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夏口,一座地牢之中。
這裡的味道不怎麼樣,腳臭、汗臭、尿臭,還有幾種說不出來的臭味兒混合在一起,凝成一股讓人窒息的味道,叫做死亡。
關麟用一塊粗布遮住了口鼻,廖化舉着火把走在前面,士武則扶着腰間長劍,穿行在黏糊糊的廊道里,警惕的望着周圍。
一件件牢獄中,不時的有淒厲的女聲,很明顯,這是一座女牢。
“人,就關在前面。”廖化提醒道。
“只關了那劉禪的婢女一個吧?”關麟的聲音透過粗布傳了出來。
“自然。”廖化解釋道:“按照公子的吩咐,孫夫人與阿斗公子都幽禁在不同的宅府中,唯獨這名喚李靜宵的江東女子被關在地牢。”
說到這裡時,廖化才注意到,他們已經走到了這廊道的盡頭。
他指了指前方,“那邊便是——”
關麟擡起眼眸。
這間牢房,幾乎是在大牢的盡頭,濃重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線,伸手不見五指。
廖化小心地將火把高高舉起,點燃了石壁上的一盞油燈。
獄門的木頭長期受潮氣侵蝕,長出了細小的白菇,由長條石砌成的牆壁上,爬滿了青色的苔蘚,宛若塵封已久的墓室。
其中,傳來諸葛恪審訊的聲音。
“江東哪裡人?”
“父母是何戶籍?”
“何時加入孫夫人的侍女隊伍?先是作爲李嚴將軍的義女?後又勾引劉禪公子,這些都是受何人指示?”
諸葛恪的聲音冰冷,表情冷漠,似乎每一句詢問,都像是在告誡眼前的人犯,她們…無論是誰,來到這裡,都是平等而卑微的。
都該老實的交代她們的一切罪行。
只是…
諸葛恪一連串的詢問,李靜宵一言不發,她跟在孫尚香的身邊,習過武,會些武功,這樣的女人往往會有些骨氣。
透過牢門,關麟能看到她的面頰,倒是個標準的美人坯子,只可惜…做了孫尚香的鷹犬、走狗!
此時的李靜宵,面對盤問…她雙眉豎起,牙齒緊咬,一副寧死不說的模樣。
反倒是這副模樣,讓諸葛恪有些暴躁。
“若然不招,那就休怪本官動刑了…”
“我本一尋常女子,又能招認什麼?”李靜宵開口反駁,她不忘補上一句,“幸得蜀中重臣李嚴將軍賞識,收我爲義女,幸得阿斗公子賞識,喚我一聲姐姐,你…你是何官,又敢對我用刑?”
這…
李靜宵的一句話直接讓諸葛恪啞然。
事實上,諸葛恪只是接到了關麟審問的吩咐。
因爲關麟篤定,孫尚香與這李靜宵勢必有更深層次的關係。
一個江東女子先是安排在李嚴的將軍府,後又安排到劉禪的身邊…這,太刻意了!若說其中沒有貓膩,關麟的腳指頭都不信!
故而,孫尚香那邊,關麟打不得,罵不得;
阿斗那個傻嘚兒,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呢?根本指望不上!
索性,只能將李靜宵作爲突破口,問出更多有關孫尚香的事兒,有關東吳的陰謀詭計,甚至…關麟總覺得孫尚香帶着數百侍女赴巴蜀…然後多有侍女入各重臣府邸爲妾、爲婢這事兒…不簡單!
倒是沒想到,這李靜宵也算剛烈,甚至還搬出了李嚴與劉禪。
諸葛恪在沒有關麟授意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動刑的。
門外…
關麟聽着他們的對話,就彷彿諸葛恪“呼哧呼哧”的拳頭,如今悉數打在了一處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力。
關麟低聲道:“看起來,諸葛元遜是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廖化詢問道:“可以用刑的話…或許…”
這話,廖化只說了一半兒,儼然…這李靜宵的身份,讓他也是有幾分顧慮。
真留下傷痕,以後…怎麼向李嚴交代?
