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一下子就給驚住了。
她不是沒有見過蜈蚣,只是沒有見過如此大隻的蜈蚣,更沒有見過這樣一隻長着女人臉的蜈蚣。
在破曉前的黎明當中,那隻蜈蚣就那麼仰着頭與刑如意對視着。儘管那張臉長得有些古怪,但刑如意仍是瞧出來,那是一張女人的臉,有着細長的眉毛,水杏的眼,挺翹的小鼻子下面是一張猶如櫻桃一般的小口。這樣一張原本應該算是好看的臉,此時卻長在一隻碩大的蜈蚣身上,讓刑如意頓時覺得自己不光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連帶着汗毛都倒立起來。
蜈蚣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小嘴輕輕一咧,竟發出猶如嬰兒一般的叫聲。
刑如意頭皮發麻,趕緊往後退了一步,眼睛卻一動不動的盯着虛掩的木門。她發誓,若是早知道破曉之後,等來的不是更夫的妻子也不是自己鋪子裡新添的那個小夥計阿牛,她一定會將這扇門給堵的死死的。
眼下,蜈蚣就趴在門的那邊,刑如意緊提着一口氣,默默的燃了一束鬼火。
門動了,門上的木栓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刑如意深吸一口氣,指尖幽藍色的鬼火卻不爭氣的“噗呲”一下滅了。下意識的,她的雙眸快速的掃向木門,果然,蜈蚣快速的發起了進攻,只見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朝着自己撲過來,刑如意的眼前只剩下那些胡亂晃動着的腳。
一時間,她竟忘記了要反擊,甚至連鬼術都忘記了使用,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腦海中瞬間劃過一個自己被蜈蚣壓成餅的畫面。
“呼!”
一陣風襲來,緊跟着是熟悉的,在看似冷淡的口吻之中還夾雜着一絲溫柔的呼喚聲:“如意!”
“狐狸?”刑如意下意識的迴應,隨後又提醒自己,這可能是大蜈蚣製造出來的幻覺。
不等她思考完畢,整個人就被那陣風帶着旋轉起來,待到眼睛再次睜開,才發現自己渾身僵硬的躺在一個暖暖的懷抱裡。她的臉蹭的一紅,本能的就想掙脫開,豈料頭頂上卻傳來一個略帶壓抑的,沙啞的聲音:“乖,別動,讓我抱抱你!”
“狐狸?”刑如意擡起頭,目光中全是狐狸那張英俊無比的臉。她轉過身,用手捧住狐狸的臉,頭一次發現,原來狐狸精也是會長鬍子的。那些青色的胡茬子有些微刺,指腹更是觸摸到了一些沙塵。她的眼中瞬間就佈滿了心疼,嗔怪着說了句:“你這一路上是不是都沒有休息?狐狸,沒有我的允許,你憑什麼這麼虐待你自己。”
“別哭!”狐狸抹去刑如意眼角的淚,輕嘆了口氣,將她用力的擁進懷裡:“我,想你了,一刻都等不了。”
“傻狐狸,我就在雲家集上啊。之前莫須有騙我,想讓我離開雲家集去找你,我耐着性子思考了一夜,最終決定還是留在這裡。我知道,你不讓我跟着,一定有你的原因,若是我不聽話,順着莫須有的話去找你,沒準兒只會給你增添麻煩。你呢?有沒有受傷,趕緊讓我看看。”刑如意說着,就要掙脫開狐狸的懷抱。
狐狸滿足的一笑,將她越發抱的緊了些。
“我很好,沒有吃苦,也沒有受傷,我還是你的殷臣司,你的俏狐狸。”
“瞎說。”刑如意紅着眼睛指控:“你明明就把自己餓瘦了!還有,你的臉,摸着都硌得慌,也不知道在風沙裡吹了多久。還有,你竟然長鬍子了。我以爲……我以爲狐狸精都是不會長鬍子的。”
“怎麼,嫌棄我了?”
“對啊,嫌棄你了。”刑如意皺了皺鼻子:“嫌棄你都把自己給折騰成這樣了,居然還是這麼好看,老天爺真不公平。”
“老天的確不公平!”狐狸自胸中發出悶笑:“像我長的這麼好看的人居然只瞧上了你。”
“殷臣司,你找打是不是?”刑如意說着,衝狐狸身上揮出一記粉拳,只是拳頭落下時,很輕很輕。她咬着脣,將額頭抵在狐狸胸前,同樣悶着聲音說了句:“殷臣司,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去青丘找你,纔不管那個莫須有會不會在半路給我下套。”
狐狸輕吐一口氣,用下巴輕輕磨了磨刑如意的腦袋:“幸好,我回來了!”
