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風站在學校的樹下,等着木然從招待所出來。清晨的陽光,已經有些刺眼。穿着藍色棉布裙子的木然出來的那剎那,整個人披着金色的陽光。少女光潔的面龐完美無瑕。
她朝元風走來的時候,元風有點失神了。他渴望又膽怯地看着她朝自己走來。竟然有點莫明的心疼和感動。他彷彿回到了羞澀的年紀,在宿舍樓下等喜歡的女孩似的。他都不敢直視木然了。在愛情面前,28歲的他其實是個膽小鬼。那是種偷偷的耕種,卻能自給自足的幸福感。
一個人的戀愛好比在跑馬拉松。不想和人家比較,只管自己要到終點。至於那個名次或許早已經不再重要。
天空中,飛來幾隻白鴿。元風擡眼看了它們,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飛吧!木然,儘量遠走高飛吧!我會永遠注視着你的。
“看嘛呢!”木然衝着元風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天空。”他想說,你也是會飛翔的鴿子。可是他不想那麼傷感。
“哦。”木然覺得他有點怪,卻說不上來。兩人之間的對話越來越短。說完哦後,再也接不上了。就像人與人之間的紅線,一但斷了,便很難續上。那種甜蜜的心情,遇到了暴風雨天氣,會蒙上了陰影。
元風騎車帶着木然在校園裡穿行而過。這所校園裡的每個角落裡都留下了木然的味道和影子。她離開後,走到哪兒,元風總是會黯然神傷。他會不自覺地回憶起木然,愛情似乎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住了幾日後,他們一起回家了。木然以爲她會和白淨一樣,以那麼喜悅的心情和他一起回家。可那種想象了千百次的喜悅始終沒能出現。她彷彿一個排演過很多次的演員,本以爲萬無一失,在關鍵時刻還是上不了臺。或是上臺了,也演砸了。她知道元風的愛,可惜,她沒有勇氣迴應。她以爲長大了,她可以的,可是努力了,還是不行。
暑假裡,他們倆都裝作一切和以前一樣。一起上街,一起逛公園,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和其他兄妹並無二至。
白淨偶爾過來,邀元風看電影之類的。還是三個人一起去。白淨心裡期待着木然早點去北京就好了。煩這個燈泡不是一天兩天了。就連木然的母親也經常私底下說木然,這麼大個人了,怎麼沒個眼力勁兒!人家約會跑去湊什麼熱鬧。木然好像故意和母親作對似的。她越說,她還越跑得勤快了。母親越說,姑娘家大了,要注意分寸,別和哥哥沒大沒小的,讓人家白淨誤會。她還就越得勁了。木然這個年紀的女孩終還是叛逆的。尤其是她這樣經歷特殊的女孩,骨子裡就是造反派。母親的教唆,反而促使了她故意去靠近元風。至少在母親面前,一點都不避諱,甚至是很大膽。比如看着元風甜甜地笑,挽元風的手,對元風態度親切等等。久了,元風自己都有點迷惑了,以爲木然在愛自己。於是越發深陷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對自己溫柔體貼,是每個男孩夢寐以求的吧!他哪能想到是木然在作戲氣母親呢!木然就是想破壞白淨和元風,讓母親的計劃失敗,看她失落的樣子。
“叫我說你什麼好!死丫頭!成心要害元風打光棍不成!難不成你是狐狸精變的?”母親終於把心底的話說出來了。以母親的角度去看,是木然在勾引元風。
“都是跟你學的呀!”木然對母親的話從不退讓。
“你才18歲,怎麼能這麼壞!”母親看着木然,彷彿從不認識她。那眼裡滿是驚訝。至少她自己18歲時,還是個清純的女孩,對愛情,對生活充滿了幻想。可18歲的木然怎麼能如此冷漠有心眼。她到底養育了個什麼樣的孩子。
“我怎麼壞了。我什麼都沒做呀!”木然還是毫不服軟。
“你哥哥爲你神魂顛倒的,你還說自己沒錯?”木然的母親在孩子面前從不避諱情呀愛的。她一點也不像中國其他家長那樣,在孩子面前,對愛和性諱莫如深。她能養活木然都很不容易了,哪顧得上她精神上的需要,哪顧得上保護好她的純潔。木然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愛情和性是怎麼一回事。可小小年紀的她理解起來,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好無聊。兩個大人,那麼熱的天,糾纏在一起,真傻。其他孩子都視情愛爲洪水猛獸時,木然看來,都是千年寒冰。
“胡說八道。我要真勾引他,你們哪能有好日子過?”木然說的是真話。如果她真是去勾引元風了,稍再用點心計,使出她母親十分之一的手段,元風即便是孫悟空,也難逃她的手掌心了。她沒勾引他,他就這樣着迷了,再一勾引,估計都大鬧天宮了。木然還是心疼元風的,這種心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就是他痛,她也會痛。但想靠近,又沒有路。他們倆就站在河的兩岸,始終沒有找到到對方心裡的橋。有愛的基礎,卻沒有愛的花火。
“最好安分點!你讀大學還得靠王伯伯呢!別不知感恩,不知好歹!”母親終於說到點子上了。去北京上大學,得一大筆錢呢。在這個節骨眼上,惹怒了王老師,惹怒了元風,對木然都沒有好處。這關係她的命運和前途。
識時務者爲俊傑。母親的提醒恰倒好處。於是木然又小心翼翼處理和元風的關係了。她可不想在這個關鍵時刻去引爆地雷。倘若元風跟她告白求愛,她當然不知如何是好!
