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方我才知道,蘇三孃的朋友竟然是濟州首屈一指的富商之一駱雲雁,濟州富商巨賈無數,可是多數都來自外地。本地的富商屈指可數,駱雲雁就是其中最爲顯赫的一位,濟州城半數的妓院、賭場和酒樓都是她的物業,因而外人又送給她一個稱號‘駱半城’。
駱雲雁請客的地方是濟州最大的酒樓‘望海樓’,酒樓高五層,臨海而建,推窗便可看到醉人海景。
走入三層天一閣,身穿黑色長裙的駱雲雁笑盈盈迎上前來,一舉一動都充滿着誘人風情,可以想像出,她年青時必然是顛倒衆生的絕世美女。
蘇三娘挽住駱雲雁手臂向我們一一介紹。
駱雲雁美目始終盪漾着誘人笑意,她嬌聲向我道:“雲雁早就久仰公子大義,今日總算有緣相見。”
我哈哈笑道:“胤空對駱老闆也是仰慕的很呢!”
駱雲雁嬌聲道:“公子說笑了,雲雁區區一介草民,哪會有如此榮幸?”美目流轉,盡顯媚態,瑤如似乎對她無太多好感,微微皺了皺眉頭。
駱雲雁正要邀請我們入席,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囂的吵鬧聲。
一個粗豪的聲音嚷道:“格老子的,讓你們老闆娘快點來見我,不然老子就一把火燒了這望海樓。”
我們都是微微一怔,駱雲雁俏臉上浮起一絲尷尬之色。
那聲音繼續道:“王八犢子!居然敢對老子動手!”只聽‘蓬!’地一聲巨響,然後傳來一聲慘呼,藉着便是杯盤碟碗落地的聲音,下面顯然已經大打出手。
駱雲雁不慌不忙向我們道:“想來是客人有些誤會,雲雁下去看看究竟。”
我向唐昧使了一個眼色,也跟在駱雲雁身後,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卻見一樓大堂之上,一個鐵塔般的漢子雙手叉腰站在那裡,他的身邊還坐着一位虯鬚漢子,身材十分魁梧,三十來歲年紀,身穿棕色麻布長袍,鷹鼻闊口,滿面風霜之色,濃眉之下一雙淡藍色眼眸深陷進去,顧盼之際,極有威勢,從他的外表上看,此人顯然不是中土人士。
幾名夥計正躺在地上哎呦不止,身邊杯盤碗碟散落了一地,場面一片狼藉。
虯鬚漢子似乎對眼前景象視而未見,悠閒自得的拿起茶水慢慢嚥了一口。
那魁梧的黑漢大吼道:“快叫你家老闆出來!”他反手操起身邊的八仙桌,高高舉過頭頂向着櫃檯的方向砸去,那八仙桌乃是紫檀木所制,木質堅硬,在他全力一擲之下,將櫃檯撞得四分五裂。
這黑漢哈哈狂笑一聲,又舉起一張桌子,向我們所站立的樓梯砸去。
我向唐昧遞了一個眼色,唐昧騰空飛起,從高處徑直飄落下去,足尖準確的點在桌面之上,身體在空中一個巧妙的旋轉,將對方的力量卸於無形。
八仙桌穩穩的落在地上,唐昧淡然笑道:“這位兄臺好大的脾氣,有話好說,何必動怒!”
那黑漢虎目圓睜死死盯住唐昧,一雙鐵錘般的拳頭緊緊攥起,彷彿隨時都要衝上去和唐昧拼命。
駱雲雁婷婷嫋嫋走下了樓梯,嬌聲道:“兩位大爺,奴家駱雲雁,便是此間酒樓的老闆,請恕我眼拙,奴家實在想不出在何處見過兩位大爺!”
一直未曾說話的虯鬚漢子緩緩放下茶盞,雙目宛如冷電一般落在駱雲雁臉上,駱雲雁雖然是見多識廣,也不禁微微一怔。
那漢子冷冷道:“天香樓可是你的產業?”
駱雲雁輕輕攏了攏雲鬢,嬌聲道:“不錯,大爺有何見教?”
那漢子霍然站起身來:“我聽說上月有十名東胡女子被販賣到天香樓,你究竟把她們藏在何處?”
