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的視線瞬間瞟了不知所措的小少年花灑一眼,隨即又看向方若華。
“是我。”
方若華變魔術似的翻出一個大草帽,遞給花灑,讓他端着過去收一波錢。
圍觀的人羣不知道是不是看她這副死要錢的模樣還挺有趣,都嘻嘻哈哈地掏了腰包。
方若華轉身請阿穆警官,還有一直站在外圍不說話的許默許警官進門。
“院子裡還清淨。”方若華笑了笑,也不請他們坐,“我是戶主,兩位警官有什麼事嗎?”
阿穆顯然有點意外。
許默到是默默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問道:“這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根本沒見過,兩位警官,我們和姐姐纔來了沒幾天,左鄰右舍都不熟呢,能認識誰?”
方若華還沒說話,花灑就刺溜一下,從人羣裡鑽出,擋在她面前喊道。
伸手把這小子按回去,方若華看了看照片,上面是個看起着挺有藝術家氣質的男人,穿了一身淺黃色的T恤,漏洞的牛仔褲,眼睛裡頗有一點桀驁不馴,眼角已經有些許細紋,顯然年紀不算輕,不過保養得還好,皮膚光滑細膩。
衣服看起來尋常,但都是大牌貨,尤其是手上佩戴的腕錶,江詩丹頓的,起碼值一套房子。
方若華搖頭,“兩位警官可以問問其他街坊。”
阿穆還沒去問別人,旁邊賣豆腐的小夥子張頭探腦地看了半天便道:“我認識這小子,他是不是犯事了?好像是上個月了,這混蛋走路不長眼撞了我的豆腐攤,他媽的還敢威脅老子!”
擡頭看見眼前的警察,小夥子又把污言穢語給吞回去,聲音略微低了一點,“呃,反正我看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阿穆和許默也沒多說什麼,就是問了問照片上這人出現的具體時間,都見過他幾次。
方若華對這些不感興趣,伸手拎着花灑進了門,一進門花灑就頗爲意外地道:“我還以爲警察要找原來住咱們家的黑臉大漢呢,嚇了一跳。”
像他這樣的孩子,都怕和警察打交道,幾乎快成了本能。
方若華若有所思,打發花灑和小骨朵他們玩去,自己轉頭進了東屋。
這間房出奇的乾淨,略帶了一些藥香,香味撲鼻,並不難聞。別的房間犄角旮旯免不了有泥濘,表面也有浮塵,獨有這個房間乾淨得異常。
“或許人家有潔癖?”
方若華彎下腰看了看牀下,嘆了口氣,“我這房子如果變成兇殺現場……”
她還租得出去,租不出去?
以後賣,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價格!
許默和阿穆在外面晃了七八個小時,回到派出所齊齊癱在椅子上,一口氣灌了兩杯水才緩過勁。
“沒案子的時候清閒,可上面下了協查通告,咱們就只能等着跑斷腿!”
阿穆砰一聲摔了手裡的照片,“真他奶奶的不想爲這種人渣加班!”
今天下午,在他們派出所轄區金孔橋橋洞下的拾荒者翻到了照片上這個男人。
是一具下半身失蹤的屍體。
屍源很快就查到了,出警的刑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混蛋是誰。
他可是警方系統裡的名人,平時大家在酒桌上,通常要把這傢伙拎出來五馬分屍七八次,車裂個十幾回。
此人叫曹彪,還有個藝名叫安迪,富三代,就在五年前,曹彪以給自己當繪畫模特爲藉口,誘拐了一個藝術學院的女生,把人家囚、禁了整整半個月,期間極盡侮辱,後來這事被一個送外賣的小夥子撞破,報警之後那女孩兒才得救。
這案子沒什麼可說的,人證物證俱在,曹彪被當場抓獲,他當時喝醉了酒,甚至與警察動了手,滿嘴污言穢語,被抓起來以後也不老實,在審訊室裡多次破口大罵,侮辱審問的警察,囂張得讓人牙癢癢。
更可怕的是曹家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受害者閉口不言,家屬們紛紛說他們是男女朋友,只是玩得有點過火,並沒有囚、禁之類的事。
於是曹彪就這麼特別囂張得回了家。
半年以後,那女孩兒從學校樓頂跳了下去,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這事讓好些警察恨得咬牙切齒,可是有什麼法子?
