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劉禪,關麟的本意是三天一揍。
可事實上,劉禪因爲過度反抗。
或者說是無法接受這個被揍的事實,第二天時,他又砸東西了,第三天時,這個行爲更甚。
後果嘛,則是這三天…劉禪始終都在捱揍,挨的痛徹心扉,鼻青臉腫。
好在劉禪是個胖子,胖人往往天生物理防禦都強一些,也更抗揍一些。
但…
一連三天,還是最終把劉禪給打服了。
“別打我,我錯了,我錯了——”
劉禪終於很沒有骨氣的認錯了,他慫了。
放眼他十二年所經歷的,他跟着子龍叔在長阪坡七進七出過,也被親爹給摔過,只是這些都是聽人說的…劉禪沒有感覺啊!
當真這樣捱揍,還揍得這麼慘,這麼痛徹心扉,這讓他渾渾然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他還能捱打?
“嗚嗚…嗚——”
不爭氣的眼淚從眼角持續不斷的流出。
“別打臉…別打臉…”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味道,卻是截然不同的力度…越來越疼了。
也直到這一刻,關麟才第一次推開了那扇門,向劉禪走了過去。
關麟記得,在後世往往給“貓”絕育的時候,主人一定不能出現在貓的身邊,那會讓貓恨主人一輩子。
可若是貓被絕育後,主人在出現,那主人會被貓當做是親人——
就像是現在…
關麟面前的劉禪趴在地上,宛若一隻剛剛被“絕育”的小貓,他的身上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蜷縮着身子,宛若在用這種方式舔舐自己的傷口。
而隨着關麟的出現。
隨着麋路、廖化、士武向關麟拱手,“雲旗公子——”
這一刻,劉禪驚慌的擡頭,懷揣着擔心與渴盼這樣極致複雜的情緒,望向關麟。“你…你就是關四哥…”
“是!”關麟一邊張口回答,一邊朝他走近,卻並沒有伸手去拉劉禪起來。
劉禪卻彷彿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簇燈火一般,他迅速的爬到關麟的腳下,牢牢的抱住了關麟的大腿。
“關四哥,這裡你最大,伱讓他們別打我了…我不砸東西了!我再不敢砸東西了!”
可憐兮兮…
劉禪這副模樣,再加上那口口聲聲吟出的“關四哥”的聲音,讓關麟莫名的竟還有些心疼。
只是…
棍棒底下出孝子,嚴師方能出高徒——
熊孩子之所以會存在於這個世上,都是慣的,都是欠打!
果然…
劉禪迅速的又表現出他十分欠打的一面,“關四哥,你…你讓他們把靜宵姐姐還給我好不好?我保證不砸東西了,我保證…”
隨着劉禪的這一番話,關麟心頭只剩下無奈的嘆息。
打也打了。
可還要那李靜宵,可見…癥結在這兒呢。
不能只用打的,一手棒棒糖,一手狼牙棒,這點關麟還是懂得。
“別趴在地上了,站起來,整理下,換身衣服——”
關麟的話,在劉禪耳中猶如天籟之音。
甚至,他以爲關麟是要帶他去見靜宵姐姐,他迅速的爬了起來。
宛若身上那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地方都不再疼了,完全不疼了!
“關四哥,你真好…你真好…”
“帶他換衣服,上上藥,我在門外等他!”關麟吩咐一聲,就往門外走去了。
麋路、士武、廖化則一道上前,要帶着劉禪換衣服。
可劉禪彷彿已經被揍出心理陰影了,一個勁兒的呼喊:“別過來,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換衣服——”
話說回來,這一路東行,他哪裡換過衣服,每天…一應事物都是李靜宵替他完成的,就連吃飯,都恨不得在嘴裡嚼碎了餵給他。
“快點兒,雲旗公子在門外等着你呢!”