駱雲雁此時方纔知道對方找自己所爲何事,俏臉卻笑容依舊道:“大爺從何處聽來這等消息,一定是有人憑空誣衊,天香樓中絕沒有任何東胡女子。”
那漢子冷笑道:“你無須抵賴,如果我們沒有確實的證據,也不會找到這裡來。”他向那名黑漢遞了一個眼色,那黑漢又抓向身邊的桌子。
駱雲雁不禁動怒道:“看來這位大爺存心找我麻煩來着?”
那漢子淡然點了點頭,威脅道:“把那十名東胡女子交出來,我們馬上離開這裡,否則你會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
駱雲雁呵呵嬌笑起來:“大爺覺着我這個女流之輩好欺負嗎?”
這時從門外涌入了十多名彪形大漢,一個個手握鐵棍,顯得驃悍之至。
駱雲雁揮了揮手,十幾人迅速將那兩名胡人男子圍在中心,舉棍向他們身上打去。
那黑漢爆發出一聲悶雷般的狂吼,右臂張開硬生生格開來襲的鐵棍,然後就勢將鐵棍的一端抱入懷中,身體猛然一個急旋,將那十多名打手悉數甩倒在地上。
他一手握住一根鐵棍,雙目盯住唐昧惡狠狠道:“拔刀!”
唐昧緩緩搖了搖頭道:“你不配!”
黑漢怒吼一聲,揮動鐵棍衝了上去,鐵棍捲起兩道狂飆,向唐昧攔腰擊落。
唐昧足尖在桌面上輕輕一點,身體在空中升騰了兩丈有餘,對方的攻勢頓時全部落空,黑漢看似愚魯,出手速度卻快捷到了極點,雙棍上挑,向唐昧足踝擊去。
唐昧身軀在空中接連兩個旋轉,再次升高了數尺,那黑漢連擊不中,氣得哇哇大叫:“小子!有種的話,下來跟我打過!”
唐昧一個倒翻進一步拉遠了和他的距離。
那黑漢正要衝上去,卻聽那虯鬚漢子大聲道:“圖答!回來!”
這名叫圖答的黑漢脾氣雖然暴躁,可是對那名虯鬚漢子卻頗爲順從,乖乖的走回他的身邊。
虯鬚漢子緩緩走向唐昧,目光露出欣賞之色,他微笑道:“久聞中原地大物博,臥虎藏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目光落在唐昧腰間長刀之上:“在下東胡赫連戰,願向壯士討教兩招。”
唐昧淡然一笑,伸手握住刀柄,他顯然已經看出赫連戰是超一流的高手。
赫連戰緩緩抽出腰間彎刀,刀身宛如一泓秋水,盪漾着逼人寒芒,赫連戰抽刀的動作極其緩慢,每抽出一寸,陰冷的殺氣便將他周圍的空氣排浪般壓榨出去。
我雖然身處在三層的憑欄處,仍舊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
赫連戰的彎刀終於全部抽出,與此同時唐昧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拇指輕動,腰間長刀彈射而出。
赫連戰手中彎刀的寒芒布成了一個尺許方圓的光弧,來勢極度緩慢,待到距離唐昧一尺之時速度猛然加快,空氣在刀氣的撕扯下碎裂成了千絲萬縷,氣體的爆炸聲接二連三的響徹空中。
唐昧手中長刀猛然發出龍吟般地長鳴,刀身嗡然顫舞,眩目的刀光映得四處猛然明亮起來,彷彿宇宙的豪光緊集在此一焦點,風嘯如泣,空氣排蕩如浪。雙刀連續發出五聲輕重各異的撞擊,刺耳的金鳴聲讓人幾欲掩耳。
兩人身軀交錯,彼此背向對方。
赫連戰前胸的衣襟裂開了一道長痕,唐昧左袖緩緩從身上飄落。
“好刀法!”赫連戰大聲讚道,身體同時以左足爲軸,猛然旋轉起來,彎刀在他的周身劃出一道悽美的光幕,遠遠望去宛如一條銀龍遊走在他的身邊。
唐昧手臂微震,刀氣撕裂前方的空氣,鋒利的刀尖破空向赫連戰刺去。
隨着一聲空氣爆裂的巨響,兩人的刀鋒重新碰在一處,彼此的力量讓兩人的身體微微爲之一震。
唐昧目光變得越發凝重,刀尖微微一頓,身軀向後倒飛而起,赫連戰如影相隨,彎刀劃出一道弧光,向唐昧攻去。
唐昧後撤之時,早就計算好了角度和位置。
雙足在身後牆壁上重重一頓,身體猛然向前彈出,借用反衝的力量將攻擊的威力提升到最大。
赫連戰大吼一聲,彎刀全力劈出,雙刀交接之處刀芒大盛,兩人的身軀在空中凝滯片刻,方纔向地面落下。所有人都已經看出他們的武功在伯仲之間,若是想分出勝負,恐怕是百招之後的事情。
兩人正要蓄力再戰,忽聽門外傳來一聲朗笑道:“住手!怎麼自家人打起來了!”
