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府住了十多日,每天幫蕭華顏算算賬,或者整理之前蒐集的資料,或者和蕭月一起出城散散心,兩人誰也沒有再提起過□□邦。耿昱歡只能拉着蕭月到處遊玩,希望能讓他稍微放鬆一點,其實最希望的是能讓他從此忘記□□邦,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要能讓他愛上別人什麼都好,卻也只能藏在心底不敢說出來。蕭華顏有次欣慰地告訴耿昱歡,因爲她的到來蕭月的臉上多了些生氣,希望她能多住幾日。雖然不知道兒子的心事,卻也能察覺出他的不開心,問是問不出來的,只能默默地看着。
計算了一下日期,耿昱歡翻了翻謄寫好的民論集,雖然在米鎮時她也注意蒐集,但還是隻寫了少半本,不能再拖下去了。提前一天告訴蕭月她不得不離開的情況,蕭月萬般不捨卻也無可奈何,叮嚀她諸事小心後,末尾加了一句,替他向□□邦帶好,並祝他和公主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耿昱歡心中痠疼,不忍告訴他□□邦聽到他名字時的無情表現,只能無言的點頭答應。
向蕭父蕭母辭行,答應明年必然也會回來看看,並抽時間寫信聯絡後,耿昱歡踏上了歸途。
開頭幾日一直爲着蕭月的心傷鬱鬱寡歡,但職責所在不得不打起精神,東走西走想起來了記上幾筆,直到有一天……
“小爺兒,跟老子走了有得你吃香喝辣的。”烏鴉般聒噪的聲音。
“哈哈哈,”石頭磨過嗓子的聲音,那叫一個難聽,“今兒個真是交了好運到了,才下山就碰見個這麼標緻的,我看扒了衣服只怕是個娘兒們。”
“就算是個娘兒們,你不愛,老子要!”烏鴉的聲音。
“做夢!這麼勾人的,娘兒們爺爺也要了!”磨石的聲音。
官道開在連綿的山峰中,臨行前客棧的老闆聽她說要去山城,曾告誡她去山城的路上有家黑寨盤踞,勸阻過她,見勸不動只得告誡她要放馬狂奔,莫要碰上匪人。耿昱歡倒不是不願聽從勸阻,而是聽說山城裡奇人逸事頗多,對她民論的採集很有幫助,還是硬着頭皮要去。只是走了大半天也沒見個人影,而馬兒已經累得直喘粗氣,她才緩緩而行,沒想到就聽見路旁樹林中的對話來。
說是對話,其實就是兩個男人下流的聲音,始終不聞他們說話的對象開口。耿昱歡勒馬停步,看向樹林中,幾棵樹後就能看見隱約的三個人影,其中一個光着上身,露出油光閃亮的一身肥肉,說話間一顫一顫的,另一個穿個看不出原色的破褂子,一條胳膊支在樹上,一個黑色的苗條身影被他擋住若隱若現。
耿昱歡迅速地計算了一下敵我雙方的戰鬥力(這麼快就劃分敵我了-_-),決定先解決掉一個比較好,輕輕下馬,在樹下找到一塊好大的石頭,費力地舉起來,趁着那兩個人說話時悄悄向前挪動。
烏鴉和磨石的話越說越下流,終於有人忍不住就要動手摸那人的臉,黑影閃了一下,清亮中稍稍偏低的清脆聲音客氣地響起,“請你們放規矩點,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喲——”兩個人轟然大笑,“小爺兒,咱們倒是要看看你怎麼個不客氣法,嘖嘖嘖,這聲音還真好聽,不知道待會叫得有多勾魂兒。”
是很好聽,耿昱歡很贊同,但是後面的話讓她很生氣,趁着這兩個人笑得很大聲連忙加快腳步靠近他們,烏鴉大笑中就要扯那人的衣服。
“你們的猴戲我看得很有趣,但是若要碰我就該先掂掂自己的斤兩了。”一聲冷笑,閃着寒光的軟劍不知從哪裡抽了出來,快!耿昱歡還沒數清那是幾下急點,兩個人就已經在地上翻滾哀號着了。
寒光迅速地收回到腰間,原來那就是傳說中的腰帶劍啊!順着那結實的腰身視線漸漸上爬,來到那人的臉上,又、來、了!既然被調戲了,那長相必然不差,可是這種荒山野嶺不差到這種地步就有點匪夷所思了。真正的眉目如畫,其他的人她還能想出現實的東西來做比較,可是這位根本就是從畫裡走出來的,考驗她的定力麼?