關麟聽出了他的意思。
“嬌滴滴的女子,用刑過後,渾身血肉模糊的,可就沒意思了。”他嘴角微微咧開,露出了幾許森冷的微笑。
他望向那石壁上掛着的,那發出微弱光線的油燈,然後吩咐道。
“待會兒,你替我轉告給元遜,讓他把這邊的燈都點亮…然後像是熬鷹一樣,先熬這李靜宵三天,不許她睡覺,只要眨眼就用想方設法震醒她,三天過後,她若還什麼都不說,那什麼也別問,直接將這李靜宵綁起來,腳比頭高,臉部被毛巾蓋住,然後用水一滴一滴的倒在她臉上的毛巾處。”
關麟提出的方法,前面的是“熬鷹”,後面的則是大名鼎鼎的“水刑”。
這些都是對肉體沒有太大傷害的刑罰。
可比起“熬鷹”,水刑對精神的摧殘極大。
要知道,按照關麟部署的,水刑就像是個單向閥,水不斷涌入,而毛巾又防止犯人把水吐出來,防止水溢出去,犯人往往只能艱難的呼氣…
隨着滴滴答答的水聲、隨着那滴滴答答水流在面頰上的感覺,即便屏住呼吸,還是感覺空氣在被吸走,無限的接近於死亡!
正是因此,這種“水刑”的刑罰被後世冠以“殘忍”、“不人道”、“有損人格”的標籤…
也沒有人能真正抗住這等刑罰的摧殘。
廖化聽着,只覺得渾身一顫,彷彿他都窒息了一般。
他忍不住輕聲問:“會不會有些太殘忍了?”
關麟反問:“廖將軍是憐香惜玉了?”
“不…”廖化搖頭,“只是覺得,這種窒息的感覺,或許比身體的痛苦更殘酷百倍…”
的確…殘酷百倍!
只不過關麟沒有一丟丟的負罪感。
因爲從古至今,對待“間諜”,素來不會有任何“公約”會去約束,而對待“間諜”的方式,往往是——絞刑!
甚至比絞刑更殘酷的生不如死。
從這個角度上看,關麟已經足夠仁慈了。
“就按我說的做,她…”關麟話說到一半,不忘擡眼又望向那“倔強”、“不屈”的李靜宵,然後補上一句,“她…這小身板兒,扛不了多久!”
說話間,關麟已經轉身。
一邊走回那廊道,一邊問:“阿斗公子與孫夫人都醒了麼?”
之所以問是不是醒了,是因爲…自打孫尚香與劉禪、李靜宵更換船舶後。
爲了不讓她們發現船道的更替,於是…在船艙中點燃了一根迷香。
這是由草烏、川烏、醉仙桃花、鬧羊花曬乾後,再研磨成粉,最後製成的迷香,聞煙即睡…
而這,也是關麟花大價錢採買原料,然後委託蔣幹於那安陸城四方山的“制煉坊”中煉製的。
比起西域“曼陀羅”揮幹水分得到粉末,製成的香,這等組合下的迷香,效果更佳。
再說此時。
面對關麟關羽劉禪、孫尚香是否醒了的詢問,廖化如實回答。
“孫夫人由子龍將軍的人看守…”
“哈哈…”聽到這兒,關麟笑了,“這次子龍將軍多半要長心眼兒了,孫夫人在子龍將軍的看管下,怕是插翅難飛!阿斗呢?”
“劉禪公子也醒了,由淩統將軍帶人看護着。”
廖化微微凝眉。
關麟注意到了他突變的表情,尚處於廊道的關麟腳步一頓,接着問:“有什麼不對麼?”
廖化撓撓頭,“阿斗公子見不到這李靜宵,又是苦鬧,又是尋死覓活的…都拿腦袋往案几上撞了…”
噢…
關麟一驚,他沒想到阿斗這個“傻嘚兒”,因爲一個女人都能做出自殘的事兒了?
關麟琢磨着,這還是劉禪嘛?
