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默默的站在刑如意身後,目光直視着站在門口的那名黑衣婦人,眼眸中帶着一絲冰冷,嘴角輕輕往上扯了扯。
黑衣婦人的眸光同樣是陰冷的,她緊了緊棉衣,走進院子裡,故意錯開眼,不再與狐狸對視,而是問了刑如意一句:“怎麼樣?我相公與兒子的魂可是被叫回來了?”
黑衣婦人才剛剛問完,屋子裡就傳來更夫兒子甦醒後喊的第一聲娘。
“看來,我兒子醒了。”
黑衣婦人說着,笑了笑,但那表情平淡的彷彿這屋子中剛剛甦醒的只是一個陌生人。
刑如意終於知道自己覺得奇怪的地方在哪裡了?是表情。
自己的丈夫與兒子一夜之間離奇病倒,作爲妻子和母親,黑衣婦人的表情都太過冷淡,即便是慌張,也僅僅只是言語上的慌張,從她的眉眼裡,什麼都看不到。
當黑衣婦人從刑如意的身旁經過時,狐狸下意識的將刑如意往後扯了扯,而刑如意卻專注在黑衣婦人隨身攜帶的那一縷淡淡的果木香上。
她稍稍蹙眉,終於弄清楚了第二個讓自己覺得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氣味。
將軍夫人身上帶有這種清新雅緻的果木香並不奇怪。將軍是在戰場上廝殺的人,身旁相伴的事物也多是野外那些純天然的環境,不管將軍夫人是爲了迎合將軍本人的喜好,還是她原本就是那種肅靜淡雅的女人,身上帶有這種香味似乎都屬正常。
更夫的妻子卻是不同。
更夫家境貧寒,一家三口的生計幾乎都要靠着更夫打更來過活,而作爲他的妻子,平時在家中也多是操勞家務,照看孩子。再者,從眼前這個家中的陳設來看,更夫的妻子並不像是那種特別講究的人,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是隨手擺放,而堆積在木箱上的衣服,也多是那種尋常的適合做活的面料,上面沾有油煙味兒卻唯獨沒有胭脂水粉的香味兒,更沒有這種清新的果木香。
“狐狸,我有一種知覺,好像眼前站着的這位大嫂並不是更夫的妻子。”
刑如意說着,忽然快速的走向黑衣婦人。她原本只是想湊近一些,看看能否再從更夫妻子身上找出一些疑點。誰知,纔剛剛湊近,黑衣婦人便隨即轉過身來,嘴巴大張着,衝她吐出一團的黑氣來。
刑如意眼瞧着一團黑氣朝自己襲來,大腦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腿倒是先快了一步,快速的側向一旁,緊跟着出手襲向黑衣婦人。
黑衣婦人剛想要閃躲,狐狸已經不動聲色的擋在了她想要移動的方向,且一雙眼睛冷冰冰的盯着她。
“動手襲擊了我的娘子,還想着溜走,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
“娘子?”黑衣婦人發出一聲冷笑,虛晃着做了一個攻擊狐狸的假動作,然後快速轉身,再次襲向刑如意。
狐狸壓根兒動都沒動,只是將目光移向刑如意,說了聲:“小心些,她雖只是一隻惡鬼,可到底有些戾氣跟脾氣。你若不當心,也是會吃虧的。”
“臭狐狸,原來你早就瞧出來了?”
“沒有很早,只是爲夫不像你那麼遲鈍罷了。好歹也是我殷臣司瞧上的女人,怎麼就被一隻惡鬼給戲弄的團團轉。小如意,你可當真有些丟爲夫的臉。”
狐狸說着搖了搖頭,明明就是在秀恩愛的節奏,卻偏偏擺出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再看黑衣婦人,原本平靜的臉,竟因爲狐狸的這幾句話而微微發怒。襲向刑如意的拳頭瞬間化爲爪形,且惡狠狠的朝着刑如意白皙的臉蛋抓過來。
“想毀我容?女人不能這麼爲難女人吧!”
因爲有狐狸在一旁撐腰護駕,刑如意打起架來自然也有氣勢多了,不管是躲閃,還是主動出招,都頗有些武林高手行雲流水的架勢。
幽藍色的鬼火燎過黑衣婦人的臉頰,屋子裡頓時發出一聲尖叫,緊跟着一團黑色的影子,從黑衣婦人的身體裡竄了出來。
“想跑?狐狸,給我攔住她!”刑如意小潑婦似的喊着,同時將自己的袖子捲起來:“我倒要看看,在這雲家集除了莫須有那個老道士外,誰還敢給姑奶奶下套子。”
一伸手,抓住了那團黑影,黑影之中的女人驚慌的回過頭,卻把刑如意給嚇住了。她見過很多鬼,尤其是女鬼,那種死相特別慘烈的也有,但像自個兒眼前這種既沒有臉,也沒有臉皮的女鬼卻是少之又少。
“看清楚了?害怕了?”女鬼發出奇怪的笑聲,跟着整個人都轉了過來,與刑如意麪對面的站着。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刑如意腦海中忽然閃過很早之前看過的一部恐怖片的畫面。驚慌失措的女主人公被捆綁在木牀上,兇手端來滾燙的熱水,然後一瓢一瓢的淋在女主人公的臉上。那張原本姣好的臉龐開始起泡,最後慢慢變得輕薄。薄薄的,尖利的刀片沿着女主人公的髮際線劃開,然後用手拉住臉皮的一角,“刺啦”一下就給撕了下來。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個時候,女主人公還是活着的。
刑如意猛然的打了個激靈,搖搖頭,不讓自己再回想下去。當年,無意間看到的那部恐怖片,足足讓她做了大半個月的噩夢。
眼下,她就好像重新將自己置入了那個噩夢當中,而且還與女主人公面對面的站着。這種視覺與心理的雙重刺激,讓她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疼。她後退一步,錯開眼睛,啞着聲音說了句:“狐狸,你來吧!”