士武的聲音傳出…
連着揍了三天,士武朝劉禪吆喝時的聲音都更有底氣了。
…
…
夜的羽翼覆蓋之處,一般都會帶來兩個詞,“黑暗”與“安靜”。然而在世上的某些地方,情況卻是恰恰相反。
夏口城東,一條名爲“龍驤水口”的長長花街,這本是一處不起眼的水流。
是江、漢合流,水網縱橫,湖沼交錯中一條再尋常不過的湖網。
但這裡的湖網兩旁…高軒華院,亭閣樓臺,白日裡清靜安靜,一入夜就是燈紅酒綠,笙歌豔舞。
穿城而過的漢江蜿蜒側繞,令這人間溫柔仙境更添韻致,倍加令人流連忘返。
而坐落在這“龍驤水口”的歡笑場,每家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和吸引人的地方。
三天來,關麟還特地提前來踩了踩點。
比如妙音坊的曲子總是比別家的柔情;
楊柳心的舞蹈最有創意;
紅袖招的美人最多、最潤,也最好;
蘭芷閣則總是上新人,還有那時常推出的讓人驚喜的清倌。
各家各擅勝場,雖有競爭,卻也有合作…所以雖比鄰而居,但都能相安無事,甚至…時不時的有相互救場的情況發生。
就比如現在。
“紅姨,不是我掃你的面子不肯幫忙…”妙音坊的當家老鴇一臉的爲難之色,“你、我相識多年,咱們兩家素來就跟一家人一樣,可…可你一出口,就要這裡最潤、最俊的姑娘,可這樣的姑娘就那麼幾個,都送到你那兒…我這生意還怎麼做呀!”
“我的好妹妹啊,你可知道是誰來我那場子,是…是咱們江夏太守…那關家四郎關麟啊!他手下有幾萬兵,連他爹都敢肆意頂撞,我哪裡敢忤了他的意思?他要咱們這‘龍驤水口’最俊的姑娘,我要不讓他滿意…那日後我這生意還能做麼?怕是不止我,咱們‘龍驤水口’的生意都沒法做了。”
隨着這話脫口,妙音坊的當家老鴇抿起嘴脣,沉思了起來。
這位…關麟關四公子,近來可是鼎鼎大名啊!
不止是“逆子”之名,還有…威名,簡直比“逆子”之名更甚,他又執掌着這一方土地,萬一…他沒玩高興,牽連到自己這花坊…那…
“好吧,就讓姑娘們去吧…可,不是我拿喬,紅牌姑娘誰沒有個傲性,萬一…言語有失,得罪了這位貴公子…那…”
“不會,不會…”說着話,那名喚紅姨的老鴇直接亮出了兩塊金子,硬生生的塞給了妙音坊的當家老鴇,不忘語重心長的說:“這位關四公子出手大方得很,哪個姑娘不都…願意服侍這麼個主兒麼?多金、俊秀、有才!這等好事,若是我年輕個十歲,哪裡輪得到那些小浪蹄子?我自己就去了…”
隨着兩名老鴇的交談,一個個身穿各種顏色的衫裙,外罩淺綠皮褂的姑娘盈盈立於欄前!
不過片刻,在紅姨的引領下,一個個“咯咯”笑着、議論着,登上船,往隔壁“楊柳心”的方向行去。
一道道聲音,悄然傳出。
“這位關四公子可不得了,風頭盛着呢,整個荊州的女子,誰不想一睹他的華彩?”
“聽說那關四公子尚未弱冠,自是無婚配…若是…”
“怎麼?你這小浪蹄子又發春了?關四公子何等門楣?豈會娶我們這些風塵女子?”
“做個妾…也不是不行…”
話說到這兒。
“都安靜點兒…”那紅姨最後囑咐,“陪着關四公子一道來的,還有一個更年輕的公子,一會兒都有些眼力價兒,兩位公子都要服侍好了…虧待不了你們。”
說着話,紅姨亮出了一袋金子,每人分上一些。
在火把下,這些金子閃爍着耀眼、燦爛的光芒,直讓那些女子都看的癡了。
果然…
金子是涼的!
是揣在懷裡是熱騰騰的!