咋感覺…這個十二歲的公子,賈裡賈氣的,滿滿一副“賈寶玉”的既視感,
“也罷…有勞廖將軍領路,我先去見見這位阿斗公子吧…”
“喏!”
隨着廖化的聲音,關麟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不忘小聲提醒廖化,“整個事件,切記保密,千萬不能把她們藏在夏口的消息泄露出去!”
最後這一句話,關麟的語調低沉,厚重…
一字一句間,均是鄭重其事。
也誠如他所言,現在的孫尚香、劉禪的失蹤,是一樁迷案。
基於這“迷案”,關麟可以穩穩的把控時局。
可一旦泄露出去,那他關麟,就變成衆矢之了。
所以,這件事兒,關麟絲毫不敢大意。
廖化的表情也變得一本正經,“公子放心,經手此事的都是信得過的人——”
…
…
建鄴城,恢弘的宮殿中。
離着老遠就能聽到宮殿內的爭執聲。
那各執一詞的爭吵驚得樹上的雀兒紛紛四散飛去。
“吳侯,末將…末將冤枉啊,末將明明親手將孫夫人與劉禪公子交到了錦帆船中,那錦帆船末將豈能認不出,還有那上面的副將與甘寧將軍手下的裝束一致,暗號也分毫不差,怎麼會…怎麼會不是接應?怎麼會突然就丟了夫人與公子呢?”
喊話的是朱然,他的情緒激動。
可這一番話說到最後,他那憤憤然的表情變得無比的落寞與低沉,他彷彿在用他的情緒告訴孫權。
他纔是最希望“孫小妹”回來的那個啊!
“吳侯,末將也冤枉…”這次是甘寧,他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一雙面頰上卻盡顯無辜與悲憤,“末將手下二百一十五人,都可以爲末將證明,我等一直都在約定的水域等待接應朱然將軍,可…可直至等到呂蒙將軍的艨艟船隊,依舊…依舊沒有看到過孫夫人,更莫說派人前去接應?孫夫人與劉禪失蹤一事,我…我沒有半分牽扯,更是一概不知!”
甘寧的話剛張口。
朱然又說:“你不是說,那暗號你還告訴了一個你的副將麼?那副將人呢?那副將是不是私自劫走孫夫人與劉禪的那個?”
甘寧據理力爭,“我說過無數次了,你將夫人與劉禪交出的時候,我與所有兄弟都在約定地點,沒有一人擅離,更沒有一人通風報信,既是約定地點,還是你朱然定下的接應地點,你又爲何提前交接?如今倒打一耙…”
“你…”朱然憤憤然:“來到建業,我問你要那副將,你還說…你那副將失蹤不見了?現在看來…他何時失蹤的?鬼知道,是不是他提前奉你的命令前去接應?否則…你倒是喚出那副將啊?他人呢?哼?到底是我倒打一耙?還是你心中有鬼?”
“我豈知他人呢?我又豈知…他究竟在哪?”甘寧也怒道:“退一萬步說,哪怕這副將真的是個奸細,那若你堅持將船舶行至約定地點?那豈會被人捷足先登?”
各執一詞!
針鋒相對!
朱然與甘寧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雙方更是劍拔弩張…若不是不能佩劍上殿,怕兩人已經要在這宮殿中大打出手了。
倒是…
始終保持沉默,面色陰鬱的孫權,他微微張開眼瞳,聽了這麼許久,他算是徹底聽明白了。
首先,是朱然定下的計略。
但又是他朱然,沒有到約定地點。
原因是沿途水域,遇到了來接應的錦帆船隊,因爲暗號的精準無誤,故而他把人提前交接。
然後,甘寧並沒有離開約定地點,但他把暗號告訴了一名副將,且這一名副將,在回建業的途中,突然失蹤!
事情發展到這兒,一下子就變得詭異了起來。
而朱然與甘寧爭執的地方在於,那副將到底是何時離開約定地點的,是不是那副將把人給擄走了?那副將的行爲又是不是甘寧授意的?