“好!”狐狸點點頭:“若是不想看,就閉上眼睛休息會兒。等我處理好了,就帶你回家。”說完,擡起一隻手來,準備收了這隻沒皮沒臉的女鬼。
幾句口訣念過,正要施法,狐狸的手卻被某個突然從牀上跳起來的人給死死的抱住。仔細一看,竟是那個剛剛纔甦醒過來,尚未緩過勁兒來的更夫的兒子。只見他使勁全身的力氣,牢牢的抱住狐狸的手,衝女鬼急切的喊着:“快走!你快點走啊!”
女鬼看了更夫的兒子一眼,竟將他給看傻了。大約,他也沒有想到,女鬼竟是這樣的一副面孔。可機會稍縱即逝,就這麼一遲疑,女鬼消失不見了。
待房中黑色的煙霧全部散去,地面上除了昏迷的更夫妻子外,就只留下一面銅鏡。
“這鏡子……”
“應該是她的家吧!”狐狸說着,將銅鏡接了過去。翻到鏡子背面時,他對着刑如意指了指那名凸起的女子形象:“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大概就是那名女子真正的模樣。”
“那,那名道士呢?我瞧着怎麼有些像是莫須有。”
“比莫須有難看多了。”狐狸不屑的評價着:“你難道沒有發現,這名道士的眼中全都是邪氣?莫須有的行事作風雖不怎麼樣,但他的目光是清明的。”
“的確,莫須有那個傢伙,明明就是一肚子的壞水,偏偏眼睛裡卻乾淨的很。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接二連三的被他戲弄。算了,不說他了,提起來就覺得一肚子的火。這銅鏡我見過不少,藏在銅鏡中的女鬼倒是第一次見着。”
刑如意說着,將銅鏡要了過來,遞到更夫兒子跟前:“你知道這銅鏡是怎麼來的嗎?”
更夫兒子死死的咬着脣,不肯開口。
“你爹,你娘,可都是被這銅鏡中的女鬼給害的。你倒好,身爲人子不幫自己的爹孃報仇也就是了,竟還給我們搗亂,將這女鬼給放了回去。”
聽刑如意說起自己的爹孃,更夫兒子咬着的脣慢慢鬆開了。他低頭,看着牀沿,悶悶的問了句:“那我爹我娘都怎麼樣了?女鬼已經走了,他們是不是也該醒了?我爹跟我娘,都會沒事的對不對?”
“不對!”刑如意氣惱的將鏡子收起來:“你小子運氣好,只不過是丟了魂,你爹可就慘了,他的魂魄沒了,被人給吃了。若我沒有說錯的話,就是被你剛剛救下的那隻女鬼給吃了。她先是吃了你爹的魂魄,跟着又借了你孃的身子,若非如此,我也不至於看不清她的本相,差點着了道。
這善良是好事,英雄救鬼也沒什麼錯,但是在出手救鬼之前,你是不是要先弄清楚這隻鬼值不值得救,該不該救?你爹眼下是醒不了了,能拖幾天就拖幾天吧,若是實在拖不下去了,就給他準備後事吧。
至於你娘,倒是沒什麼大礙,將我之前留下的那些草藥煎了給她服下,頂多過兩個時辰,也就醒過來了。但是女鬼未除,所以我也不能保證,這藏在銅鏡裡的女鬼還會不會回來找你娘。”
更夫的兒子終究還是年紀小,也沒經過這樣的事情,剛剛因爲搭救女鬼而生出來的勇氣在聽見這幾句話後瞬間消失無蹤。他紅着眼,淌着淚,可憐兮兮的看着刑如意:“那要怎麼辦?”
刑如意無力的吐了口氣,晃了晃手中的鏡子:“想要你和你娘平安無事,就告訴我,這面銅鏡是從哪裡來的?”
更夫兒子搖了搖頭:“不是我不說,而是我真的不知道。這鏡子不是我家的,我只記得我醒來的時候,看見我娘拿着這面鏡子。再然後,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我瞧見了一位姑娘,看見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非常的可怕,以至於我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有分清楚究竟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裡。我只知道,那位姑娘很可憐,我得幫幫她。”
更夫的兒子雖然沒有明說,但刑如意與狐狸都聽明白了,他口中所謂的姑娘,應該就是那隻既沒有臉,也沒有臉皮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