…
等到了妙音坊,這裡早就鬧成了一團,最好的姑娘都被關麟喊去了,尋常的賓客可不幹了。
好在貴賓包廂都在後面,隔成一個一個的小院。
身着官服的兵士守住這些小院,讓那些原本不忿的賓客趕到此間時,也只能無奈嘆息。
這世道?
誰又敢給官老爺鬥呢?
關麟與劉禪就坐在最裡間的廂房,劉禪看到桌案上的水果,有點饞了…
連着捱了三天的打,嗓子裡都是苦澀的。
於是拿起一塊兒“木瓜”,竟神奇般的吟出《詩經》中的一句,“諸葛師傅說,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原來木瓜就是這副樣子!”
關麟都驚愕於劉禪能吟出這麼一句。
果然,這“傻嘚兒”一點兒也不傻,只是沒把腦子用在正確的地方!
關麟見劉禪啃着木瓜,於是張口道:“吃木瓜好,補精氣…”
關麟也算是老中醫了,木瓜入肝經,有舒筋活絡的功效,可不只是女人豐胸美容才能吃。
劉禪哪裡管這些,他搖搖頭,“關四哥,這個其實不怎麼好吃…但是靜宵姐姐總是吃這個…還說,吃這個能變大!”
話音還未落…
“姑娘們來了——”
雅間的門外,一道老鴇的聲音吟出。
隨後,一個個身姿婀娜、玲瓏有致的女子,魚貫而入…
到底是歡笑場上的人,關麟這位“金主”又慷慨大方,這些姑娘那如墨玉般的瞳仁輕輕一動,脣邊很快掛起微笑。
她們齊齊張口:“小女子見過關四公子——”
這些聲音一起吟出,形成的合聲,在劉禪聽來,便是百靈鳥的叫聲也沒有如此這般的悅耳了。
頓時間,劉禪的眼睛就亮了。
毫不誇張的說,那一個個千嬌百媚的佳人,哪一個…都不輸給他的靜宵姐姐。
可…劉禪連忙搖了搖頭,他迅速的晃過神兒來,他轉過頭望向關麟。
“關四哥?這不是靜宵姐姐啊,我要的是靜宵姐姐,不是她們…”
面對劉禪這一本正經的話,關麟直接反駁,“什麼靜宵不靜宵的?你要的只是能陪你玩,關心你的女人罷了…只要能做到這個,人人都是那李靜宵!”
說到這兒,關麟指着面前的一干女人,“阿斗,你睜開眼睛看看,這裡…這麼多美人!她們都是來服侍你的?跟她們在一起,你可以忘記你所有的煩惱,獲得極致的快樂?”
“你喜歡畫畫,她們就陪你畫畫,你喜歡歌舞,她們就跳給你看?什麼李靜宵?那…有跟她們在一起快樂麼?”
隨着關麟的話,劉禪的眼眸中變得驚恐。
“不…不是這樣的…不…我要靜宵姐姐——”
隨着劉禪的話,關麟已經向眼前的女人們使了個眼色。
這些姑娘也聽出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是雲旗公子要幫一位小公子走出一個女人的世界,這個…在那金子下,她們可太擅長了。
“小公子,喝不喝酒啊?”
“小公子,我給你剝個葡萄?”
“小公子,別害羞嘛,我餵給你吃…”
“小公子,你喜歡畫畫是麼?要不,我爲小公子畫一幅?”
“小公子,你那姐姐再好?有我們好嘛?”
一個個悅耳的女聲不間斷的傳出,一個個漂亮的“小姐姐”已經坐在了劉禪的身旁。
關麟看着劉禪漸漸被她們給“淹沒”,他只淡淡的吩咐:“伺候好這位小公子…”
說着話,關麟就走出了這雅間。
雅間內,“——咯咯咯”的笑聲此起彼伏…
門外,“雲旗公子…”淩統拱手向關麟行禮,關麟則問:“這些女子,都是妓吧?”