當然…
現如今,爭執這些已經沒有任何卵用。
孫權強忍着心頭的憤懣,一些事情他會去調查清楚,但…現在不是做這個的時候。
他儘可能用最平靜的語氣道:“還爭執這些有什麼用?當務之急,是搞清楚孤那小妹,還有那劉禪,如今究竟在哪?”
隨着孫權的一句話…
朱然與甘寧都安靜了下來。
他倆也意識到,如今再爭執那副將究竟何時離開?究竟是受誰指使,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誠如吳侯所言,現在…他們必須知道,孫尚香與劉禪在哪裡?
“還能在哪?”蔣欽脾氣火爆,當即道:“在這長江上劫人?總不能是那曹操吧?”
“是啊…”朱治也理智的分析,“如今的夫人與劉禪公子,只能在荊州…或者是交州…”
“荊州、交州何其大?”呂蒙也適時張口:“若是一城、一縣去搜,還不知道搜到了什麼時候…”
就在這時,最是關切孫尚香境況的朱然恍若想到了什麼,連忙道:“江夏安陸城,郡主與劉禪定是在江夏安陸城!”
啊…
朱然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朱治詫異的看着兒子。
“爲何?”
“諸葛亮在巴蜀,荊州的關羽也絕對布不出這樣一個縝密的局,那…那…”朱治的語氣有些磕絆,“那能做出這種事兒的唯獨關麟,唯獨那江夏安陸城的關麟…所以,所以…郡主與劉禪極有可能在那裡!”
唔…關麟!
當這個名字引出的時候,孫權、呂蒙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人的名,樹的影。
關麟這個名字,讓他們東吳吃過太多的虧了。
如果是他…
那…還真有這個可能。
但沒有證據,無法公然去向關麟要人,那麼…只能派人去試着探一下虛實了。
孫權當即就展現出雷厲風行的一面,他望向呂蒙,“子明!”
“末將在!”
“你替孤去趟江夏安陸城,名義上去探視魯大都督,暗地裡調查此事…”
“喏!”呂蒙拱手。
接下來,甘寧與朱然同時拱手,他們的話更是一模一樣。“主公,末將也願去…”
儼然,無論如何,孫尚香與劉禪是從他們手裡失去的,那麼…他們就要想辦法奪回來…這無關乎洗刷冤屈,這是一雪前恥啊!
只是,面對兩人的請纓。
孫權的眼眸閃過一絲陰鬱的表情,可很快,這一抹眼色迅速的被收斂,他淡淡的說,“不過是去安陸城調查,尚未有結論,去太多人容易暴漏,何況…近來江東也不太平,許多地方還要仰賴兩位將軍呢!”
這…
朱然還好,現在的他,一門心思都在失蹤的孫尚香身上,尚沒察覺什麼。
可甘寧卻下意識的感受到一抹別樣的冷意!
他跟過周瑜,參與過西征巴蜀的計劃,親眼見證過周瑜的隕落…
他最懂孫權,最懂這位東吳國主的心思!
被他懷疑,可不是一個好的徵兆!
…
在孫權的吩咐過後,呂蒙、蔣欽、朱治、朱然、甘寧就紛紛退下。
他們在這宮殿中的攀談間,原本晴朗的下午,突然天邊陰沉的雲腳已越壓越低,大有一股初春霜至,晚來風急的既視感。
終於,當這些來客的腳步聲悉數消失在宮殿時,帷幕之後,顧雍緩緩的走出,他行至門前,眺望着遠方…看着那些來客離去的背影。
在漫天晦霧烏雲的映襯下,顧雍深刻沉思的模樣顯得像是孫權一樣陰鬱。
他與孫權一道站在那裡…
邪魅低沉的面容上毫無表情,彷彿都陷入了某種沉思,又彷彿只是呼吸吐納,什麼都沒有想。
然而,暴風雨前的寧靜總是短暫的,僅僅片刻之後,孫權便深吸一口氣,霍然回身,目光耀如烈焰,直卷顧雍而去,口中語氣更是凌厲至極。
“一個說副將劫走了孫夫人,一個說副將失蹤了,顧老覺得,甘寧、朱然,他們中,哪一個是在說謊?”
