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回國，也不盡然是因爲聽說我要結婚？”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瞬間腦袋裡就滑過那天晚上他在高架橋出口那對我說的那些“瘋話”，從頭回想一遍，一瞬間似乎什麼事都一目瞭然了。
我沒等盛非凡回答，又緊接着問他：“你和南歌訂婚，也是爲了得到尹伯伯的襄助？”我像是問他又像是自己在琢磨答案，又喃喃自語似的說了句：“南歌又是爲什麼肯答應這樣幫你？”
“她自然有她的考慮，我和她不過就是各取所需，雖然似乎我佔得便宜要多一點。”盛非凡並沒有打算跟我具體解釋的意思，只是再一次問我：“我去找葉伯伯談談好不好？”
“不可以！”我下意識搖頭拒絕，老爸目前的健康狀況由不得我任性：“他才做完手術不久，萬一他又大發雷霆……”。
“你怕的不完全是這個對不對？”盛非凡卻猛然打斷我的話：“突然間獲悉我的身世，你一定既慌又亂，志高集團的水太深，你必然也不願意讓葉氏淌進來，可是婠婠，除了擡頭應戰，我們都別無選擇！”
我神色茫然地看着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說的對不對。
他又繼續爲我撥開迷津：“高健知道我們之間的糾葛，他拿葉氏開刀，一是想試探我，二則是警告。我勢單力孤，資歷也尚淺，許多事情都需要有人在旁提點，南歌她父親願意全力幫我，無非是以爲我和南歌真心相愛，你知道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葉氏被整垮，你是我唯一的弱點……”
盛非凡眼裡的千頭萬緒我都看不透，我的想法向來簡單，遇到的事也一直單純，這一夕間的變故當頭朝我砸過來，我確實措手不及。
他身上發生這樣多的事，他獨自揹負這樣多，我卻從來一無所知，密密麻麻的心疼一層一層涌上來，讓我覺得鈍鈍的痛。
而他卻又突然話峰一轉，聲音也溫和得不可思議：“婠婠，我不想讓自己再一次後悔莫及，我媽的死訊傳到美國時我剛從昏迷中醒過來，我連回來見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辦法，所以一聽說你要結婚，我顧不上醫生的勸阻，訂了機票就匆匆趕了回來，我明知道自己只能祝福你，卻還是不甘心地想親眼看一看你披上婚紗的樣子！婠婠，我很抱歉自己最終牽累了你，可是我從來都不後悔，甚至到了這一刻，我反而感激命運用這樣的方式把我們連在一塊。”
我終於垂下頭，忐忑地回答他：“可是我怕自己幫不了你什麼！”他如果和南歌退婚，尹伯伯必然也不會再幫他，我爸那邊又不願意讓我同他在一起，我不想老爸爲難，也不想變成他的負累。
“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膽小了？”盛非凡語氣突然輕快起來，眉眼處也微微挑起神采。
我下意識地反駁他：“我不是膽子小……”話未說完，卻因他的突然靠近而驟然中斷。
我條件反射地向後縮去，卻被他緊緊抵在座椅上，退無可退。
盛非凡的吻落下來的時候，我腦袋裡瞬間就空白一片。
我計算不出自己和盛非凡之間的距離，倘若從前只是單純的愛戀，以爲他心有佳人，而我只能默默關注，如今我們卻早已剖白心事，只不過隔着紛繁人事，他有他的執念，我有我的爲難。
相愛與相守，在世事面前總有難被成全的時候，我雖然固執，卻不曾在與他攜手並肩的問題上有過執念，即便是剛剛得知他心意的那會我渴望美夢成真的熱切，也在老爸的惡疾裡逐漸冷散。
那夜我在酒店大堂裡看着盛非凡孤身離開的時候就想過，我們不是情深，卻也緣淺！
可怎麼緣淺，也能這樣糾纏不清呢？
回到家時已經凌晨三點多了，爸爸還在醫院，餘阿姨和許媽都在那邊照顧他，屋子裡空蕩蕩的，安靜得讓人恍惚。
我上樓洗漱完躺在牀上，才覺得這兩三個月來的變故簡直像一場夢。
一夜未眠，前面又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本應該很困的，可心裡裝着事，腦袋也就不肯安靜下來，一會想想過去，一會兒想想眼下，越發覺得頭痛欲裂，翻來覆去好半天才略略眯了一會。
結果也彷彿纔打了個盹的功夫，就被一陣急切的鈴聲吵醒。
我在被窩裡打了個滾，伸手去摸牀頭櫃上的手機，結果沒摸到，這纔想起來昨晚手機一直在包裡震動，後來被我一直放任不管，回家後我也沒拿出來，而且眼下這個聲音，分明是電話鈴聲。