後來死去的那女孩兒的哥哥,拎了兩桶石油,衝到曹家要和曹彪一起自焚,結果讓特警的弟兄擊斃了,聽說開槍的那個兄弟受不了那一幕,心理狀態特別不好,看了很久的心理醫生,最後還是調了文職,以後再也不能開槍。
曹彪實在不是個好東西,阿穆他們辦起這件案子來,也有點提不起精神。
“他仇人那麼多,查到哪頭去?”
阿穆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之所以查到方若華那裡,是警方根據曹彪的助理提供的情況,找到曹彪一個手下,那個手下也慫,聽到曹彪出事便六神無主,一口氣全交代了。
就在曹彪失蹤前幾日,那手下替曹彪去配過一把鑰匙。
鑰匙就是四合院的鑰匙。
聽說這種事,曹彪經常讓人去做,他有幾個小毛病,比如喜歡偷東西,再比如,明明家裡別墅豪宅一大堆,可他就喜歡偷偷摸摸去住旁人的房子。
經常看哪些宅子經常沒人住,就溜門撬鎖進去做一些隱秘之事,不把那宅子禍害得不像樣,決不罷休。
他做這種事太多了,自是也被人發現過,但以他的身份,就是被發現,經公的可能性也不算大,戶主通常不報警,會選擇私了。
“助紂爲虐啊助紂爲虐!”
許默不理阿穆,看過屍檢報告,眉頭輕蹙,只覺得這死因有點奇怪。
先是下體被砍斷,身體受到重擊,向是被車撞過似的,最後卻中毒身亡。
至於是什麼毒,目前還不知道。
世間奇奇怪怪的毒物數不勝數,如果是常見的毒物,檢查出來會很容易,但是如果換成稀少的,甚至世人尚不知道的毒物,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許默打開電腦,上面傳下來的資料文件非常大,掃一眼密密麻麻的字,阿穆腦袋就生疼。
曹彪這人的仇敵遍天下,想把他碎屍萬段的,光警局內部就有四五個。
多也沒辦法,只能挨個排查。
四十二個小時之後。
柳潮生和柳絮出現在排查名單首頁。
“柳潮生,泉州人,第二中醫大學博士畢業生,畢業之後進入S市中醫院工作,後因被告調戲女病人,威脅病人家屬等多項罪名,被醫院辭退。”
“離開醫院之後,柳潮生回到泉州老家,在泉州下元村診所工作,今年三十四歲,未婚。”
“柳絮,孤兒,出身不祥,被下元村診所醫生柳萬年收養,高中畢業……好傢伙!”
阿穆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病歷檔案資料,腦門上冒出一層細汗來。
“這姑娘是林妹妹吧。”
比林妹妹可慘多了,從小就是醫院的常客,看看她得的那些病,從心臟到五臟六腑,就沒有一處是健康的。
“六年前,柳潮生和柳絮關了診所,四處尋找他們師父的獨生女兒柳媛媛,柳媛媛六年前失蹤,同年,下元村診所的柳醫生車禍身亡。”
阿穆吐出口氣,心裡覺得柳潮生和柳絮這兩兄妹真是有點慘。
“追蹤曹彪蹤跡的時候,在鑫源大廈找到了一張曹彪和柳絮交談的照片。”
“我們去鑫源大廈詢問過知情人,找到目擊者,據說當時柳絮拿着柳媛媛的照片,四處詢問有沒有人見過柳媛媛,然後曹彪走過去和柳絮交談,柳絮很激動的樣子,兩個人就一起走了。”
阿穆越說,覺得有點不妙,拿起柳絮的照片看了看,真是個很美很美的姑娘。
皮膚和白瓷一樣細膩光滑,一身病骨支離,卻是着實可憐可愛。
“曹彪那老色鬼,見了這樣的姑娘會不喜歡?”
“現在懷疑柳潮生和柳絮兩個人最後出沒的地方,就在舊城區,城中村,鐵柺李街三百一十五號居住過,我們問過附近的居民,看了照片都只說有點像,不能確認。如果確實是他們兩個,那麼他們和受害者的確有很大的可能有交集,而且受害者失蹤之前最後見到的人,正是柳絮。”
一堆同事越是討論,阿穆就越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
“總之,上面的協查通告下來了,內部通緝柳潮生和柳絮,先找到人再說。”
城中村
“林奶奶,我的好奶奶,那些個什麼保健品,咱們吃起來真是心裡不安穩,都是普通老百姓,看不出那東西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普通的假貨也就罷了,只當花錢哄自己高興,反正吃不壞人,萬一要是碰上個黑心肝的奸商,弄點對人體有害的,這不是花錢遭罪?”