越害怕什麼,還真越來什麼了。
元風以爲前些日子,木然的好是個信號。他就想着,在她走之前,無論如何得告訴或暗示她,自己的心意了。
可就在木然臨走的前幾天。本以策劃好,夢想過千百次的告白,還是流產了。至少,結局有點驚悚片的感覺。
吃完晚飯後,元風和木然走在家附近的校園裡散步。偌大的籃球場空蕩蕩的。夕陽的餘暉映照在不遠處的湖面上,一切安寧美好。雖然不如校園裡那輪月亮有感覺,但夕陽也很美呀。元風不斷給自己打氣。他和木然繞着學校走到第三圈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淡了下來。
兩人正沉默着。突然從樹的背後攛出了幾個小青年。拿着匕首,揮舞着拳頭,大聲嚷嚷着。“把錢和手機交出來,不然有你們好看!”
木然知道了,遇到了訛詐錢財的小流氓了。這個鎮上不讀書的小青年,有些都學壞了,訛了錢去上網,泡歌舞廳。鎮上沒有什麼好的工作可提供給這些年輕人,他們又不像自己的長輩那樣可以去吃苦耐勞,擺個早點攤子之類的。於是,敲詐學生成了他們的生財之道。木然早就聽說過這些事,可是她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元風下意識地擋在了木然前面。
“你們想幹什麼?”元風似乎並不害怕。
“你耳朵聾了?要錢!”幾個小痞子走近了。其中一個,元風認得,因爲以前和他一起玩過牌。當時,那孩子雖然沒讀書,可人品不壞。怎麼兩年沒見,就加入流氓團伙了。元風很驚訝,但還是假裝不認識他。他知道,有時,搶了熟人反而麻煩,他們會因爲害怕而殺人滅口的。
那個小痞子,也認出元風來了。他眼裡的兇悍頓時不見了,而是一種深深的恐懼。
“你們是哪來的?”元風故意裝作不記得他了。
“少在這廢話。拿錢出來,兄弟不會爲難你。否則,你跟你身後這個小妞都要倒黴。”帶頭的那個混混,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木然,深深吸了一口口水。
邊對身旁的兄弟說。“成天在大街上轉,怎麼沒發現黃雲鎮有這麼漂亮的妞呀!這小子豔福不淺!”他當然見不到木然。木然是那種一天到晚在學校埋頭學習的主。這些混混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美女,你跟我吧!我保證對你好。”那個大哥在黑燈瞎火之中,藉着遠處路光的燈,看清了木然的臉。在幾秒鐘之內,就相中她了。木然心裡怕得要命。
“大哥,這不好吧!他們可是給我們送錢來的。”他手下一個兄弟有點不滿。搶到了錢大家有得分,一個女人,哪夠分呢!分贓不均,往往是內訌的根源。
“滾一邊去!沒看我在追女人嗎?”邊說邊往木然身邊湊。木然聞到了他滿嘴的口臭和菸草味。近了,能看到滿最的黃牙,和他頭上的黃毛一樣讓人噁心。
說到錢,元風可以忍,給不就得了。可一提到木然,他心裡就憤怒了。這些人哪配和木然說話的!