“那?吳侯覺得,到底有沒有這個甘寧的副將呢?”顧雍慘然一笑,面色如雪,他慢慢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道:“或許,根本就沒有這個副將呢!”
“那他們中就有人該死!”孫權的眼睛裡,已經不再有半點寧和與溫情,他的聲音更是宛若疾風驟雨一般,“又是一個——陸伯言!”
聽了孫權這番話後,顧雍一時並沒有急着反應,而是細細琢磨了半晌。
方纔道:“主公息怒!當務之急,還是去查探孫夫人與阿斗在何處?至於其它的,慢慢查…有的是時間!”
聽得此言,孫權的眸色變得愈發的冰寒,可他正想開口,卻彷彿突然聽到了什麼。
他猛地回眸,朝着門外怒吼一聲。
“是誰在偷聽?”
的確,方纔有一道細微的聲響是來自宮殿門後的,因爲要與顧雍議事,孫權先將所有護衛屏退。 倒是不曾想,竟還有人在偷聽。
正直孫權心中涌出殺氣之時。
“爹爹…”
一道輕微的女音突然傳出,是孫權的女兒孫魯班的聲音。
而聽到是女兒的聲音,孫權渾身散發的殺伐之氣,頃刻間全部散去,彷彿…在看到女兒的一刻起,他就能變成一個慈愛的父親。
“大虎怎麼來了?”孫權微微蹲下身子,他刻意保持着一個與女兒相同的高度…
任憑孫魯班跑到他的面前,一把將女兒抱起。
孫魯班、孫魯育…
大虎、小虎!
孫權極是寵愛步練師的兩個女兒。
“爹爹…”
還有一道女聲傳出,是緊跟在孫魯班身後的孫魯育…孫權這才注意到,孫魯育也來了。
“孤的小虎也來了…”
孫權也將孫魯育抱起…
這父女親暱的模樣,直讓顧雍一邊捋着鬍鬚一邊感慨,“主公是好福氣啊…”
這時,孫魯班才說,“娘說…爹爹派人告訴她,晚上要去孃兒那兒吃飯,娘爲此準備了一桌子美味佳餚呢…可苦苦等不了爹爹,只好讓我與妹妹一起來請爹爹。”
“噢…”孫權這纔想起。
的確…他派人去告訴步練師,說今晚去那邊,倒是沒曾想,讓他的寵姬與兩位女兒久等了。
“你們先回去告訴你們娘,就說爹爹這兒還有幾句話,很快就過去…”
孫權將孫魯班、孫魯育一併放下。
兩個女兒也很乖巧的行禮,然後規規矩矩的退下。
孫權望着女兒離去的背影,喃喃道:“孤這大女兒年紀也不小了,若是放在靈帝朝,這個年紀若是不婚配,可是要繳五倍的賦稅…”
“哈哈哈…”顧雍笑道:“莫說漢室傾覆,主公即將受封吳王之位,就說真的有五倍的稅賦,吳侯爲了兩位公主…能交不起嘛?”
“哈哈…”孫權也笑了,兩個女兒的出現,一掃他今日的陰霾。
也讓他那顆憤怒到極致,宛若火山即將迸發的心得以迅速的融化。
“孤倒是想爲大虎選一房如意郎君——”
“昔日…”顧雍吧唧着嘴巴道:“我記得主公有意讓長公主嫁給那關雲長的四子?一則,那關麟不識好歹,二則…如今的局勢,大戰一觸即發,關麟已經不算是一個好姻緣了…倒是,周瑜之子周循,此前審問淩統,捉拿叛亂,彰顯忠心…頗有其父之風,其手下也還有一萬餘忠心於周家的部曲…倒是可以將長公主嫁給…”
“先不說這個…”不等顧雍把話講完,孫權擺了擺手,他沉吟道:“周循倒也是個上上之選,只是與那關家四郎相比,多少有些黯然失色!”
