了什麼呢?只是咱兄弟現在都在桂花樓,以後還是要多親多近,你要看的起我,這斗篷就收下。去僱轎子穿的體面些,也好說話不是?凍的哆哆嗦嗦去,也是給東家和桂花樓掉面子。”劉林把斗篷塞到了張樹手裡。
“那我就愧領了。”張樹沒有在推辭,而是馬上穿起了斗篷。
劉林的身材不如張樹魁梧,不過禦寒的斗篷都做的比較肥大,因此張樹披上倒也不顯得短小。
“這是銀子。”劉林從旁邊的抽屜裡取出了二十兩銀子交予張樹:“挑最好的轎子和轎伕,先給錢。別讓那些轎伕跟正在興頭上的東家和夫人要擡轎錢,那就不好了。”
“劉賬房放心吧。”張樹把銀子往懷裡一揣,邁步出了桂花樓的門。
張樹出門的時候,輕輕的甩了一下斗篷,這動作顯得嫺熟而又飄逸。現在留給劉林的問題就是,張樹如果真的從軍過的話,會是什麼職位呢?最起碼要是將軍吧,否則怎麼會有這麼熟練的甩斗篷動作呢?
劉林非常希望武大能在這時候回來,畢竟晚飯的飯口才剛剛開始,要是這樣的話就不用解釋了,但很遺憾,他失望了,自打劉林從這大門出去,桂花樓的大門就再沒進過人。期間那些給武松家送食盒的夥計倒是回來了,不過他們都是走的後門,這也是桂花樓給一般夥計的規定,回來的時候,要儘量走後門,這樣不耽誤客人進出。
只是望眼欲穿的劉林今天倒是希望能有夥計從前門回來,這樣倒能顯得桂花樓有點人氣。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張樹回來了,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名身材不高,但非常敦實的人。一看這種身材,劉林就明白,這是轎伕。
“劉賬房,轎子僱好了。我尋思着還得過一會才能去東家家,所以先讓這二位大哥進來喝杯酒,暖暖身子,一會幹活也舒爽。”張樹對劉林解釋道。
“說的對,來,二位大哥請坐。”劉林走到桌子旁邊,把椅子拉出來,招呼兩位轎伕坐下,他和張樹也坐下在一旁相陪。
有眼尖的夥計看四人一坐,趕緊端上了酒水、小食點心和熟肉,那兩個轎伕也不客氣,伸手抓起點心就吃,又各自滿飲了一杯酒。
“二位還沒吃飯呢吧?”劉林估摸着就算讓這倆人吃一頓,再去武松家也是來得及的,他知道這種賣力氣的人吃飯都極快,而武松家吃飯畢竟有女眷,肯定要慢得多,時間怎麼都是來得及的。
“還沒吃。”其中一個轎伕做着回答:“要說這桂花樓我們兄弟平時可不太敢進來,掙得那點錢刨除去給老婆孩子的,剩下的也就不多了,如果來桂花樓吃上一天的飯,估計這一個月就要喝西北風了,哈哈哈。”在陽谷縣的力巴,說話都很豪爽,劉林平素也喜歡跟這種人相交,跟他們交談的時候,就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一樣。
“這位是桂花樓的賬房劉林。”張樹做着介紹:“劉賬房這麼說,就是想在這裡請二位吃上一頓,兩位吃完,再去都頭家也來得及。”
劉林贊同的點了點頭:“是啊,二位,吃飽了飯擡轎纔有力氣。您二位也看到了,今天桂花樓客人稀少,兩位能在這用飯,也算是給我們壯壯人氣。今天后廚的大師傅也都閒着,廚房裡的很多料今天晚上要是不用,明天就得扔了,所以二位隨便點,我請客!一會該給多少工錢給多少,絕對不因爲這個剋扣。”劉林怕兩個轎伕對工錢有顧慮,所以在這點上說明。
“劉賬房,您真是個爽利人。”那轎伕對着劉林伸了個大手指:“我在陽谷幹這擡轎的營生這麼多年,還沒看見過您這麼夠意思的大買賣人。一般的買賣人都把銀子看的比命還重,今天聽您說話,這就是說書先生說的關老爺啊,重義輕利。不過呢,我們哥倆還真就不能在您這吃,您的心意我們領了。”那轎伕話頭一轉,拒絕了劉林的要求。
“這位兄弟,那是爲何?莫不是看不起我劉林是嗎?我雖然是個賬房,但是今天掌櫃不在,我也就代行掌櫃的職責,請兩位大吃一頓,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劉林的臉有點微微發紅,他覺得這兩個轎伕是在拿話寒顫自己,自己算的上是什麼大買賣人呢,不是掌櫃,僅僅是個賬房,說到底位置也就比夥計高一點而已,其實也不怨這轎伕如此說,這樣的身份請客,確實顯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劉賬房你可別多想啊,我們兄弟可沒別的意思。只是您有所不知啊,幹我們這行的,早晨起來的時候吃一頓飯,中午午休沒活的時候吃一頓飯。但是這兩頓,都僅僅是稍微吃點,因爲馬上可能就要來活兒,肚子裡的食太多,擡轎的話腳下可不穩。所以這晚飯,必須要等所有的活兒都卸了才能吃。這位兄弟出手闊綽。”那轎伕伸手一指張樹,然後接着說:“我們兄弟今天晚上幹完這趟活,就可以找個小酒肆,用這銀子好好的吃上一頓,沒活兒催着那才叫美。要是現在在您這吃飽喝足了,一會擡轎子的時候,腳上使不上力氣,也就愧對您這樣的好主顧了。現在也就是吃點點心墊吧墊吧就行,能喝口酒御禦寒,我們兄弟對劉賬房已經是感恩戴德了。”轎伕言辭懇切。
“劉賬房啊,這二位說的是實話,你沒出過氣力不知道,人一吃飽就只想待着,確實是有那麼一會發不出力氣。”張樹做着符合的解釋。
劉林這纔信了,他的臉色也慢慢的轉爲正常:“那這頓飯就算欠着,二位什麼時候想來用飯的時候,來就可以。如果我們掌櫃在,就說是我的朋友,也就行了。”劉林大包大攬的打着包票,他十分想把自己的面子做足了。
“劉賬房,你們的掌櫃可是那武都頭的哥哥武大?就是生的……”那轎伕猶豫了一下,接着說:“就是生的有點矮小的那個?”