衆人舉目向門前望去,卻見西門伯棟大踏步走了進來,他因爲要處理碼頭上的事情所以晚一步到來。
赫連戰和唐昧對望了一眼,緩緩撤去刀身的力道。西門伯棟笑着來到兩人身前道:“赫連兄別來無恙!”
赫連戰微笑道:“紅鬍子!果然是你!”看來兩人早就認識,交情還非同一般。
西門伯棟拍了拍他寬闊的肩膀道:“這裡全都是自己人,赫連兄想來有些誤會,有什麼事情全都包在我西門伯棟身上!”
駱雲雁和西門伯棟也早就相識,連忙上來招呼。
西門伯棟首先將我介紹給赫連戰,赫連戰微笑着看了看我身後的唐昧:“能夠擁有這樣出色的手下,龍公子一定有過人的魅力。”
我哈哈笑道:“赫連兄的漢話說得真好,你手下圖答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那圖答爲人憨厚,聽到我贊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後腦勺嘿嘿傻笑起來。
西門伯棟最後纔將駱雲雁介紹給赫連戰,他向駱雲雁道:“這位赫連兄是東胡最富有的商人。”我對東胡赫連家族也有所聞,他們是東胡最有勢力的家族之一,販賣馬匹木材,南往八國,北往高麗都是他們經商的範圍。
駱雲雁果然是見慣了各種場面,嬌笑道:“雲雁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赫連公子多多海涵。”
赫連戰道:“駱老闆!今日當着紅鬍子的面,你將那件事還是交待清楚,如果那十名東胡少女的確在你的手中,你花去的一切開銷都由我來負責。”也許是西門伯棟在場的緣故,他口氣已經緩和了許多。
駱雲雁微微皺了皺眉頭,西門伯棟微笑道:“駱老闆看在我的面上,若是知道那些東胡女子的消息,不如告訴赫連公子吧。”他對駱雲雁的底細十分的清楚,料定此事定然和她有關。
駱雲雁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自然不好繼續堅持下去,輕聲嘆了口氣道:“當着西門老闆的面,雲雁也不相瞞,日前我的確買下了十名東胡女郎,現在仍舊在城東舊宅之中學習歌舞。”她美目望了望赫連戰道:“既然赫連公子是西門老闆的朋友,雲雁便將那十名東胡女子還給你。”
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駱雲雁作出如此讓步,赫連戰自然不能無動於衷,他慌忙起身道:“這件事我處理的有些魯莽,如有得罪之處,還望駱老闆海涵。”
他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雙手遞到駱雲雁的面前:“這五萬兩銀票,就當作對駱老闆損失的一點補償。”
駱雲雁淡然一笑道:“看來赫連公子並不想結交雲雁這個朋友。”
“此話怎講?”
“雲雁之所以將這些東胡女子還給你,一則是看在西門老闆的面子上,二則是淨重赫連公子是一條漢子,又豈是爲了這幾張銀票?”駱雲雁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在場的所有人對她的慷慨都是心存佩服。
赫連戰欣賞的點了點頭,對駱雲雁的那點芥蒂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駱雲雁從桌上拿起酒杯斟滿,微笑道:“赫連公子若是存心謝我,那麼就乾了這杯酒水,略表寸心。”
赫連戰哈哈大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捧起桌上的酒罈,大聲道:“在下還有事情要辦,今日無法一一相敬,藉着駱老闆的這罈美酒,赫連戰敬大家!”
他端起酒罈,仰首飲下。
我心中暗贊,這赫連戰果然是一條漠北的好漢。
赫連戰飲完那罈美酒,將酒罈輕輕放在地上,向衆人拱了拱手道:“赫連戰先行告辭,等我處理完手上的事情,一定邀請諸位喝他個一醉方休!”