“是!”淩統如實回答。
而之所以關麟特地這麼一問。
是因爲…在古代,『娼』、『妓』是有區別的。
娼是“女”、“昌”兩個字組成,昌的意思是繁華熱鬧的街道,因此從字面上解釋,是站在街道上招攬客人的女人。
類似於後世的失足少女,是赤果果的肉體交易!
而妓,是“女”、“支”兩個字組成,“支”又是“技”的另一邊,可以理解爲有技巧…啊不,是有“技術”的女人!
是要求琴棋書畫樣樣會,詩詞歌賦也懂一些的女人!
妓比娼要高級的多,也有“技巧”的多。
再細緻點兒說,娼就單純是“肉肉交易”,是看上你的“財”才能跟你睡;
妓則是要走進靈魂,形成靈魂的的共鳴,除非看上你的“才”華,否則…是不可能跟你睡。
這也是爲何,關麟特地委託淩統安排一大堆“妓”給劉禪的原因之一。
玩玩就好…
開開眼界就好!
別真把劉禪給睡了,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另一方面…
在前世,關麟是有過切身體會的。
他小的時候也不好好學習,整天就想着討好班裡的班花,但這事兒,最終被關麟的老爹知道了。
於是,老爹直接把關麟接回家,晚上的時候偷偷帶到了一個城市中最大的夜場,叫來了一屋子的“小姐姐”讓關麟挑選。
那時候,正直青春期的關麟才發現,這些小姐姐無論是身材還是長相,簡直比班裡的女孩漂亮不知道多少倍。
最關鍵的,她們主動、熱情、奔放…
她們健談、玩得開,關麟與她們玩耍,簡直比討好班級裡的“美女”不知道快樂多少倍!
也就是從這一夜起,關麟異軍突起,成績一日千里,再沒有正眼看過班裡的女同學。
因爲他認識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在這個世道上,只要有權利,只要有錢,什麼樣的美女都會主動且熱情的圍在身邊,投懷送抱!
相反…
沒有權利,沒有錢,那註定是要當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這是何其痛徹心扉的領悟啊!
哪怕是如今,兩世爲人的他,也很感謝…上一世老爹帶他渡過的那一夜…感謝那一夜賦予他的眼界,改變他的人生觀。
如今…
關麟“吧唧”着嘴巴。
前一世,老爹對關麟做的,關麟在這一世再度作用於劉禪的身上!
——『就讓阿斗從這裡開始改變吧!』
果然,不過是一刻鐘,關麟就聽到了雅間內別樣的聲音。
“公子一直盯着我那裡幹嘛?公子想摸…可以摸一下啊…”
隨着一道女聲的傳出。
無數姑娘都“咯咯”的笑了起來。
那一個個柔媚的表情讓劉禪神魂顛倒,一個個羣袂輕漾、盈盈轉身,已經迅速的讓劉禪忘掉了李靜宵。
他彷彿陷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裡。
他彷彿在捫心自問。
——『這裡是哪?』
——『這裡是天堂嘛?』
這時,已經有姑娘開始起鬨,“公子,摸一下,軟軟的,摸一下唄…別害羞…”
迴應的是劉禪那尤自膽怯的聲音,“真的…真的可以嘛?”
得了…
聽到這兒,關麟知道,劉禪這邊已經穩了…
只需要幾天,他就能從一個男孩,變成一個男人了!
“咯咯咯——”
屋子裡的笑聲再度吟出。
“公子別害羞啊…”
“公子到這裡,就是爲了高興,怎麼高興怎麼來…”
隨着一道道聲音,關麟都能想象得到,劉禪…一個孩子,在面對這些女人時…他會如何?他的心裡會怎麼想?
他心中的防線會如何突破!
——古往今來,都保留着一條亙古不變的哲理! ——當一個男人不再爲女人的事兒所困時,他才真正的走向成熟,真正的足以抗下千斤的擔子!
心念於此,關麟已經向門外走去。
正巧,走出這妙音坊時,一名親衛氣喘吁吁的跑來,見到關麟,當即單膝跪地。
——“招了…全部都招了!”