劉林看了看左右沒有其他人,武大最忌諱別人議論他的身材,這桂花樓裡是有武大的幾個親信的,如果讓他們聽到之後告訴武大,說自己在背後議論他矮小的身材,那就不好了。
“嗯,我們的掌櫃正式本縣都頭武松的弟弟,身材的確稍稍有些矮小。”劉林的後半句語氣很輕,畢竟只要保證這兩個轎伕聽到就可以了。
“這可不是我們兄弟多嘴多舌啊,你們大概是不知道那武大去什麼地方了,還在這等他回來呢吧?”那轎伕又喝了一杯酒,說話的時候已經有一些微醺。
桂花樓的酒後勁比較重,剛喝下去的時候不覺得什麼,稍後醇香的酒氣翻上來,這種微醺的感覺確實是飲酒最大的樂趣,這轎伕也許正是在酒的作用下,纔開始說關於武大的事情。
劉林一聽有門,歪打正着的這轎伕居然知道武大在哪,早點把他弄回來,也能少很多的麻煩,於是趕緊問道:“沒錯,店裡正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等掌櫃處理,您看到我們掌櫃了?”
“那倒沒。”那轎伕打了一個微小的酒嗝,他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喝多了,趕忙放下酒杯,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輕輕的搓了下手:“只是今天下午休息的時候,聽幾個兄弟談起,他們下午擡着一個矮子和西門藥鋪的東家西門慶,去了胭脂巷。”
“和西門慶去胭脂巷?不會看錯了吧,陽谷縣可不只有我們掌櫃一個矮子。”劉林自然是知道胭脂巷是什麼地方,武松作爲陽谷的都頭,連帶着武大的身份也極爲敏感,一旦這種逛妓院的事傳出去,對於武松今後的仕途大大的不利。這種桃色新聞,是最容易被別人當成攻擊的把柄。何況那西門慶,雖然剛剛受了武家的救命之恩,但這人跟武松有些摩擦,如果真的是他帶着武大去胭脂巷,那肯定是有所圖謀,而這圖謀必定會轉彎抹角,落在武松的頭上。
“不會。”一直沉默的另一個轎伕,突然開口說話:“下午的時候有一個兄弟跟我說了,他擡了一個矮子從桂花樓的後門到西門藥鋪。這人身手特別敏捷,上下竄動倒好像個猴子一般,加上身材特殊,所以那兄弟印象特別深,休息的時候還拿來談笑來着。”
一個矮子從桂花樓被擡到了西門藥鋪,又有人看到西門慶和一個矮子坐轎去了胭脂巷,這兩個在一塊就肯定不是巧合,這麼說,武大大中午的就跑去了妓院,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要玩成什麼樣!糟糕,潘金蓮出走多日,武大對於那事的需求肯定很大,這一到妓院必定不會有所節制,一旦要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武松必定會遷怒於我。唉,當個賬房,怎麼要操心這麼多事情!劉林想到這些,感覺到頭疼欲裂。
劉林有心現在就派人去胭脂巷接武大回來,哪怕自己親自去呢,告訴武大,這事兒得有所節制,大不了以後再來玩,千萬別玩出事。但轉念一想,自己一旦去了,武大必然會大發雷霆,這不就擺明了說自己窺探掌櫃的行蹤嗎?但沒有行動也不行,怎麼辦呢?劉林冥思苦想……
有了!我可以把這事告訴武松啊,什麼事讓他哥倆自己處理去,我把這事告訴他,也能讓他提前有個準備,順便也能洗脫這種不必要的責任,劉林打定了主意。
“劉賬房,時間差不多了。我看我跟這二位現在就去東家家吧。”張樹做着建議。
“我有點事要跟東家說,咱倆都去,這樣比較好。”劉林站起射來,整了整衣服,他感覺今天真是一個麻煩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