赫連戰和圖答走後,駱雲雁正要邀請衆人重新入席,卻看到錢四海的貼身護衛李東匆匆忙忙的尋了過來。
來到我面前上氣不接下氣道:“龍公子……鹽場出事情了……”我微微一怔,這才留意到李東的衣衫被扯破了多處,臉上也多出了幾道淤痕。
李東緩了口氣又道:“鹽場的工人發生騷亂,錢老闆和管潮幾個……被堵在了倉庫之中……”
我和西門伯棟對望了一眼,同時站起身來。
西門伯棟道:“我去官府求援!”
我和唐昧周朗告辭正要離去,瑤如從身後叫住我道:“公子!我隨你去看看!”考慮到瑤如田氏小姐的身份,我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田氏鹽場位於東海之濱,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知道鹽場規模的壯闊,縱馬馳騁在沿海灘塗之上,遠遠就可以看到前方兩座高聳如雲的角樓,那裡就是田氏鹽場的入口。
瑤如在身後摟住我的身軀,輕聲道:“角樓負責警戒的作用,在鹽場的周邊共有三十九座。”
我舉目望去,那角樓之上並沒有警衛巡視,看來田氏鹽場自從收歸國有之後,管理變得鬆散了許多。
遠處的晾曬場上聚集着數千名工人,顯得羣情激奮,正圍着鹽場的一座倉庫叫嚷。
唐昧一旁道:“公子是不是等官兵來在過去。”他生恐工人們情緒失控危及到我的安全。
我勒住馬繮,向李東道:“你可知道他們究竟爲何鬧事?”
李東嘆了口氣道:“具體的情形我也不清楚……本來錢老闆正召集他們開會,說着說着,便發生了騷亂。”
這時一個蒼老的生意叫道:“大……小姐……”
身後瑤如嬌軀微微一震:“林伯……”
我轉身望去,卻見右方一位瘦削的老者佝僂着肩背站在那裡,混濁的雙目之中滿是激動之色。
瑤如翻身下馬,向那老者跑去。
林伯垂淚道:“大小姐……果然是你……”他雙膝跪倒在沙灘之上。
瑤如衝上前去扶起林伯雙臂:“林伯……你快快起來……”
我也躍下馬來,將繮繩擲給唐昧。
瑤如扶着林伯站起身來,輕聲道:“林伯可知道鹽場工人因何鬧事?”
林伯擦去淚水道:“大小姐,這鹽場本來是田氏的物業,被朝廷強行霸佔了過去,這三年來始終在拖欠工人薪水。”
我心中一動,看來這幫工人鬧事果然和薪水之事有關。
林伯道:“今日這個錢四海過來,不但不願補償我等的薪金,居然還要將老弱病殘的工人全部辭退,我等豈能和他善罷甘休。”
瑤如噙着眼淚,轉身看了看我,泣聲道:“鹽場的工人多數都是依靠這裡爲生,若是錢老闆將他們辭退,他們又如何謀生……”
我看了看瘦骨嶙峋的林伯,心中暗道:“錢四海辭退這些人,也無可厚非,換作是我接手鹽場,也不願承擔這幫老弱病殘之輩。”表面上卻並未表露出來,向林伯道:“林伯!我和這位新來的錢老闆交情頗深,若是你信得過我,不如勸人羣先行散去,讓我和錢老闆談談如何?”
林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瑤如。
瑤如道:“這位龍公子是我的恩人,林伯大可不必顧慮。”
林伯這才點了點頭道:“我去勸勸他們,不過龍公子一定要說服錢老闆收回成命纔好!”
我笑道:“林伯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爲。”
林伯是田氏鹽場的元老之一,在這幫工人中的威望很高,經過他的勸說,人羣馬上就散開了。
我們來到鹽倉,正看到錢四海在管潮的陪同下戰戰兢兢的走出門來。
我和錢四海來到僻靜之處,錢四海長長舒了一口氣,擦去額頭上的冷汗,低聲罵道:“這幫刁民,險些把錢某的骨頭給拆了……”
我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心中暗暗發笑。
錢四海道:“多虧了平王殿下爲我解圍!”
我擺了擺手道:“恐怕你的危機仍然沒有過去,那幫工人決不會甘心讓你辭退。”
錢四海顯然仍未從剛纔的惶恐中恢復過來,心有餘悸道:“難道我要揹負上這許多累贅……再說他們的薪金完全是朝廷所拖欠,與我有何相干?”