選女婿…這本就玄乎。
但有一條,當遇到更好的以後,很難不拿候選人與那“更好的”去比!
只是…
這更好的是關麟的話…那越比,孫權越發現,好的——就是好的呀。
顧雍無奈的搖頭。“這是主公家事…臣就不過多妄議了!”
…
這邊廂,孫權還在與顧雍聊着局勢。
那邊廂,孫魯班與孫魯育一道回母親步練師的宮殿,只是一路上,孫魯育好奇的一直在問:“姐?你爲何要偷聽爹爹與官員的談話呢?”
“這不重要!”孫魯班展現出了與她這個年紀截然不同的成熟,“重要的是,爹爹出動了這多人,佈下了這麼縝密的計劃,可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你在說什麼?”孫魯育不像孫魯班那樣早熟。
孫魯班卻自顧自的接着說,“又是那個關麟…如果是他的話,那些笨蛋,能查的出姑母在哪麼?”
十分了解姐姐的孫魯育聽出了一些別樣的味道,“姐?你不會是想…”
就在孫魯育的話即將脫口時。
孫魯班立刻轉身,用手抵在妹妹孫魯育的嘴脣上,“噓,別對外人亂說…整個江東人人畏懼的那關麟,姐姐我正想去試試他的虛實,試試他的深淺——”
“可…”孫魯育還是忍不住勸道:“爹不是已經派呂蒙將軍去江夏…”
“咯咯…”孫魯班笑了,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年輕男人的畫面,她在一邊憑空想象,一邊接着張口:“那關麟要好對付,爹與那些文武早就對付了,他們定是奈何不了的,既他們奈何不了,何不讓我去試試呢?”
隨着這句話的涌出。
孫魯班心頭的這一股情緒愈發的濃郁。
彷彿,一時間,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難以抑制的情感的洪流…
她還從來沒有這麼躍躍欲試過。
也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讓她如此這般的躍躍欲試、磨刀霍霍——
…
…
江夏,夏口,一間古樸的房間。
十二歲的劉禪正在大哭,鬧脾氣,“我要靜宵姐姐,我要靜宵姐姐…你們把她還給我,你們把她還給我呀!”
“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我爹爹是劉備…你們不還我靜宵姐姐,我讓我爹爹斬了你們,斬了你們!”
說着話,一陣“噼裡啪啦”,儼然…又有新的物件被劉禪重重的砸在地上,發泄着他心中的憤懣…
隔着老遠,關麟就聽到了劉禪的話。
這是一處山莊,山莊外圍早已佈下無數暗哨,劉禪、孫尚香、李靜宵都在這山莊裡。
區別在於,孫尚香與劉禪是在宅子裡,李靜宵則是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
“雲旗,這劉禪公子他一直就這個樣子!”
說話的是淩統,他也沒想到,堂堂劉備的獨子,被無數人寄予厚望的世子,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劉禪,竟是這麼一副模樣。
在淩統看來,劉禪的樣子,讓他想到了父親講述的,靈帝朝時長子劉辯的樣子!
那時候,劉辯被道人養在民間,等到漢靈帝見到他時,只說了一句,“辯輕佻無威儀,不可爲人主!”
曾經,淩統在聽到父親凌操講述這個故事時,還在遐想。
究竟是何等荒唐,才能被說出“輕佻無威儀”這種話,可現在…看到劉禪,他全懂了,乃至於感同身受啊!
輕佻無威儀,大概也就是眼前劉禪這個樣子吧?
“砸了多少東西?”關麟沒有急着走進房間,而是當先詢問。
“這個…數不清了。”淩統哪會記這些。
關麟卻是十分執着的追問,“估個數…砸壞的物件有五千錢沒?”
“那肯定有了!”
“一萬呢?”
“這…”
“就按一萬說吧。”關麟直接喊道,“本公子的武將何在?”