關麟的眼眸條件反射似的凝起。
他知道,這親衛提到的“招了”,是說那“李靜宵”。
果不其然…沒有人能扛得住“水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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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人能扛得住這份“精神”上巨大的、持續不斷的壓迫!
…
…
江夏,夏口城的地牢裡,黑乎乎的,只有石壁上的一盞油燈發出微弱的光,提醒着李靜宵自己還活着。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面頰上的溼布才被拿下來。
她實在扛不住那水刑。
那種水珠滴滴答答不斷覆蓋在米溼布上,然後滲透到她面頰上的感覺;
那種水滴以固定的頻率滴到額頭上的壓迫感,就彷彿她始終能吸上一口氣,但這口氣迅速的抽離。
無盡的恐懼感席捲全身,壓迫着她的神經,讓她一次次的處於崩潰的邊緣。
這也只是在三日“熬鷹”似的刑罰後,“水刑”的第一日而已。
黑暗、陰冷、潮溼…還有死寂,這是李靜宵被關進來的第四天,她已經徹底崩潰了。
話說回來…
以往…她覺得她不過是一個解煩營的尋常校尉,她沒有什麼可以珍惜的,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失去的。
她甚至覺得,她能夠灑脫的面對這一切,可現在看來,她似乎過於高估了自己。
至少…在這水刑下,她連半日都沒有熬過去!
此刻,李靜宵已經從“水刑”的房間走出回到了自己的獄室,她蜷縮着身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脊樑上感覺到有東西在緩慢蠕動,這讓她嚇了一跳。
看清楚才發現,這不過是牢獄間的石壁上滲出來的細小的涓流。
可在李靜宵看來,就彷彿從冬眠中甦醒的毒蛇一般…
這細小的涓流讓她回憶起這半日經手的,僅僅半天的水刑,那種冰冷、潮溼、窒息似乎已經由面頰,侵蝕到了他的骨髓,侵蝕到了他的全身。
『郡主,對不起——』
『我真的扛不住了——』
心頭喃喃的自語。
忽然間,黑暗中,傳來輕微的響動。
“公子,她便是李靜宵——”
來人是關麟,隨着這一道諸葛恪的聲音,關麟往前走了幾步,油燈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他的身形。
同時傳出的是他輕聲的話語,“李姑娘是現在說,還是緩一會兒再說…”
李靜宵怔了一下,她擡起頭看清楚了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公子。
她不認識關麟,自然也無法僅僅從“公子”二字就分析出來人的身份。
只不過,她很清楚的,能用“水刑”那種刑法瓦解她心頭最後一份堅持的,一定不會是個簡單的角色!
“我說…我什麼都告訴你——”
“唯求你能把我父母從東吳接過來,否則…東吳的解煩營,會殺了他們!”
隨着李靜宵的話。
關麟眨巴了下眼睛,他沒有迴應救李靜宵父母的事兒,而是重複着提出了三個最敏感,也最關鍵的字眼:
——“解煩營!”
“是…”李靜宵喃喃道:“解煩營是東吳的情報機構,統領是孫夫人,其中的間諜…均爲女人,孫夫人帶到巴蜀的百餘持劍侍女,包括我在內,均是解煩營的校尉!我們的目的是…是滲透到各個蜀中重臣的府邸中,李嚴將軍府的是我,諸葛軍師府邸的也有…是…蠶兒!”
唔…
隨着李靜宵的話,關麟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下意識的,他心頭喃喃。
——『想不到,孫尚香…比我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蠶兒?就連諸葛軍師的府邸也被東吳的女諜滲透了麼?』
…
…
成都,軍師將軍諸葛亮的府邸內。
一名喚作“蠶兒”的女婢親手做了一盤焦黃的胡餅,端來放在案几上。
諸葛亮坐在案几後,一邊看着公文,一邊隨手拿起一個胡餅,咬了一大口。
蠶兒坐在案几旁,又興奮又有些緊張:“老爺,這胡餅…做的還好吃麼?”
