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老師的建議下,木然填了北京的一所外國語大學。
木然的母親也在一旁不斷說好。對於王老師的意見,她從不違背。雖然她不知道好在哪。但她習慣附和男人,從魚販到鋼鐵工人到王老師,概莫能外。木然覺得她母親是個特別奇怪的女人。她有時精明得可怕,有時又愚蠢致極。
“然然學外語好。女孩子不要太累了。”王老師對於木然滿是憐惜。而爲木然選的那所學校是他年輕時的夢想,可惜以三分之差,失之交臂了。他爲此一直遺憾。他把木然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自然會希望她實現自己的理想。他還想着要送然然出去留學,拉着然然的手把她交給她的愛人。他以前就想要個女兒。所以能有木然陪在身邊,他相當欣慰。
爲了王老師開心,木然同意了。她的學習好,上省城的學校肯定沒問題,但省城白淨讀的那所師範院校和王老師選的那所學校相比一個是天一個是地。爲了前途,木然沒有固執。她不像元風那般,把元風納入了自己的規劃中。每次一有更好的選擇,或迫於無奈,她總是捨棄了他,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木然覺得自己很自私,還有點壞。完全沒把元風的好當回事,還驕傲得像個公主,讓他滿世界跟着自己跑,讓他拼了命地圍着自己轉。而木然呢?什麼都沒有付出過。就享受着元風的好和照顧。
“恩。”木然答應了王老師的建議。她爲自己能讓他感到驕傲自豪而開心着。她盼這一天很久了。她希望有天,他們都能知道,木然比白淨優秀。他們都會像欣賞白淨一樣欣賞自己。
高考後,木然果然不負衆望,要北上了。她沒有懸念地考上了那所外國語大學,即將學習法語專業。王老師有點遺憾的是,木然沒有學英語。像他這樣的知識分子,總以自己的專業爲傲。他希望木然能替元風接過自己的事業,做一名英語老師。但他不知道,木然在學習方面是個貪心的女孩。她會想着,會三門語言總比兩門好。再加上那陣子,她喜歡聽《我的名字叫伊蓮》及《蝴蝶》兩首法語歌曲,就順勢選了法語專業。後來,在大學裡,她聽過德語歌曲後非常喜歡,又開始學習德語。木然不得不相信,學習語言,原來就是一種衝動。正如很多女孩看了韓劇以後,會好想也喊學長爲歐巴。對心儀的男孩說“查那嘿喲”。還一窩風地去韓語班學習韓語。對於那些在望京說韓語的時尚女孩,會抱以羨慕嫉妒恨的表情。簡直是恨自己生不在韓國,沒有遇到裴勇俊那樣的男朋友,沒有藍色生死戀裡那惟美的愛情。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豈止是一條河,簡直是一片海!木然學習語言也是一種衝動。等熱戀期過了之後,她才發現,那是多麼枯燥乏味的事。她曾經還在線跟着新東方的網絡課堂,學過一段時間的日語。她才知道,動畫片裡那些小人說的話原來也並不容易呀。真正學一門語言,都是有點枯燥的,很多時候靠的是記憶的功夫。靈活運用,那是吃過苦中苦之後的事了。而且在學校裡學的多半是中式外語,要學好外語,還得找說那門語言的老外聊天。可一些同學那樣聊着聊着,就聊出了愛情,聊出了問題。這也說明,越是差異大,越容易相愛吧。因爲好奇本就是愛情的第一步嘛!
