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越過一片小高地,一陣冷風襲來,她更深地縮向他的懷抱,額頭的劉海被他輕輕拂開,一睜眼,文浣浣就差點停住了呼吸。

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海風。

碧藍的,連成一片月牙狀的海岸。

還有海天連成一線的美好。

從這裡往下望去,似乎整個西西里河都能納入眼底,像淚盈滿自己的眼眶。在遠處是連綿的山巒,到達半山腰以上開始蒙着一片雪白,山口略開口,鄭凜敘爲她解釋:“那是火山。”

就這樣望着望着,文浣浣便覺得眼睛有些乾澀。

一想到這裡就是他成長的地方,他們站着的這個位置,或許是他小時候常常站過的位置,這樣美好的景,他也一個人看過,文浣浣便覺得胸口似乎溢滿了什麼,讓她出不了聲。

鄭凜敘很聰明,他知道她想要什麼,他應該給什麼。

她想要關於他的以前,不僅是現在和未來,所以他帶她來。

她想要更多接觸他不爲人知的一面,所以他帶她來意大利,帶她見自己的母親。

真的如他所說,只要她要,只要他能給。

“小辣椒,你再不擦擦,眼淚就要出來了,”鄭凜敘溫熱的手指輕輕柔柔擦上她的臉頰,文浣浣偏頭,不偏不倚地嘴脣擦過他的嘴角,他稍愣,隨即聲音低沉地笑。

“我很喜歡這裡,”文浣浣微紅着臉靠在他的懷裡,鄭凜敘的身上有一種成熟男人的味道,如他的人一樣,隱隱透着霸氣,她躊躇片刻,才悶悶地說了句,“謝謝。”

鄭凜敘摸着她的頭,爲她少有的溫順而感到喜悅。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這片海,我最後一次看的時候是三年前。”鄭凜敘指了指遠處的海岸,這裡年年更替,從沿岸的小房,如今已密集地佈滿了居住屋,溫馨地緊貼在一起,顯示着這海岸小城唯一讓人心靜的平和,“我的母親是一個很文靜的人,她生下我以後就住在這裡,買下了這一大片土地,維持着這座島嶼裡唯一的不變。我的父親黑道起家,娶了她這樣身家清白的女子已是不容易,但是並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接受自己的男人常年生活在槍林彈雨中,所以她離開了,如果不是父親堅決不離婚,我當年就會成爲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

“……叔叔愛阿姨?”文浣浣問。她或許明白,爲什麼鄭凜敘深處黑道,但是身上卻依然有着商人政客般的儒雅和翩然,大概是遺傳了母親的緣故。

“……雖然父親不說,但是他們是愛着彼此的,我知道。”鄭凜敘邊說邊擁緊她,他還不習慣跟別的人說那麼多,但是她不同,她是特別的,而且最要緊的是,他們如今的處境,和當年的父母是那麼地相似,但是結果必將會不同,“他們都深愛對方,但是母親不能接受父親對家族的執着,父親也無法放下自己的責任,而我,也必將承擔這個責任,包括給我的子孫。”

文浣浣握住他的手,緊緊捏住,抿脣不語。

她能明白他母親的悲哀。

正如之前,在正義和他之間做着抉擇,她感到彷徨不定。

“我不會。”文浣浣側頭看着他,而鄭凜敘也恰好低頭,四目相對,他的眸色深沉,她似乎要陷進去,“我有我自己的堅持,所以我不會要求你動搖你的。或許我之前怕過,但是如今除了和你一起面對,我別無選擇。”

“這裡,”她把他的手牽往自己的胸口,“告訴我,你是正確的答案。”

她不說,並不代表她不在乎,不懂。

她從小囊括所有的美好和寵愛,但其實,她的內心早已細膩成熟。

她越懂這個男人,越心疼,越是離不開。

他的肩上有着她所熟悉的,責任。

爲了這個責任,他變得強大,無所不爲,卻又深沉鎮定,強大到可以完全不顯露一絲一毫的情緒。

“浣浣,”海風中,鄭凜敘的聲音有些低啞,他用雙臂環住她,“我們去見媽媽。”

鄭凜敘的母親是一個長相溫軟的安靜女人,年過四十,她的眼卻已經如老人一般,帶着看透一切的睿智。

而且文浣浣發現了一件事,鄭凜敘的嘴脣,是像媽媽的。

略薄,卻自然而然透着誘人一親芳澤的紅。

而且氣質也很像。

文浣浣見過他在生意場上運籌帷幄的模樣,那個時候的鄭凜敘像父親,身上散發着危險和志在必得的氣息,但日常生活上,他是更像母親——慵懶,隨性。

見鄭凜敘拉着文浣浣的手出現在門口,景月並沒有多大的詫異,早在鄭博揚見過文浣浣那一天,他就已經打過電話給她了,雖然不情願接,但卻躲不了。

鄭博揚雖答應生不相見,但是卻經常打電話來,日常瑣碎,他必會和她分享,只是她迴應冷淡,往往都是冷場告終。

“進來坐。”景月只要不在鄭博揚身邊還是很容易相處的,她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帶着江南女子的溫柔文靜,眼睛卻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前這個姑娘。