諸葛亮的心思彷彿都在書上,面對蠶兒的問話,只是下意識的回道:“當然好吃,夫人做的胡餅,我一向最愛吃!”
突然,諸葛亮停下了話頭,他這才注意到身邊的是婢女“蠶兒”,並非他的夫人黃月英。
蠶兒倒是坦誠,只笑着說,“這胡餅的方法,便是夫人教給我的,就是不知道…我做的胡餅,和老爺從前吃過的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諸葛亮放下了文書,看着蠶兒緊張的樣子,諸葛亮隨口道:“只不過,我肚子中的饞蟲比這胡餅要多一些,這小小的一盤,怕是喂不飽那些饞蟲!”
蠶兒開心的笑了,“這還不好辦麼?老爺在這兒慢慢吃,我再去端一盤來!”
說着,蠶兒就轉過身走出了書房。
可剛下臺階,就看到張飛大步流星的往這邊趕來,蠶兒連忙讓開道路,張飛卻注意到了她…
“你就是黃夫人特地留下來服侍孔明的婢子吧?”
蠶兒恭敬的朝張飛行禮。
同時款款回答:“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張飛重重的點了點頭,像是若有所思。
蠶兒連忙問:“張三爺若沒有其它事了,婢就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
張飛揮揮手,也走近了諸葛亮的府邸。
“孔明…孔明…”
隔着老遠就吆喝了起來,一如每一次,他登門拜訪諸葛亮時的模樣一般。
諸葛亮看到張飛,緩緩起身,“不曾想,翼德竟來了,我以爲…你會在下辨城那邊,協助孟起將軍駐防…”
“駐防的事兒,俺不管那個,有孟起一個足夠了。”張飛一擺手,“俺來這邊是討糧食的…孔明你與大哥總是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如今這下辨城也奪了,就差漢中了,三軍將士也士氣高昂…可唯獨缺的是這糧草!”
張飛說這話,看到了桌案上的胡餅,拿起一個,直接啃了一口。
張飛的嘴巴大,只一口啃了一多半兒,模樣粗獷,極不斯文…
他卻一邊嚼着這胡餅,一邊道:“特奶奶的,要是俺前線的將士們能吃到這個,俺三個月就能拿下漢中城!”
正說着話,蠶兒提着一個食盒又回到了屋子,從其中拿出一盤全新的冒着熱氣的胡餅,放在案几上。
張飛絲毫不見外的伸手又去拿,可剛拿起,發現很燙,又飛快地放了下來。
“張三爺,這是剛出爐的胡餅,等一會兒才能吃。”蠶兒捂着嘴笑着說。
諸葛亮則適時的拿起一卷文書,在案几上緩緩展開,嘴上輕聲道:“做什麼事兒都不能太着急啊——”
張飛看看蠶兒,又看看諸葛亮,他撓撓頭,“怎生…孔明與這丫頭看起來倒像是一對!”
“翼德…”
諸葛亮連忙打斷張飛。
蠶兒則是連忙低頭,神情忽然發生了變化,“張三爺,這等玩笑可不能亂開啊…”
說着話,蠶兒連忙退出去了。
張飛目送着她離開,這才把腦袋再度轉向諸葛亮。
諸葛亮好奇問張飛:“人都走了,看什麼?”
張飛一咧嘴,“孔明啊,俺是替你看的呀,這模樣不錯,身段也不出,屁股大…多半能生兒子!”
諸葛亮一揮羽扇,“你到底是來問糧的,還是來看我這府中婢女的!”
張飛笑着說,“嘿嘿,孔明啊,你呀…就是當局者迷,誰人不知道,你這軍師將軍府從無女婢,可爲何黃夫人往荊州去了,特地將身邊的女婢留了下來呢?”