“末將在…”士武、廖化、麋路三人齊齊拱手站出。
關麟指了指裡屋的劉禪,“打,一拳一百錢,劉禪損毀了一萬錢,那就往他身上招呼一百拳,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啊…
關麟的吩咐讓士武、廖化、麋路一驚。
他們心頭登時就閃過一個疑問:
——『公子讓我們…去揍劉皇叔的獨子?』
果然,與關麟想象的一模一樣,他們不敢。
關麟則細細的解釋道:“所謂不打不成才,不打不成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知道爲何我大伯要將阿斗送到我這兒麼?就是因爲蜀中那些師傅都太慣着這小子了,可我不慣着他,在我這兒,鬧脾氣要打,不老實聽話也要打,看不順眼時就往死裡打,即便看的順眼時,也要打一頓,這是防微杜漸!”
“打到他不哭了,不鬧了,若是接着哭、接着鬧,那就接着打,打着打着他就老實了,就沒壞心思了,就不敢沒有威儀、沒有規矩了,真打的屁滾尿流、皮開肉綻,保管他從此刻就曉得上進,曉得努力刻苦,在我這兒,一個月打個十幾次,就不再是紈絝子弟,若要一個月能打個幾十次,那就是又一個小關麟哪!”
這…
“……”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淩統聽着這一番話,都驚呆了!
不過,好像…他細細的一琢磨…
他爹凌操小時候也沒少打他呀,不好好練武就打,貪睡不起牀也打,不用心更得打,甚至許多時候…淩統感覺,他爹都是把他往死裡的打。
可…長大了,淩統恨他爹麼?
一點也不,反而是…十分的孝順。
淩統的武藝也是青出於藍!
想到這一節,淩統琢磨着…
——『這難道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當然,感慨歸感慨,哪怕是關麟的這一番話後,還是沒有人敢去打劉禪…
這事兒聽起來,有點驚悚了。
不過…就在這時。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
是趙雲,他朝着衆人侃侃道:“主公有口令,劉禪公子至江夏,便悉數交由雲旗公子教導,棍棒也好,筆墨也罷,但憑成才,不論方法…所謂嚴師出高徒,棍棒出孝子,一切悉數由雲旗做主!”
唔…這…
關麟都沒想到劉備竟然讓趙雲帶來了這樣一條密令!
那就好辦了——
關麟的理解是,在教育上,劉備賦予了他極大的特權。
——只要打不死,那就往死裡打!
而在關麟的經驗世界裡,是有一個關於“訓犬”的理論,意思是,無論多麼性烈、多麼兇猛的犬類,之所以從來不敢反抗主人。
就是因爲的那個它還是很幼小的時候,每次反抗都會被主人用木棒狠打一頓。
因爲太小,所以從來就沒有鬥贏過。
而隨着打的日子長了,它的腦子裡便會形成一個定式,認爲這個人是絕對無法反抗的,即使將來長大了,力氣和尖牙都遠非昔日可比,但一見曾經調教過他的主人,還是會立刻變得溫順無比!
這是習慣——
關麟沒有教授學生的經驗,但…訓犬的理論還是知曉一些。
或許,他能把劉禪當成“幼犬”中的一隻,而他自然便是“馴犬人”…
當然,這麼做的目的,倒不是爲了讓劉禪怕關麟,或者說面對關麟時要變得溫順無比,主要是得讓劉禪這小子性格養的剛硬一些,別總是一副“無爲而治”的模樣!
劉備都快六十了,還能活幾年?
蜀漢的未來,得交給一個希望之星啊!
當然,有時候關麟也想過,劉禪在歷史上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諸葛亮都扶不動,關麟要給他當“保姆”,那就是累成狗,這天下也定不了!
圖啥呀?
所以,有那麼一瞬間,關麟也產生過一個大膽的想法,要不…取而代之?學王莽?
可這個想法只是存在了一個剎那,就被關麟搖頭否決。
他是“關家逆子”不假,但絕不是關家逆賊!
要真取劉禪而代之,那遺臭萬年是肯定的,而且…整個政局也定然不穩當,第一個劈了他關麟的…就得是老爹關羽,第二個是三叔張飛!