“阿姨好。”文浣浣顯得有些侷促,但是被鄭凜敘握住了手,不消片刻,就已經沒有了原先的緊張。

房子的佈置和意大利普通人家的並無什麼不同,大小適中的房子,面朝大海,後面的花園佔地面積比房子大,精心養護的花草顯示着主人的興趣。

舒坦的白色沙發,文浣浣初來乍到難免有些好奇,左瞧瞧右看看,景月端着玻璃瓷杯上前,給他們兩人衝了一杯菊花茶,淡淡的清香暖暖佈滿屋子,驅散了一室的清寒:“第一次來意大利?”

文浣浣點頭,抿飲一口,眼睛一亮:“好喝!”

“這是雛菊泡的茶,花嫩,所以泡出來自然有滋味。”景月攏了攏月白色披肩,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眼角掃過鄭凜敘寵愛的看着文浣浣的目光,景月笑着斂眸,“有空可以多來坐坐,讓凜敘帶你來。”

文浣浣聽出了景月的話中有話,小臉不禁一紅,鄭凜敘笑得依舊是淡淡的,只是眉梢已經染上了幾分明朗。

“凜敘從沒有帶女孩子來過,小宸也是死磨爛泡才能來見見我,其他幾個小孩就更不用說了。”景月雖然在國外,但是對於兒子的人際還是很清楚的,鄭氏五兄弟一有空就會來這裡拜訪,景月都認識,“所以你可以經常過來,畢竟這裡是凜敘長大的地方。”

“嗯,我會的。”文浣浣悄悄握住了鄭凜敘的手,點點頭。

鄭凜敘看向母親,嘴角微勾,景月也笑了。

又聊了一會兒,景月上了樓,鄭凜敘就帶着文浣浣看房子,這裡被佈置地很精妙,一小處細節都不放過地被裝飾成讓人舒心的景象,文浣浣再次爲未來婆婆表示了由衷的讚賞。

“你做不來的,不是同一種性格的人。”鄭凜敘打趣她,知道她的性子是做不了這些細活兒的,自然逗弄一番。

“哼!不怕,你媽媽喜歡我!”提到這點文浣浣很是得意。

“那是,”鄭凜敘抱住她慢慢往花園走,“連那麼眼叼的兒子都能看上眼的,怎麼也差不到哪裡去。”

文浣浣撒潑,鄭凜敘緊緊摟着她,低低沉沉的笑聲充斥庭院。景月從樓上下來,手裡拿着一個藍色的禮盒站了許久,見到鄭凜敘回頭,才微笑着走過去,把手中的禮盒遞給文浣浣。

“聽凜敘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伯母沒什麼可以送的,這個你拿去。”文浣浣打開,裡面一套翡翠玉石的手鐲和項鍊安靜擺放着,看那成色就知道是價值連城的珍品,“我清楚凜敘,如果不是認準了一輩子,他是不會帶人來見我的。這套遲早得送,你就收好。”

鄭凜敘見文浣浣咬着脣不知所措,忍不住捏捏她的小鼻子,伸手拿過一個玉鐲,把她套在了文浣浣的右手腕上:“我都專門帶你來未來婆婆這討禮物來了,還矯情。”

文浣浣錘了他一下,被他反握住貼在胸口,拇指磨蹭着玉石,笑道:“嗯,很好看。”他柔柔地牽動嘴角,看向景月,“謝謝,媽。”

這套上古玉石是從景月的太祖母時留下的嫁妝,一直傳了十多代人,年代久遠,隔着陽光甚至能反照出一片細膩的血紅色,他是認定了眼前這個人,纔來意大利的。景月想,然後感到釋然。

她終怕連他們的兒子也會變得和他的父親一樣,但是不然,他是他,是鄭凜敘,他選擇了一種讓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生活方式,成了一個比他父親更加強大的男人,也得到了一個比她自己更能理解他們的女人。

慈愛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盤旋,景月的眼底是一片純淨的安然。

玩了一天,上飛機的時候是下午五點。

眼看就要離開這座美麗的島嶼,文浣浣看着站在不遠處一身連衣裙和披肩的景月,不由感到不捨。

“我們還會回來的,”鄭凜敘摸着她的眼睛,聲音在頭頂響起,“下一次,以兒媳婦的身份來,她一定更高興。”

文浣浣嘟起嘴,最終還是“嗯”了一聲。

時光短暫,快樂也會匆匆而過,但是隻要彼此還在一起,幸福也就不會遠離。

螺旋槳拍打着意大利的海風緩緩升起,文浣浣看着底下一片茫茫的藍色,心底是被海水洗滌過般的寧靜。

再見,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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