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年被她這般模樣,惹得撲哧笑出聲來,晃晃手裡的書,“這三本,雖然沒有《十二國遊記》珍貴,但也都是難得的好書,想來那賣書秀才的功名也不是苦讀得來,否則不可能連這樣的書都捨得賣掉。”
瑞雪聽得還是佔了便宜,立刻笑嘻嘻的接過書,翻了翻,“敗家子處處都是,不過沒有他們敗家,咱們也買不到好書啊。”
兩人尋了個賣編制物的攤子,花了三十文買了一隻海碗大小的藤編籃子,正好裝下三本書,瑞雪拎在手上,一路走走停停,又買了兩隻繡工精緻的荷包。
這時候天色就漸漸暗下來了,早就急不可耐的各家店鋪和大戶人家,幾乎是同時點起了各色花燈。
八寶宮燈、走馬燈、龍燈、紗燈、花籃燈、龍鳳燈、樹地燈、蘑菇燈,形狀各異,顏色也各異,瞬時間把整個城池照耀得亮白如晝。
各家商鋪前都擺了桌案,支了燈架子,任憑百姓們觀賞彩燈,如若能猜出燈謎,還有彩頭可拿,或者是一盞走馬燈,或者是一把扇子、一個荷包,不貴重,但卻都是極精緻喜人的。
瑞雪遠遠看中一家銀樓前最顯眼處掛着的花燈,妃色輕紗糊在編成蓮花形狀的竹枝上,一層層花瓣嬌豔剔透,中間還有金色的花蕊閃爍,極是輕盈雅緻的樣子。
趙豐年見她總是扭頭去看,猜到她必是喜歡,於是牽了她擠到近前,問那銀樓的小夥計,“那盞蓮花等,是賣是獎?”
小夥計見他穿着石青的長袍,方巾束髮,典型的讀書人裝扮,臉上立刻添了三分恭敬,笑道,“這位先生真是好眼力,這是小店最好的一盞燈了,如果猜中燈謎,就做爲彩頭送給先生,如若先生不喜費神,付上一百文也可拿去。”
男子天生傲氣重,特別還是在心愛的女子面前,趙豐年怎肯落了顏面,當即伸手摘了燈下垂着的紙條,只見上面寫這四行字,“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坐也是坐,臥也是坐。”後面還有幾個極小的字,“打一野物”。
小夥計是個機靈的,又識字,高聲把迷面兒唸了出來,旁邊有圍着看熱鬧的人,就開始七嘴八舌的猜了起來,可是議論了半晌,也沒有個頭緒,最後就都看向了趙豐年,指望這位正主,這位讀書人解了迷,也替大夥兒解解心疑。
趙豐年思索這半晌,眉頭卻皺得越深,如若是字謎,或者做首詩詞還可,野物卻是不熟悉,根本一點兒頭緒都沒有,但此時當着衆人的面兒又不好直言自己也猜不出,所以,握着瑞雪的右手心裡漸漸就滲出了汗。
瑞雪剛纔見了謎面兒,立刻就猜到了謎底,前世這樣的燈謎、字謎到處都是,她就算再孤陋寡聞,也是聽說過許多的。本來以爲趙豐年那般聰慧,必定立即就能猜到,可惜,她卻不知趙豐年的身份,他幾乎是含着金湯匙出生,變故突發之前,甚至腳上都沒沾過泥,如何知曉野物的習性。
但她很快就覺察出他的面色有異,猶豫了幾息,就裝作伸手去摸吊在高處的那隻八寶宮燈,貼近趙豐年耳邊時,輕輕說道,“蟾蜍”。
趙豐年眼睛立刻一亮,忍不住嘆氣道,“原來如此。”
小夥計聽得這話,知道他必是有了答案,於是高聲問道,“先生高才,可是猜出了謎底,不如說出給大夥解解心疑。”
趙豐年臉色微紅,有些羞赧的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瑞雪,說道,“蟾蜍”。
小夥計和衆人恍然大悟,紛紛說道,“果然如此,夏日裡還嫌蛙鳴吵鬧,怎麼這時候反倒想不起來了。”
小夥計把蓮花燈摘了下來,恭敬的遞到瑞雪手裡,笑道,“這位嫂子真是好福氣,先生高才,他日定能高中。”
瑞雪只希望趙豐年身體能健康,對於功名利祿倒是沒有半點兒盼望,但是好話人人愛聽,她自然也是歡喜的,點頭道謝,就小心翼翼護着蓮花燈不被撞到,隨着趙豐年擠了出去。
兩人到街頭人羣稀疏之處,都是長長出了口氣。瑞雪擺弄着手裡的蓮花燈,笑道,“回家掛上兩晚,平日做個擺設也是極好的。”
趙豐年看着她低頭俯視花燈,臉上因爲映了燈光而蒙上一層淡淡的妃色,如花般嬌美,細裡突然沒來由的一酸,淡聲說道,“你如若不嫁給我這樣一無是處的病秧子,如今的日子…”
“如今的日子定然是在哪個府裡當丫鬟,或者被什麼老爺、公子拉上牀,最後懷了身孕,被大婦折磨致死!”瑞雪不等他說完,就噼裡啪啦接着說了一長串,直把趙豐年聽得目瞪口呆。