“哥們,大家都是在道上混的。你知道我是誰的兄弟嗎?”元風想起了以前玩牌認識的一個混混的名字,據說是這個鎮上比較有名的。在混混這個圈子裡相當有威望。黃雲鎮有時就像半個江湖。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魚龍混雜,殺出一條血路。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波濤洶涌。
“誰?”大哥很有興趣。他這幾年才網絡了一幫小兄弟,當起了大哥。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李彪。”這個李彪比元風大兩歲。在當地有點名氣。
“哦。原來是他的兄弟。”接着,他撥通了李的電話。“李哥,你認得?喂,你叫什麼來着?”
“王元風。”
“對,認識個叫王元風的人嗎?”混混的頭兒給李彪打電話了。元風特別緊張。以前就在一起打過牌而已。要是李忘記了,他和木然可真有危險了。他自己倒無所謂,木然傷着了,可是大事。
元風死死觀察着混混頭子的表情,看着他皺眉,舒展,笑了,他才放下心來。想必李彪給了他準確的答案。後來元風才知道,黃雲鎮異常複雜,在這哪怕擺個早點攤子都是得有靠山的,否則會有人不停來收保護費,或找麻煩。他突然爲自己以前叛逆着出去結識了些人感到慶幸。至少能說出幾個道上朋友的名字。至於人家當沒當他是朋友,就不知道了。
“李哥說有印象。你們走吧!給我向李哥帶句好!”元風長舒了一口氣。其實,他和李彪不過幾面之緣。他不敢保證他一定記得自己。可這些混混們出來混,多還是講義氣的。有人報他的名字出來,就證明拿他當朋友,看得起他。這對於像李彪這樣的人物來說也是夠面子的事。
還好,李彪的面子夠用。如果碰到另外幾個幫派的人,元風和木然就沒這麼幸運了。那些人專找學生或情侶下手搶劫。元風覺得這個小小的鎮子簡直比黑社會複雜。因爲有木然在,元風不方便打那幾個傢伙。要知道元風可是練過武術和擡拳道的。打這幾個人不在話下。可要是傷了木然怎麼辦呢?所以他就動了點腦筋。
校園裡是不能待了。元風拉着木然一路狂奔,英雄氣概全無。生怕那幾個混混發覺了什麼異樣,追了上來。他一想到那個男人打木然的主意,就感到陣陣噁心,怕再讓他多看木然一眼。這樣的情況下,表白所醞釀的情緒全沒了。不知道因爲嚇的,還是累的,木然不停喘氣。
那幾天夜晚,木然都不敢出去了。老實地待在家裡。生怕又出了什麼事端。元風呢?也不好意思再找她出去了。他那天的表現多遜呀。如果是真男人,就應該和那些人搏鬥的吧!讓木然崇拜得七葷八素的。可是他畢竟是有腦子的人,和那些混混不是一類男人。他能用智慧解決的問題是不屑於用武力的。他就是和他父親一樣,溫和得像冬天的陽光一樣。卻一點也不霸道。歲月流逝,女人或許會喜歡這樣的男人。可是在年輕時,女孩肯定喜歡一個男人“爺們”一點,留住她要走的腳步,把她攬在懷裡。告訴她,除了我身邊,哪裡都不要去。可這樣的事,元風肯定做不出來的。他不留系花,是因爲不愛她。不留木然,是因爲愛她。
臨北上的頭一天夜裡,兩個人站在陽臺上看着滿天星光。元風低着頭,輕輕吐了幾個音——喜歡你。
可惜聲音太輕,微弱的音被風吹散了。
木然笑着問他:“你在說什麼?”
“喜歡你。”這次清晰多了。
木然整個人呆住了。害怕的事還是來了。可是她沒有想象中慌張。畢竟這個答案她早已明瞭。她奇怪的是,聽了他說這句話,她並沒有心動的感覺。意識到這一點,她才真慌了。
多年以後,她知道,對於元風她是有愛的。但那時候太小,以爲愛情是火,對於那種如水般的感情,那會的她不能體會。待被大火燒過之後,她才明白元風的可貴,可惜已經遲了。他早已經是別人的了。覆水難收。
“恩。”木然只說了這一個字。表示,我知道了。但她沒說我同意或我拒絕。
於是,什麼都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