“所以啊,還是咱這雞蛋好,看見沒有,雞滿院子,滿菜地跑,大家出來進門就盯着它們,我們家花骨朵每天養蚯蚓,捉蟲子,辛辛苦苦伺候,大家也都瞧在眼裡,是不是正經的走地雞?看看那一片枸杞,這幫小東西沒少跑去吃,它們下出來的蛋營養成分能差?八十塊錢一盒,貴嗎?一點都不貴。”
二十八歲白領精英方勝男開着車停在小區的停車位上,一下來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站在那兒忽悠她奶奶。
對面最近幾天才忽然冒出來的雜技演員們,一羣人坐着小馬紮,拿個大鼓當桌子,吃烤串吃得滿嘴流油。
在舌尖上咂摸了下,方勝男忍了忍沒說話。
一盒十個雞蛋,八塊錢一個,似乎是貴了一點,但是想想她奶奶自從前幾日迷上家門口忽然冒出來的雜技班子,又被忽悠着開始買了兩回雞蛋,藥膳,手工點心以後,居然每天都跟着人家跳舞,下棋,喝茶,竟然再沒有唉聲嘆氣,哭天抹淚地看八點檔電視劇,更沒有硬拉着自己跟着一起看。
就只這一點好處,她覺得就很划算,再說,看樣子還能省了每個月被忽悠走的平均數千元的營養品,保健品,最要緊的是,那雞蛋它確實好吃,比外頭買來的好吃得多!
方勝男剛安慰完自己,就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學生,身上還穿着校服,聲音清清朗朗地道:“你的雞蛋有商標嗎?你有沒有營業執照?賣這麼貴,交稅了沒有?你的雞有沒有走檢疫程序?”
他身邊還站着個女孩子,神色有點無奈,不着痕跡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花灑被噎住,眼睛向上一翻:“你家鄰居養幾隻雞,掏幾隻雞蛋惠及鄰里,還用得着整什麼商標,要什麼營業執照?別糊弄人行不行,動物檢疫法咱不是不懂,雞蛋不包括在內吧,我賣的又不是雞!”
“傻蛋,方姐叫你呢。”
旁邊一看吵起來,連忙把花灑給支走,那年輕男同學微微一笑,臉上到帶出幾分輕蔑,轉身也走了。
花灑回頭瞪了他一眼,還有點氣不平:“切,還營業執照?我什麼執照沒有?就是想要飛機駕駛執照,三天也能給他整出來。”
“咳。”
方若華瞪他一眼。
花灑就老老實實閉上嘴。
方若華掃了一眼,見那學生低聲和孫葵葵說了兩句話,轉頭便向西而去。再向西的那兩條街,一到晚上就有些混亂。
不過最近警察老是出沒,那幫牛鬼蛇神們消息靈通,都躲出去避風頭,這兩天應該很安靜。
“那小子叫王章對吧,就是他一直在追求孫葵葵?”花灑撇了撇嘴,“膽子到不小。”
孫葵葵是隨便什麼人就能追的?
王章此時已經領着孫葵葵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羣中,一會兒看看那邊的古董文玩,一會兒又去看看這邊的各種小工藝品。
“手工繡鞋,三十年老繡娘手工製作,吐血大甩賣了,三百一雙,概不還價。”
“獨門秘方,專治青春痘,先治療再給錢,不見效不收錢嘞。”
城中村有兩條步行街,前西街和後西街,街上各種古老的店鋪無數,攤販也多,賣的東西五花八門,相當熱鬧。
“噗!”
王章低聲笑起來,溫柔的眉眼間略帶幾分刻薄,“都什麼時代了,還有賣狗皮膏藥的!”
打着獨門秘方,治青春痘牌子的中年漢子,正賣力地給兩個大媽推銷自己的產品,說得吐沫橫飛,忽然而來的一句調笑,弄得兩個大媽連連擺手,轉頭就走,中年漢子嘆了口氣,顯得有些頹廢,壓了壓帽檐,到也沒有找王章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