“話雖這麼說,可是這幫工人已經認準了你是事情的關鍵,這些陳年舊帳自然要算到你的頭上。”
錢四海苦着臉道:“平王殿下可有良策?”
我淡然一笑,這錢四海雖然狡猾,可是論到政治上的手腕,卻難登大雅之堂。
我低聲道:“錢老闆可以先答應他們。”
“殿下可知道,朝廷拖欠的是三年的薪金!”錢四海驚道。
我笑道:“你可以利用談判之機,找到其中帶頭鬧事之人,下面的事情恐怕不要我說了吧?”
錢四海茅塞頓開,重重的拍了拍大腿道:“好,擒賊先擒王,平王果然英明!”
我看了看四周道:“錢老闆這件事情還是儘量做得隱蔽一些爲好,錢用在官府身上,遠遠比用在這幫工人身上要有效的多。”
瑤如的出現在這些鹽場的工人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從他們對瑤如表現出的尊敬,可以看出田氏一族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很難被外人取代。
錢四海遠遠望着瑤如的方向,目光中隱隱露出幾分怨恨,早已崩潰的田氏家族仍然成爲阻礙他接受鹽場的一座大山。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錢老闆不必擔心,這幾日我就會帶瑤如返回秦都。”
我並不想在濟州作太多的停留,一是因爲瑤如自從來到這裡之後,變得十分的憂鬱。還有一個原因,我身在濟州總是感到某種不安,我無法確切的證實這種不安是來自濟州還是來自秦都。
不過在沒有完成晶後託付給我的任務之前,我暫時無法離開這裡,我已經是第三次來到沈馳的茅廬。
那名童子正在院落中晾曬着松果,看到我和唐昧進來,微笑道:“龍公子又來了!”
我點了點頭。
那童子指了指房間道:“先生已經回來了,現在正在午睡,不如您就在這院中等他一會兒。”
他搬來兩尊黃楊樹樁製成的矮凳,請我和唐昧坐了。爲我們斟上茶水,茶色深紫,光影浮泛,還未到口,便覺異香馥郁,聞之心清神爽,我端起入口一嘗,果然是色香味三絕,甘留舌上。一會便覺身心輕快,氣爽神清。
“好茶!”我低聲讚道。
那童子不無得意的昂了昂頭道:“這叫紫雨茶,是我在後山懸崖上採摘而來,經過先生的親自翻炒,俗人很難有這種口福的。”
我呵呵笑道:“小兄弟說話好生有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一位俗人呢?”
童子驕傲道:“我跟隨先生多年也學了一些觀相之術,你骨骼清奇,相貌不凡,自然不是尋常人物。”
我饒有興趣道:“你都如此神通,你家先生豈不是更加的厲害?”
“那是當然!”
我和唐昧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仍未見沈馳從房中出來,眼看就要日薄西山,如果繼續等下去恐怕天就要黑了。
唐昧等的有些不耐煩,憤然向我道:“這沈馳分明是故意刁難公子,不如我進去將他揪出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斥道:“不得無禮!”唐昧慌忙垂下頭去。
我看了看那緊閉的木窗,心中暗道:“卻不知這個沈馳究竟是何等人物?”
這時忽然聽到房內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聽風!有客人來了嗎?”
那名叫聽風的童子規規矩矩答道:“先生,有位姓龍的公子來求見。”他強調道:“他先前已經來過兩次了。”
沈馳哈哈笑道:“龍公子請稍候,沈某沐浴更衣之後便來見你。”
我微笑道:“沈先生不必着急,胤空會一直在此恭候。”
那沈馳又磨蹭了許久,方纔從草廬內走出,此人身材中等,面貌普通,膚色黝黑,和我心中想像大相庭徑。
沈馳穿着一雙木屐,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向我走來。
我恭敬的做一揖道:“晚輩胤空拜見沈先生!”
沈馳淡然擺了擺手,自行來到矮凳上坐下,倒了一杯茶水,咕嘟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巴道:“沈某好像和龍公子素昧平生,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我留意到他的指甲很長,上面存有黑色的污垢,顯然剛纔他未曾沐浴。
我試探着問道:“沈先生可曾聽說秦都發生的事情?”