除非腦殘,纔會做這出力不討好的事兒。
也正是基於此,關麟必須讓劉禪站起來、硬起來。
不能在未來軟趴趴的,忠奸不明,任人擺佈!
誠然,教育是一個苦差事,教育劉禪更是一個苦差事…
但劉備、諸葛亮既把“劉禪”這個燙手的山芋拋給他關麟了。
哪怕關麟再不想接…
可不接不行啊,他現在若不能教好這個“傻嘚兒”,未來…關麟都能想到,他在蜀漢,會有多少苦吃,多少罪受!
這跟養個孩子,基本上差不多了!
心念於此,關麟無奈的“唉”的一聲嘆出口氣,然後環望眼前的幾人,“現在,我大伯都發話了,你們可以替我動手了吧?”
這…
廖化、麋路、士武還有些猶豫。
關麟擡高嗓門,“怎麼?還要我親自動手麼?”
當即…廖化、麋路、士武再不猶豫,三人彼此互視一眼,然後將武器扔在地上,赤手空拳的闖入了劉禪的那屋子!
“你們幹嘛?”
“我靜宵姐姐呢?”
“你們握拳頭幹嘛?”
“啊…我爹爹是劉備,別打臉,別打臉——”
聽到最後,關麟已經有幾許不忍直視的味道。
他用手捂住眼睛。
倒是趙雲走到關麟的面前,“雲旗公子,借一步說話…”
唔…
關麟放下手,“請”,他示意趙雲前面領路。
兩人一道走向一旁,一顆桑樹後。
“子龍將軍是有事?”關麟看着趙雲眼中那徘徊、猶豫的神情,主動問,“是有關孫夫人的?”
“我知道雲旗公子在調查那李靜宵,也在調查孫夫人…”趙雲的語氣中帶着幾許憂心,“但…我擔心會有損孫劉聯盟的關係,影響諸葛軍師的大局…”
“子龍將軍!”關麟頓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像是在猶豫,一些話…要不要對趙雲說。
可沉吟了片刻,他還是擡眼望向趙雲,準備告訴他一些扎心的真相。
“子龍將軍…其實,你應該能感受到,孫劉聯盟已經不復存在了,從這一次孫權設計,讓孫夫人擄走劉禪公子起,孫劉聯盟已是名存實亡。”
關麟的話一絲不苟,他那嘴脣抿成鐵一般堅硬的線條,面上沒有一點血色。“子龍將軍應該聽說過我的事蹟,我對局勢的判斷,還從未有過紕漏…同時,我也希望子龍將軍千萬不要再自欺欺人——”
這…
隨着關麟的話,趙雲的眼睛一亮,可很快,就暗淡下去,他的眸光中閃過一抹陰雲,彷彿…他本是帶着問題來的,本是帶着疑問來請教關麟。
比如,他想問…要幽禁孫夫人到什麼時候?
可現在…彷彿所有的疑問,都不復存在!
甚至,趙雲能感受到關麟行爲的目的。
——孫尚香與劉禪是離奇失蹤的!
——她們從來都沒有在荊州!
心念於此,趙雲的眸中閃過一抹陰雲,雖然他很快就再次低下頭,但這一絲神色上的變化,還是沒有逃過關麟的眼睛。
“子龍將軍,輕鬆點兒…”關麟笑了笑,“即便孫劉聯盟已是名存實亡,可這層窗戶紙…我不會捅破,我也會小心維持着彼此的體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若東吳犯你呢?”趙雲冷不丁的補上一問。
這個問題…
其實關麟想過,想過很多次,於是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語氣一絲不苟:“人若犯我,斬草除根——”
隨着關麟的這一句話。
“啊——”
“別打臉,求求了,別打臉…求求你們了!”
烏雲開始在天穹中翻滾,劉禪那淒厲的聲音響徹於此間。
唯獨關麟,他的目光堅毅,他彷彿是在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向趙雲詮釋着一個事實。
那就是…
——故事纔剛剛開始!
——這個局,正漸入佳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