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府衙內,張推官一進門就看見各處在分發紅雞蛋,他只覺奇怪,未曾聽說哪位嫂夫人近日要生產的。
這會正在發紅雞蛋的人見他便道:“張大人來了,趕緊拿些紅雞蛋,沾沾喜氣。”
張推官是個守禮的性子,拿了東西后不忘問道:“不知是哪位嫂夫人喜降麟兒,張某也好讓內子登門道喜。”
發雞蛋的人滿臉喜慶,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夫人生了兒子呢,只聽他朗聲道:“想來張大人還不知吧,昨個夜裡謝大人家中夫人生了一對龍鳳胎,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大喜事。”
張推官一聽便明白了,此人口中的謝大人必是揚州知府謝進元謝大人。
“龍鳳胎,”此時張推官也忍不住吃驚,尋常連雙胞胎都極罕見,更別提這龍鳳雙胎了,這不論在何處都是祥瑞啊。難怪一向謹慎守禮的謝大人,此番會這般高調地在府衙裡面發紅雞蛋了。
這要是在張推官家,只怕他還得再兩掛鞭炮呢。
不過一夜的功夫,這蘇州城裡的百姓就都知道,知府謝大人的夫人昨個生了對龍鳳胎。謝家的奴才一早就在門口施粥呢,說是替兩位剛出生的小主子積善緣。
蘇州乃是蘇州府的官衙所在,也是蘇州承宣佈政使的官衙所在之地,所以出了蘇州知府這個父母官之外,左右兩位布政使大人常年也在蘇州辦公,此時左布政使張家也接到了謝家生了龍鳳胎的消息。
張家太太王氏正斜靠在炕桌上,一個長相俊秀的小姑娘正跪在她腳邊給她捶腳。旁邊站着的王媽媽是她從孃家帶過來的陪房,在府裡算是她的第一心腹。
王氏問:“給謝家兩位小主子的洗三禮物可辦妥了?”
“原先不知謝夫人是雙生子,只准備了一份,不過老奴已經着人又準備了一份,”王媽媽恭敬地答道。
張太太此時因在自家的房中,臉上連敷衍的笑都沒有,反倒是從心裡頭泛着酸。這蕭氏和她一樣皆是來自京中,兩人年齡差了些,所以在京中只見過幾回,卻不曾熟悉。如今到了這蘇州,因着兩家老爺是上下級的關係,這才熟悉了起來。
張太太膝下只有兩個女兒,現在年近四十了,更是沒了生嫡子的希望。如今見這蕭氏不僅上頭已有兩個嫡子,這會倒好,一生還是龍鳳雙胎,端的叫人羨慕。
“聽說謝家從大清早開始就布粥了,往常年節蕭氏都不曾施粥,怕引來收買民心的非議,如今倒是沒了這樣的顧慮,”張太太嘆了一口氣,又道:“這福氣可全都到她一人身上了。”
王媽媽自然知道王氏心中的想法,可是這孩子的事情,有時候還真的得信那句話,命裡無時莫強求。
王媽媽不敢再提這話頭,只得撿了讓王氏開懷的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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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城中熱議的中心謝家卻是一派平靜,往來的丫鬟僕婦皆都沉穩有度,絲毫不見一絲的浮躁。
而謝夫人蕭氏所住的正房芝蘭院沒了昨晚的吵鬧,恢復了往日的沉穩,連打掃的小丫鬟都默不作聲地做着自個的事情。
蕭氏昨晚拼勁全力方生了一子一女,如今到了下午才悠悠醒來。她方醒旁邊的嬤嬤便將她身子扶了起來,早已經煲好的補身湯水這會也端了上來。
沈嬤嬤有些心疼地看着臉上還有些蒼白的蕭氏,道:“夫人實在是幸苦了,睡到這會也該餓了吧,這是老奴特讓她們熬的湯,最是滋補。”
沈嬤嬤是蕭氏的奶媽媽,在蕭氏出嫁後也是陪着她到了謝家。謝樹元外放到蘇州的時候,蕭氏怕舟車勞頓累着她老人家,原想着讓她在京中享清福的。可沈嬤嬤堅決不願,一意要到蘇州來照看她,蕭氏也只得隨了她的願。
先前蕭氏生產了兩回,皆是沈嬤嬤伺候的,如今這回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這次生的是龍鳳雙胎,生產過程倒是比頭一回的時候還要艱難。
蕭氏勉強喝了幾口湯之後,便有些着急地說:“孩子呢,抱來給我看看。”
蕭氏旁邊的大丫鬟紅雲和怡雲趕緊到旁邊的暖閣,將一直睡覺的兩個小主子抱了過來。
因爲蕭氏身子還未恢復,身上無勁,並不敢上手抱孩子,只得讓丫鬟湊近讓她瞧上幾眼。兩個皺巴巴紅通通的小孩子,跟小猴子一樣,如今眉眼都閉着倒是瞧不出模樣來。
她瞧了半天方問:“哪個是哥兒,哪個是姐兒?”