我擔心是醫院或者是公司那邊有急事找我，只得睡眼惺忪地坐起來，伸長胳膊夠到桌上的電話機，將聽筒拿了起來。
還沒出聲，電話那邊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我在門口。”
我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尹南歌說的是我家門口，沒來得及問她一大早找我幹嘛，趕忙應了一聲“哦”，隨手掛了電話，匆匆忙忙就起身下樓。
一樓大廳裡的石英鐘顯示着現在不過早上七點半，我精神頹糜地走去開門，果然就看到同樣神色不佳的尹南歌。
這麼一大早能讓她急急趕來，恐怕是盛非凡凌晨送完我就找她提了退婚的事，我第一次佩服地起尹南歌的好耐性，她竟能熬到天亮纔來找我，真是不易。
可即使是火燒眉毛，尹南歌的臉上仍舊掛着從容笑意。
她跟着我走到客廳裡落了座，這纔開門見山說明來意：“我知道非凡昨天把什麼事都告訴你了，他準備跟我解除婚約，婠婠，他一時衝動，難道你也要陪他沒有理智？”
我靠在沙發上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隨口應她：“我不見得能左右他的想法……”
“你何必謙虛！”尹南歌幽幽地打斷我的話，語氣裡微蘊怒氣：“婠婠，你知道我對他並沒有感情，我也樂意看到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你們要在一起，並不見得非要把原來的計劃全盤否決！”
我抓了抓頭髮，好不容易坐直身子與她對視：“你心裡應該比我清楚，我一點也沒有想過要摻和進你們所謂的計劃裡。”
她神態自若，嘴角噙着似有若無地笑意：“可你已經參與進來了！”
我頓時又無話可說，只得嘆了口氣，等她繼續把話說下去。
尹南歌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語氣卻帶了些自嘲：“我知道你壓根不明白我和非凡爲什麼非要合作，又或者說，你也許能理解他想討個公道的心，卻不能明白我的堅持。婠婠，你不是我，你不會懂我的想法。”
我面無表情地提醒她：“我也不需要懂！”
“當然！”尹南歌嘴角帶出一抹冷笑，眼神瞬間變得幽深：“你從小是葉叔叔的掌上明珠，不用像我一樣處處花着心思討爸爸歡心，你自然不用懂我的想法，你不會懂我有多不容易才能說服我爸讓我一畢業就進公司歷練，你也不會知道我歷盡各種艱辛，我爸卻一直覺得我是個女兒，總歸沒有兒子來得好。”
她笑裡帶着無恨的疲憊和悽然，語氣卻是勢在心得的堅持：“可惜我哥對回來接手我爸的企業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壓根不想回來，我也不想他回來，你知道的，我從小都想證明自己比他能幹，我立志要讓我爸相信留下我是正確的，現在我幾乎就要成功了，我不能功虧一簣！”
我再次嘆了口氣，知道她不會願意被我同情，只得佯若無事地問她：“所以你覺得你來說服我就能成功？”
她對我的問話恍若未聞，只是神色淡淡地告訴我：“如果我和非凡取消婚約，我爸會回來公司繼續經營他的事業，非凡在志高集團只會孤立無援！”
“我知道，他也清楚！”我深吸了一口氣，也不想再跟她兜圈子：“南歌，我是真的不想摻和你們的計劃，你要說服的人不應該是我，我爸壓根不同意讓我跟盛非凡在一起，我也沒有想過讓他跟你退婚……”
尹南歌毫不客氣地打斷我的話：“你是沒想過，但他怕他如果不退婚，你會心有芥蒂！”
我苦笑，心裡乍然而起一股澀然，抿了抿嘴，索性問她：“不如你直接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
尹南歌神色微怔，半晌才說出一句話，卻是茫茫然的“我不知道！”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無措的尹南歌，心裡不禁又是一軟。她向來像一隻高高在上的孔雀，永遠帶着大方得體的笑容，即使偶爾流露過片刻傷感，也是轉瞬即逝，哪裡有過這樣無措的時候。
可她其實跟我一樣，也才二十五歲。即便我從小樣樣都不如她優秀，可我有寵我愛我護我的老爸，尹伯伯對南歌卻並不似我爸，她從小樣樣要爭第一，何嘗不是因爲想讓尹伯伯對她另眼相看？
他們都活得這樣累，而我如今竟也要陷進這樣的泥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