元風替木然高興的同時,是深深的失落。他總覺得木然這一北上,他們之間會越來越遠。他害怕離開她,可他又不能綁住她飛翔的翅膀。優秀的女孩就該去更好的地方不是嗎?元風就是這般善良,每次總是先替木然着想,而他不會影響她做任何決定。成熟男孩的愛多半是體貼溫柔的,28歲的元風和兩年前相比,已經不那麼霸道了。他懂,愛是尊重,是給對方空間。可他不明白的是,空間太大了,愛就容易弄丟了。風箏太高,總會爭脫了線,即便線沒斷,要收回來也不容易了。
他正沉思着,木然把錄取通知書遞到了他面前。她像個孩子一樣,渴望聽到元風的鼓勵和表揚。她興奮之餘,完全沒有看到元風臉上憂鬱的表情。
元風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摸了摸木然的頭。像個真正的大哥那樣,拍着妹妹的頭。那一刻,元風自己都糊塗了。爲什麼會有那樣的舉動。還是他本身對於木然就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感情,親情,愛情,友情的成分全有。感情一但複雜了,投入久了,就越讓人放不下。他想說點什麼,可是真地不知從何說起。是假裝沒關係地開玩笑似的說,“你走吧!你不在我還安靜了。”還是很痛苦地說,“你走了,我很難過。”又或是自私地說,“木然,別走……”怎麼說都不對。
木然很溫順地蹲在地上,看着元風,就像小貓看着主人一樣。那是種吃到了食,睡足了覺的滿足感。她很喜歡元風拍自己的頭,因爲他的手是有感情的。她知道,那是他給她的溫暖。
兩個人就在院子的一角低着頭,足足待了幾分鐘之久,卻一句話沒說。木然離開元風,又何嘗不難過呢?但她總喜歡掩藏情緒而已。她明明喜歡,卻嘴裡說很討厭,明明捨不得,卻假裝若無其事。自小到大,她經歷了太多次生離死別,本該早已麻木了纔對。可面對自己在乎的人,她還是做不到完全冷酷。比如姥姥去世時,她還是個孩子,卻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哭了整整一晚上。而她前兩任繼父去世時,木然怎麼都掉不出眼淚。第一次,她還小,第二次,她懂事了,可居然是如釋重負的心情。在舉辦葬禮時,她還哭不出來。身邊的母親急了,狠狠掐了她一把,好歹應付了繼父那幫蠻橫無理的親戚們。待戲演完了,木然趕緊收住了眼淚,帶着沒來得及摘的白袖套,立馬去小吃鋪買紅薯餅吃了。直把街角炸果子的婆婆看得目瞪口呆。家裡死了人,這小姑娘居然胃口這麼好。真是不簡單。
元風兌現了諾言,成績下來後,帶木然去省城玩了。他如願以嘗地帶木然見了自己圈子裡的朋友,同學。只是身份不是女朋友,而是妹妹。但他從不主動說,這是我妹妹,而會跟人說,這是木然。他甚至希望被人誤會自己和木然的關係。
王平,賈丁暑假都還留在學校博導佈置的活兒。寢室裡另一個男生是計算機專業的,趁暑假出去打工去了。這傢伙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因爲只要沒事,總是溜出去接活賺錢。元風估計,他月薪該上萬了。而且積累的經驗,足以讓他畢業後謀到份好差使,畢竟大企業的實習生,他都做遍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老師也很會看人。例如元風和計算機專業胖子那樣的人,一看就不是走科研路的。老師也不勉強他們坐在那做科研,派給的活都稍微輕鬆點。像王平,賈丁那樣一輩子都貌似要待在學校的,老師肯定會着力培養。畢竟科研的香火需要傳承,總不能就此斷了。
培養得好,走的時候,自然會捨不得。後來,賈丁本來有個很好就業的機會的。可因爲項目太多,硬是被“老闆”把畢業時間拖後了一年。就那樣錯過了機會。而後一年,就業困難,留校也更困難,“老闆”已經愛莫能助了。賈丁悔不當初。“早知道跟你學還好了。至少還能按期畢業。本以爲他能幫我留校,真是見鬼。”逼急了,附庸風雅的賈丁也開始罵人了。農村出來的博士,不比元風,沒有壓力,畢業了,就有公司等自己接手,就有家財萬貫在那擺着,就有市中心180平米的房子住着……賈丁沒有好工作,意味着不能幫助弟弟妹妹,不能養家餬口,甚至還得重新打回農門。他一夕之間,老了不少。30多歲的人人生沒有着落,也沒有媳婦,除了生物啥也不懂,還沒錢出國……似乎窮途末路。於是那段時間,他拼命巴結元風,想跟着元風混口飯吃。