“對呀,幸好你回來了,否則我就被這隻快要成了精的大蜈蚣給壓成如意牌兒餡餅了。”刑如意破涕爲笑,不好意思的在狐狸身上蹭了蹭鼻尖。“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你若是再晚來那麼一小會兒,說不定就見不着我了。”
“不會見不着的,就算我不來,殷元也會來的。”狐狸嘴上雖是這麼說,可刑如意聽的出來,他是擔心的。
“好了,咱們回家再抱。這裡總歸是別人的地方,若是被人瞧見了,指定要笑話咱們。”刑如意紅着臉,用手指戳了戳狐狸,“你可知道這蜈蚣的來歷?這雲家集雖在山巒起伏之處,可如此大的蜈蚣,一定不是俗物。對了,你有沒有看過這蜈蚣的臉,長得跟個女人似的,我估摸着是隻雌的,沒準兒再過些日子就修成人形了。”
狐狸雖是滿臉疲態,聽見刑如意這話,還是“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他寵溺的颳了刮刑如意的鼻子:“起初,聽殷元說你自我走後是越來越笨我還不信,這會兒我總算是相信了。”
“什麼意思?”
“你呀,當真以爲這人是那麼好修的嗎?”狐狸走到那隻大蜈蚣身旁:“這凡間之物,若想修成人,其困難程度不亞於人想要修成神。除了要苦修之外,還要經歷重重考驗。就眼前這麼個東西,充其量,也就是有了那麼一點靈性,想要修煉成人,沒有個幾百上千年,怕是一點指望都沒有。”
“可我明明看見它長着一張女人臉,莫非是我眼花了。”
“不是你眼花,而是受驚過度,沒有看仔細。”狐狸說着,蹲下身子,將手探到了那大蜈蚣的臉前:“你來,仔細看着。”
說實話,刑如意並不想看,可當着狐狸的面,自己又不願意露怯,於是只能慢慢的,慢慢的挪到狐狸身後,半睜着眼睛,上身稍微的往前探了探。
“不用怕,這東西已經死了。”狐狸說着,手指快速的在大蜈蚣臉上一揭,竟揭下一張半透明的人皮來。
“這是——”刑如意快速的眨巴了兩下眼睛:“人皮面具?大蜈蚣帶這個做什麼,難不成它指望帶着這個東西混到人類中間?”
想到剛剛她與大蜈蚣一個在窗戶裡頭,一個在窗戶外頭對視的奇怪景象,刑如意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難怪剛剛它不直接進攻,而是趴在窗外與我對視。感情,是想測試一下它臉上的這個面具是否管用?”
“如意!”狐狸起身,用空着的那隻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若我知道,你沒有我在一旁照應,就會變得如此笨拙,說什麼我也要將你帶在身旁。”
“臭狐狸,你竟然敢說我笨!”刑如意瞪了瞪狐狸:“算了,看在你風塵僕僕趕回來救我的份上,剛剛的這句話,我允許你收回去。”
“收回去?”狐狸搖搖頭:“纔不!”
遇到耍賴皮的狐狸,就算是刑如意也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
“算了,我本就不是什麼聰明人,與你這隻成了精的狐狸比起來,就更沒有什麼智商可言了。所以,你說的好,你說的對,誰叫你是我刑如意相中的男人呢。”
狐狸微一瞪眼,跟着也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來。
“這人皮是被縫在大蜈蚣身上的。”
狐狸將手中的人皮舉起來,對着窗外的白光。刑如意終於明白狐狸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了,因爲在這張人皮的邊緣,還留着十分清晰的針孔。低頭細看,在大蜈蚣的臉部,也還留着一些線繩。只是刑如意不懂,好端端的,誰會將臉皮縫到一隻蜈蚣的臉上呢。
“這藏在大蜈蚣背後的又是個什麼人,怎麼會如此變態,竟將一副這麼好看的女人臉孔給縫到了一隻蜈蚣的身上。難不成他有什麼特殊的癖好,還是他貪戀這張人皮,爲了能夠時時看着,所以趕緊縫到自己飼養的寵物身上?講不通,我也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真相如何,自會有人告訴我們的。”狐狸在房中尋了一塊布,將那人皮給包裹起來。後又施法,將大蜈蚣的屍身焚燬。只一會兒功夫,這房中就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只不過房中多了一隻俊俏的狐狸。
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這次很明顯,是屬於人類的。刑如意打開門,朝着外頭望了一眼,卻見更夫的妻子,也正擡着頭看她。
簡陋的木門,一身黑衣的婦人安靜的站在那裡。破曉時分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組成了一幅十分別致的畫面。
“大嫂回來了?”
刑如意張口喚着,衝門口的黑衣婦人笑了笑。
婦人點點頭,目光警惕的穿過微敞的窗口,望向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