新月般淡黑的彎眉下,似笑非笑的鳳眼,潤紅的脣彎出好笑的弧度,“你手上的石頭可以放下了,捧着不累麼?”
“啊?哦。”耿昱歡不好意思地放手,確實美得不像男人,但眉宇間的英氣和偏低的中性聲音,再加上黑色勁裝下扁平結實的身體又強調了他的性別。
“你這個姑娘膽量很大嘛,一般人早就悄悄溜了,你不僅想要幫我,還能不引人注意的靠近,確實難得。”微微的讚賞讓耿昱歡紅了紅臉,但緊接着話鋒一轉,“不過也就這兩個三腳貓才能讓你輕易的靠近,稍微有點耳力的在下馬時就應該注意到了,你也不像身懷絕技的,這麼魯莽來幫忙,很可能把自己也賠進去,也太缺心眼了吧?”
“哈?”落差太大,耿昱歡一時直接接受不了,但那人言語間的讚許和關懷讓她忍不住地心裡怦怦跳,都忘了該說些什麼。
“這裡窮鄉僻壤除了野獸只有強盜,你孤身一人膽子也忒大了些。”那人緩緩走了過來,腳下的哀號聲依舊不絕,略皺了下眉,腳尖飛起,登時靜了許多,只餘粗重的喘氣和翻滾聲,“這是去山城的路,你要去麼?”
耿昱歡點點頭,對地上滾來滾去的兩個人也是視而不見,這種爛人隨便受多少苦她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你也要去麼?”
“去是要去的,只是沒想到會碰到你。”那人凝神思考了下,“罷了,一路走吧。”
打個唿哨,一匹通體雪白的俊馬從林中跑了出來,“本想讓馬兒在這吃點草歇歇腳,卻沒想到碰到這兩個東西。你還算運氣好,路上沒遇到什麼人吧?”
“嗯。”耿昱歡道,“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
兩個人都自動把地上那兩個不算作人類範圍,那人笑了笑,“我叫容令,你呢,大膽的小姑娘?”
“我叫耿昱歡,”容令看起來大約不到二十,雖然並不比真正的耿昱歡大,不過她也習慣了被稱爲小姑娘,只是奇怪這個名字和他的外表一點都不相配,不曉得是不是假名。
“耿昱歡,嗯,你很對我的脾胃。”容令單手在馬背上一撐,飛身上馬,一串動作行雲流水般瀟灑得令人屏息,“走吧。”
“哦,好。”耿昱歡快步走回自己的坐騎旁,中規中矩地踏蹬上馬,“你的功夫真好。”
“過獎了,”容令道,“倒是你,一個普通女子竟然也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份膽魄令人佩服。”
耿昱歡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時衝動而已,不自量力讓你見笑了。”
“世人明哲保身者多,事不關己是不會攬禍上身的。”容令道,“不過你確實太過魯莽,若平日裡都是如此,能走到此地也算奇蹟了。”
“嘿嘿,其實我也沒出來多久。”耿昱歡撓撓頭,“沒碰上過這種事情。”
容令點點頭,“真要打抱不平,還是學點功夫防身得好。”
“我一直都想學的,”耿昱歡兩眼冒着星星,“就是沒有師父教。”
容令只覺得那雙眼睛眨呀眨,有什麼亮閃閃的東西飛了過來,有些招架不住,“咳嗯——你一個人去山城要做什麼?”
“去——”去幹什麼?寫民論?那還要解釋一堆麻煩的東西,耿昱歡籠統地回答,“去辦點事情,你呢?”