“萬一不行,就去給元風的公司當秘書吧!再不行,總能當個門衛吧!”在若干次求職不順和打擊後,他不斷降低心理預期。把薪水由兩萬降到了一萬,後來又降到了八千。最後,當門衛成了他的一條底線。可他不知道,這年頭,秘書還是女人適合,脾氣好,受得氣,往那一坐,裝點門面,活也能幹,應酬能去。像賈丁端着博士的架子,罵不得,說不聽的,除了生物之外,其他一概不知。應酬更是不會。哪公司會聘他當秘書呢?門衛,他恐怕更不行了。他那小身板,風一吹就倒,一副文弱的樣子。哪個賊會怕他。一點殺氣都沒有。門衛註定要讓魁梧的小夥子做。好歹有個門衛的樣子。在賈丁終日的煎熬中,最後終於有一家民營的藥廠向他拋來了橄欖枝。一個月五千塊,包吃包住。他的心才落下地來。
木然跟着元風躡手躡腳地進了他們寢室。門開的剎那,王平,賈丁和胖子居然都在裡面。
王平在學英語,賈丁在看一本核心期刊,胖子在玩遊戲。元風一直覺得木訥的王平不知道從何時起開竅了。留校不再是他的首選。去美國留學成了他的新目標。所以讀博士的第三年,他開始考託福。550成了他實現夢想的第一步。當然越高越好。他每天回寢室就抱着紅寶書不斷地研究背誦。元風覺得他彷彿是個唸經走火入魔的僧侶,早晚不斷,節假日不休。最後他的虔誠終於打動了上天,一向英語不強的他,考了580分,順利拿到了一所名校生物專業的通知書。而後,順利去了AMERICA。多年後,成爲美國一所高校教授的他功成名就,經常回國講學。完全沒有了書呆子氣,一幅留洋學者的派頭。他也終於實現了娶美女的願望。夫人比他還高,白和美也是有的。據說是他在美國的大學同學,香港人。尋得佳人,羨煞旁人。多少人去美國折翼了,王平好歹是其中成仙的一個,整個人脫胎換骨。和元風談起大學生活時,非常風趣地說,“我發現考試的參考書多是紅色的,政治有紅寶書,英語有紅寶書,就連考公務員的申論還是紅寶書……導致後來,我一看到夫人早餐給我做的烤紅腸就沒了胃口。”而大學時的他是個多麼無趣和嚴肅的一個人呀。什麼都有板有眼的,一副博導代言人的樣子。元風不得不感嘆歲月催人改變。
和白淨來時不同,男孩們對木然多半是對妹妹的心情。畢竟白淨年齡和他們相差不大,且身上有種成熟女人的風韻。而木然才18歲,小他們太多了,他們對她幻想,簡直是褻瀆神靈。良心都不得安寧。所以,木然來時,大家沒有白淨來時那麼躁動。
每個人點了點頭,互相說了你好,便埋頭幹自己的事去了。
元風對室友們的表現有點失望。因爲白淨來時,他們是那麼熱情,都來看她,彷彿是見到了仙女。可木然來時,居然那麼冷淡客氣。彷彿是故意和他作對似的。
可他不明白的是,木然是他的公主,卻不是別人的。木然18歲了,依然是大人眼裡的孩子。對待清純的女孩,男人們有一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心理。而對於美麗性感的女人,他們會拼命地想靠近,生怕被人搶了先。
木然也不愛和人寒暄打交道。她就在元風牀前的電腦邊上着網,度過了一個無聊的下午。因爲元風下午得去實驗室裡做點報告。這些日子,因爲木然高考的緣故,他向老闆請假多次,再不交,老闆就要發脾氣了。老闆一向愛跟元風開玩笑,像哥們似的,可真發起火來,也不是鬧着玩的。元風對老闆一向是懷柔政策。平常裡,給他送點表達心意的小禮物,陪他打羽毛球,向他推薦音樂會。元風很會投其所好,加之人聰明伶俐,任務也完成得不錯,老闆對他還是欣賞喜愛的。老師畢竟也是人,誰不喜歡和自己親近的思維活躍的學生呢?而且他也知道元風不是搞科研的料。既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還不如寬鬆點,任由其發展呢。這幾個弟子中,老闆面上疼的是王平,其實從潛意識裡來說,真正疼的是元風。
待元風忙完,回寢室已經是夜晚七點了。寢室裡其他人早已經離開,賺錢的賺錢,學習的學習,科研的科研去了。
只剩下木然一個人,趴在元風的電腦桌上睡着了。元風溫柔地看着木然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頭,瓜子臉……長長的烏黑的頭髮蓋住了半張桌子,彷彿一朵黑色的睡蓮靜靜地開放。他從沒見過一個女孩這麼美。至少元風眼裡,木然最美。後來,元風才知道,美的或許不是那個女孩,而是愛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