他想叱責瑞雪什麼犯忌諱的字眼都往外說,又覺她那雙惱怒噴火的眼眸,瞪得他心慌。
“不過就是一個燈謎,你又沒下過田種稻子,不熟悉蟾蜍模樣,也無可厚非,怎麼就多心至此。再者說,你只要活着,我就不必當寡婦,不必被賣去做奴僕,只要你活着,我就有依靠,只要你活着,我過日子賺錢就有奔頭兒,你對我來說,是相依爲命的人,重要之極。以後不要妄自菲薄,我嫁你,你娶我,都是彼此的幸事。”
兩人成親半年,瑞雪忙着開鋪子,做豆腐,支撐大半家計,哪怕平日再忙,對趙豐年的照料都未曾疏忽過半點兒,就是怕他心裡自卑,果然,今日不過一個燈謎,就讓他生出遣她另嫁的念頭。
她心裡突然就憤怒難平,他難道看不出她的真心真意,她從來都沒想要夫貴妻榮,她只要與他互相支持,互相依靠,攜手到老,不管她累了,還是受委屈了,只要回身,他都在那裡笑着望她,如此而已。
趙豐年看着她那一雙美目裡,眼淚撲簌簌掉下來,燈光下,珍珠般晶瑩,胸口立時銳痛難忍,慌亂間擡手把她攬在懷裡,說道,“別哭,是我想錯了,我趙豐年能娶你爲妻,實乃三生有幸,它日我若負你,必遭天譴。”
瑞雪被他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心裡卻因爲他第一次明白說出這般甜言蜜語而歡喜,剛纔那點憤怒,瞬間消失不見,輕輕伸手環住他腰背,嗔怪道,“我可記下你這話了,他日,你若三…”
“這是哪裡來男女,當街摟抱,真是有傷風化。”
“可不是,嘖嘖,這男子還是讀書人呢,怎麼還不懂禮數…”
瑞雪話說了一半,就被周圍的路人議論聲打斷,兩人猛然分開,這才驚覺,原來他們早已經成了衆人指點的對象,兩人瞬間紅了臉,低頭狼狽擠出人羣,直跑了好遠,才彼此對視一眼,哈哈笑出聲來。
笑畢,趙豐年清咳兩聲,說道,“去酒樓吧,張嫂子他們恐怕等急了。”說完,就擡頭挺胸,邁着四方步向前走去。
“是,先生。”瑞雪立刻柔聲應下,理理衣裙,極是賢良守禮的小步跟在他身後一尺遠之處。
任誰看了這夫妻倆的模樣,都不會與剛纔那對兒有傷風化的那女聯想在一處,只有兩人彼此眼底深深的笑意,悄悄出賣了他們的底細。
好彩酒樓門前,張嫂子領着兩個孩子已經等了好半晌了,遠遠見兩人從人羣裡擠過來,就迎上前,抱怨道,“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以爲你們走丟了呢。”
“怎麼會,不過是在書畫鋪子多留了兩刻。嫂子餓了吧,咱們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然後就回家。”
張嫂子點頭,去拉兩個孩子,瑞雪突然發現吳煜臉上居然蒙了塊帕子,就驚訝問道,“煜哥兒怎麼了,可是劃破了臉?”
張嫂子未等答話,大壯卻手裡掐着幾隻麪人兒,擠過來挨着瑞雪笑道,“師孃,煜哥長的太好了,他站在燈臺下,那些人都扔了花燈,擠過來看他,我娘怕他被人家拐去,就拿帕子給他遮了臉。”
瑞雪聽了,同趙豐年都笑得不行,這孩子長得太好,實在是容易引人注目,不過轉念想想,萬一有什麼壞人起了齷齪心思,倒委實麻煩,遮了也好,以後就算再出來也要記得掩飾一下才行。
吳煜見他們都笑自己,露在外面的眉眼狠狠皺在了一起,很是懊惱的模樣,又扭頭衝着大壯揮了揮拳頭,大壯立刻做了個鬼臉,藏到瑞雪身後。
瑞雪拍拍他的頭,上前拉了吳煜,笑道,“先忍一會兒,吃了飯咱們就回家。”
吳煜點頭,收了拳頭,跟在她身後,再不理會大壯。
一行人進了酒樓,早有青衣小夥計跑着迎了過來,迅速掃了一眼他們的衣着,倒也沒有露出什麼鄙夷神色,笑道,“幾位客官,可是要用飯?”
“正是,給我們找一處能看到街景的包廂。”趙豐年環視大堂,好似有很多男子酒醉,正大聲喧譁笑鬧,他有些不喜,又有瑞雪和張嫂子兩個女眷在,就要了包廂。
正巧今晚有客人訂了包廂卻因事未至,小夥計也不作難,高聲應了,引着他們上了二樓,進了中間的包廂。
吳煜立刻摘了臉上的帕子,狠狠吸了兩口氣,然後就去推窗,大壯聽得外面喧鬧之聲傳了,也笑嘻嘻湊了上去,兩人一起趴在窗櫺上,興致勃勃俯視下面的街景。
瑞雪坐在趙豐年下手,又拉了張嫂子坐她身邊,這才笑問小夥計,“你們這酒樓可有什麼招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