因爲先前大夫來診脈的時候,已經說過夫人這胎是雙胎,所以一早就備好了雙份的小被子小衣裳,只是誰都沒想到的是,會是一男一女。
沈嬤嬤極是利落地就指着藍色的小包裹便說這是哥兒,而紫色小被子裡裹着的是姐兒。
蕭氏越看越是愛的不得了,她自然也知龍鳳胎是祥兆,這會恨不得伸手抱抱他們。旁邊的紅雲一向嘴甜,這會開口說道:“夫人,老爺一早便命人開了府門,在外面施粥呢,說是給咱們兩位小主子積福呢。”
蕭氏能同謝進元做這麼久的恩愛夫妻,自然知道自家老爺的性子,最是謹慎自持,生怕授人話柄給自家老太爺臉上抹黑。這會能做這般做,可見他心中也着實是高興。
“老爺這樣做,倒是太重了些,這兩個孩子如今還小呢”雖然心頭甜絲絲的,可蕭氏嘴上還是這麼說。
倒是沈嬤嬤這會勸她:“這民間都說龍鳳雙胎是吉兆,老爺讓人施粥,何嘗不是讓百姓沾沾咱們哥兒姐兒的喜氣呢。”
這麼一說,蕭氏這會是真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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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溪睜眼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一片灰濛濛,她嚇了一跳以爲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可隨後有個人在她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她張着嘴巴就想叫嚷,誰知一出口卻是嬰兒的啼哭聲。
她直接嚇睡過去了。
等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就看見一張素淨的臉蛋正對着她,一雙如水般的眸子倒是漂亮極了,她喜歡美人,尤其是這麼靈動的美人。
可緊接着她就聽到那美人開口,指着她對旁邊的人說:“嬤嬤,你瞧咱們姐兒睜眼看我呢。”
說着,她便再不顧忌伸手將她抱過去,不過她將孩子放在棉被上,只小心託着她的小身子,旁邊有丫鬟時時盯着倒也不怕摔着她。
只見那美人一邊搖她一邊說道:“咱們囡囡是不是知道是孃親啊,可真聰明。”
孃親,謝清溪雖勉強知道自己現如今的狀況,可是乍然瞧見這麼年輕的孃親倒也有點汗顏。不過這小嬰兒的身子實在是太不經事了,不過略睜了幾分鐘的眼睛,這又就又要睡着了。
只是她剛睡過去不久,就有丫鬟秋水進來稟報,說是西院的朱姨娘和方姨娘過來給太太道喜。
蕭氏剛生產完,便是往日八面玲瓏的性子這麼也憊懶了,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些許不悅的神色:“回了她們,就說我又睡着了。”
秋水一聽便明,太太這是不耐煩見姨娘們。不過也是,饒是太太這樣的好性子,剛生完孩子也不願這些姨娘在自個跟前蹦躂。
朱姨娘和方姨娘此時都在外間的堂屋坐着,秋水一出來便恭敬地說:“兩位姨娘,太太剛剛醒了一會,不過吃了些東西,這會又睡着了。要不姨娘們先回去,待太太醒了,奴婢定回了太太。”
朱姨娘一向是個口直心快的,扯了扯手中的帕子,便訕訕地笑道:“那咱們來得倒是不巧了。”
方姨娘是個老實的,如今老爺的大姑娘也是她生養的,如今也不過才五歲大。原本朱姨娘要過來,她並不想來礙太太的眼,但大姑娘這幾日有些發燒。雖然已經請了大夫過來瞧過,可是大夫說熬藥需要人蔘入引,她遣了身邊的丫鬟去管家的江姨娘那處拿,可誰知領回來的卻只是幾錢須渣子,最後還是她自個使了銀子到外頭買了包參片。
先前太太因爲懷了雙胎,懷相也不是很好,便讓府裡的江姨娘領了管家的事務。可江姨娘那樣跋扈的性子,管家又怎麼會像太太這般公正,是以這半年來她們這些姨娘的日子着實沒太太管家時來的舒坦。
一般規矩人家就算太太病了,也會讓身邊的嬤嬤管家,而不是姨娘管家。這江姨娘之所以能管家,乃是因爲她是老爺嫡親的表妹。
秋水打發了兩位姨娘,就又進去回了蕭氏。沈嬤嬤瞧着蕭氏氣色還不錯的模樣,便趁着她還醒着,便將這幾日府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太太。
“要說這江姨娘也太不像話了些,大姑娘說到底還是老爺的親生女,她這樣苛責大姑娘,要是老爺知道了,定會不喜的,”沈嬤嬤還有些話沒說出口呢,在她看來這江氏實在太過小家子氣些,一根參能有些幾兩銀子。要她說,如果江氏真會做人,大姑娘剛生病那會就該將那幾十年的老參送到方姨娘房裡,這樣在老爺面前也得臉。
不過礙着江姨娘那樣的身份,她這般不會做人,反倒是對太太有利。
蕭氏略笑了笑,不過還是說道:“嬤嬤你也是的,既然是大姑娘病了,你也該回了我。”
“還請太太恕罪,老奴見你這幾日便要發動,不敢拿這些瑣事煩惱了您,”沈嬤嬤到底是蕭氏的奶媽媽,要是江姨娘這事鬧到老爺跟前,就該讓她沒臉,日後再也不敢圖謀這管家的差事。
蕭氏大抵也是知道沈嬤嬤心中的盤算,又因爲她是自己的奶媽,處處爲自己考慮,也並不過分責怪她,只說道:“嬤嬤日後萬不可這般了,大姐兒再如何也是老爺的女兒,沒得讓奴才欺負到頭上去的。”
蕭氏一句話便已經將江姨娘貶到了塵埃裡去,就算是老爺嫡親的表妹又如何,如今還不過是個奴才。
過了一會,蕭氏身邊的丫鬟秋睛便將兩根幾十年的老參送到方姨娘院中,方姨娘自是千謝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