容令只想轉移一下話題,生怕那冒着星星的眼睛粘過來,也沒指望耿昱歡會說得多詳細,點點頭,“去看看親戚。”
“哦。”
臨走前耿昱歡看看林中若隱若現的兩團,容令略轉了下頭瞥了一眼,“不用管,讓他們受點苦罷了,四個時辰之□□道自解。”
打個冷戰,八個小時,夠得上一個完整工作日了。耿昱歡替他們哀悼一下,跟上了容令的白馬。
兩個人初次見面,容令也不像是沒話找話之人,所以簡單告誡再互通了姓名去向之後,都沒了言語,一路無話地策馬走向山城。
耿昱歡跟在容令後面,看着那馬背上挺拔的身軀,束起的黑髮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亮光,隨着馬兒的起伏微微盪漾,這個人,給她很特別很特別的感覺,有些怯喜能和這樣的人相伴而行。
到了山城,幾大客棧竟然全都客滿,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又舊又小的,居然叫富貴客棧,不知是不是爲了追求反差效果。
最後剩下兩間客房,耿昱歡對容令住客棧的行爲有些不理解,因爲他說了要看親戚,不過說不定是個不好客的親戚,所以她也沒問原因。
容令對住房條件似乎沒有什麼特別挑剔的,站在客房門口隨便瞄了兩眼,吩咐小二準備些飯菜熱水送到客房,和耿昱歡打個招呼便進屋歇息了。
耿昱歡很想跟他聊聊天,不過人家似乎沒那個意思只好作罷。草草擦洗了一下,便走到大堂,要了兩盤小菜邊吃邊聽聽周圍的人在談論些什麼。
不管哪個城鎮,客棧都是她收集資料的第一地點,之後再根據人們談論最多的人事物做有針對的調查記錄,這裡也不例外。不過這個城鎮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碰到的第一個所有客棧滿員的城鎮,所以先拉住一個店小二問他是怎麼回事。
那小二先是不耐煩擺出一副很忙的樣子,耿昱歡扔給他一粒碎銀,這才眉開眼笑地停了下來,神神秘秘地左右看看,俯下身子壓低聲音,“客官是最近纔到咱們山城的吧,過兩天是咱們山城第一富的尹家老爺尹忠六十大壽,這附近有聲望的都要來給尹老爺子祝壽,不過還有傳聞說他當年遠嫁外鄉的長女要來找他報仇來啦,這是我在尹家幫傭的兄弟告訴我的,外人可別想知道。”
這種說法就是衆人皆知,都等着看熱鬧來啦。“這傳聞是怎麼來得呢?”耿昱歡道。
那小二擺出爲難的樣子笑笑,耿昱歡心裡罵了一句,又給了他一兩銀子,他又把聲音壓得更低道:“其實這是多年以前就有的流言,說尹家長女會在尹老爺子六十大壽時來找他麻煩。”
靠,多年前就有,就是說她在街上隨便拉個人問就知道,擺明了欺負她外鄉人,耿昱歡暗罵,卻止不住好奇,“爲什麼要來找麻煩,那不是她親爹麼?”
“這個——”耿昱歡以爲他還想要錢,正想給他一拳,那小二卻道,“這個傳言就很奇怪了,說是因爲哪年尹家上下一齊出去遊山玩水,在途中就把尹大小姐給嫁了,但是沒嫁到好人家所以懷恨在心什麼的。這個尹大小姐也真是的,生身父母有什麼好記恨的——”
“哼!”一聲冷哼輕輕響起,耿昱歡擡頭一看,原來是容令,只見他換下了勁裝,上穿墨藍短衫下着黑褲短靴,依舊精悍,神色冷淡地坐了下來。
小二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客官,用過小菜了,可否滿意,還有什麼吩咐的?”
容令點點頭,道:“有些口渴,上點茶水罷。”
小二應了一聲便去提了茶壺倒上水。耿昱歡悄悄道:“你怎麼好像不以爲然地樣子?”
“我笑那小二說得可笑。”容令冷笑一聲,“生身父母就不能記恨啦?生了不養,要麼養幾日便賣掉換錢,要麼隨意打罵出氣,這種父母也要恭敬對待麼?”
大慄的傳統,生身父母對兒女來說是絕對不得忤逆的,這種說法一般不會有人敢說出來,若是一個普通大慄人聽到這番言論,八成要把容令當作妖怪。他一出口便有些後悔,卻沒想到耿昱歡深有感觸地點點頭,“對啊,把自己兒女當作私有物品的父母,實在讓人尊敬不起來。”就像王招弟她媽,一點可親可敬的地方都沒有,實在讓她想都懶得想。而現代社會諮詢發達,報道出來的一些不負責任甚至心狠手辣的父母更是讓人覺得心寒,耿昱歡一點都不覺得容令說得有什麼奇怪。
容令有些驚訝耿昱歡的反應,看她表情神色又自然誠懇,對她的感覺竟然親近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