沈馳搖了搖頭道:“沈某這幾年一直在山中休養,閒暇時候,便出海去垂釣,朝廷的事情許久未曾過問了……”他雙目眯起,上下打量了我幾眼道:“龍公子此次是專門爲我前來?”
我點了點頭道:“實不相瞞,胤空此次是奉太后之命而來。”
沈馳笑道:“龍公子說笑了,太后焉會想起沈某這個荒野村夫!”
我正色道:“胤空的確是奉太后之命,特來請沈先生出山。”
沈馳道:“龍公子可有憑據?”
我尷尬道:“胤空來濟州的路上遇到馬賊,慌亂中將太后的懿旨失落。”
沈馳不無諷刺道:“看來這次太后所託非人!”
唐昧雙目怒視沈馳,對他的無禮傲慢已經是忍無可忍。
我用目光制止住唐昧進一步發作,若是因爲他激怒了沈馳,恐怕我更難達成此行的目的。
我微笑道:“太后讓胤空此次專誠前來邀請沈先生出任大秦相國之職。”
沈馳笑道:“我姑且相信你所說的一切屬實,不過恐怕沈某要讓你和太后失望,歷經宦海沉浮,沈某早已心如止水,視功名富貴如過眼煙雲。”
沈馳的眼神無比深邃,說話的時候,表情沒有任何的波動,讓人很難窺探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我嘆了口氣道:“沈先生有沒有考慮過大秦的前途和命運?”
沈馳微笑不語,端起茶盞輕輕吹去盪漾在水面的茶葉。
我慷慨激揚道:“大將軍白晷獨攬朝政,驕橫朝野,狼子野心早已昭然天下,若是任由他繼續發展下去,這大秦終有一日會成爲他的囊中之物。”
沈馳點了點頭道:“照龍公子的說法,這相國之位無異於燙手山芋,沈某更加不敢接受了。”
沈馳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太后之所以讓我回去出任相國之職,就是想用我來制衡白晷,沈某說句不客氣的話,這個想法無異於天方夜譚。”
我盯住沈馳,默默期待着他的下文。
沈馳站起身道:“白晷手握重兵,權傾朝野,沈馳當年在大秦最高也只是坐到了廷尉的位置,如今更只是濟州東門的一個看門官兒,太后即便給我相國的職位,我又拿什麼去和白大將軍抗衡,搞不好我屁股還未將位置暖熱,白晷就奪取了我的這條老命。”
他轉向我道:“龍公子不遠千里而來,想來是太后絕對信得過的人物。”
“胤空容太后垂憐,收我爲義子!”我這才向沈馳表明我和晶後之間的關係。
沈馳微微一怔,忍不住又端詳了我兩眼,許久方道:“原來你就是大康的質子平王龍胤空!”晶後認我爲義子的事情早已傳遍大秦,想來沈馳也一定有所耳聞。
我點了點頭。
沈馳不解道:“沈某有一事不明,還請平王爲我答惑。”
“沈先生請講!”
“大秦正值多事之秋,對大康來說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平王身爲大康子民卻爲大秦之國運奔波,於情於理好像都有些無法說通……”
我笑道:“按照沈先生的說法,胤空應該希望大秦越是動亂越好,可是沈先生有沒有想過胤空此時的命運和大秦的國運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
沈馳眉峰一動:“平王考慮的果然周全,康國若是趁亂對大秦用兵,恐怕第一個要死的就是殿下。”
此人的見識果然非凡,剖析形勢絲絲入扣,晶後對他的推崇並不是沒有道理。
我恭敬道:“若是大秦發生內亂,大康伺機而動,胤空損失的最多隻是區區一條性命,沈先生損失的卻是故土和家園。”我環顧四周道:“若是大秦發生戰亂,恐怕沈先生這種悠閒自得,抽身世外的生活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沈馳呵呵笑了起來:“按照平王的說法,沈某應該接受太后的邀請了?”
我點了點頭道:“沈先生的那本《律民論》胤空仔細拜讀過,先生提出的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實在讓胤空佩服。”
沈馳道:“可惜卻始終無法在大秦真正實施!”
“沈先生難道不覺得這次是可以實施胸中抱負的最佳時機嗎?”
沈馳緩緩向前方走去,遙望遠方漸漸墜入海中的夕陽,若有所思道:“若是宣隆皇在九泉之下,知道我重回秦都不知要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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