唔…
張飛這話,還真是讓諸葛亮一怔。
諸葛亮放下了竹簡,他沒有沉思,只是繼續揮動羽扇,“翼德,接着說。”
“你想啊…”張飛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黃夫人總是萬般好,可總歸沒有給你生出個兒子,就算你過繼了你大哥諸葛瑾的兒子諸葛恪,可那畢竟是繼子,俺大哥再沒阿斗那臭小子之前,也對繼子劉封器重的很,恨不得把大業都託付給他?可有了阿斗後,這劉封不就冷落了麼?繼子再親,那也親不過親生兒子啊!”
“翼德…”似乎是覺得張飛說的有點兒偏了,諸葛亮連忙張口提醒。
張飛卻不管不顧的接着說,“黃夫人生不了兒子,可她高義啊,她特地留下最水潤的一個婢子,留着孔明你與這鼻子在府邸間乾柴烈火,這不就是讓出空間,讓這婢子給孔明你生下一個兒子嘛!這麼一想,黃夫人…也真是性情中人哪!”
這…
隨着張飛這麼說,諸葛亮還真是一怔,他一門心思都在籌措軍糧上,在政務上,還真的沒有往這方面去想。
現在想來,夫人的這般安排,的確…意味深長。
“這婢子哪的人哪?”張飛接着問…
“似乎,是孫夫人贈給我那夫人的,是江東建業人…”諸葛亮略家思索,然後回答。
張飛重重的點了點頭,“江東好啊,那兒的女子水靈,只要不像是嫂嫂那樣舞刀弄槍的,還是很適合納了爲妾的!”
這…
諸葛亮心頭又是一頓。
嘴上卻脫口,“翼德,不可胡說…”
張飛一攤手,“俺哪胡說了,俺說的是大實話呀!”
諸葛亮無奈的搖頭,把羽扇指向了案幾,“還是說正事吧,我預計…今年的七月,都江堰那邊能獲大豐收…或足以支撐北伐漢中所用…倒是翼德你?收到了雲旗那《鬥戰神》中有關‘漢中’一戰的篇章了麼?”
啊…
被諸葛亮這麼一個反問,這給張飛整不會了。
的確,他只是慌着討糧食,但事實上…《鬥戰神》有關漢中一戰的章回還沒來呢!
當即,張飛撓了撓頭,堆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孔明…俺問你納妾的事兒呢?你怎生又說到《鬥戰神》…依俺說,既黃夫人允許,那納一房妾室,生個兒子…沒啥問題!”
誠如張飛所言…
歷史上的諸葛亮是有一起一妾的,他曾在給李嚴的一封信中,這麼寫到:“吾受賜八十斛,今蓄財無餘,妾無副服。”
意思是說,我的小妾只有一套見客的衣服!
甚至,諸葛亮的兒子諸葛瞻、女兒諸葛果,也都是這妾室所生。
妻子黃月英是無所出的,且諸葛亮是在黃月英的建議下納妾。
當然…現在的諸葛亮,還沒有想到這個,政務繁雜呀!
倒是,另一邊…
那名喚“蠶兒”的婢女回到書房,就緩緩寫出一封密信。
“——劉備欲討漢中,怎奈府庫無糧!”
然後她熟練的將密信綁在了一隻鴿子的腿上,將鴿子放飛出去…鴿子迅速的向西飛去,在成都郊外的村落,是有一處東吳秘密設下的驛館!
這驛館便是孫尚香暗中興建…
整個此間的情報網,也是她一手建立起來——
…
…
江夏,夏口,太陽即將墜落,給遠處陰沉朦朧的山影上鑲上了一道耀眼的金邊。
與天地變幻相比,人的生老病死,只不過是一瞬之間而已。
此刻,那地牢之中,關麟不由得用袖子擦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他朝這那李靜宵問道:“你的意思是…孫尚香在巴蜀建立起了一套解煩營特有的情報網,然後…每一月都會將巴蜀發生的一切彙總在一起,報送於東吳?而她離開之後,接替她總管傳遞情報的,是諸葛軍師府邸的丫鬟‘蠶兒’…”
隨着關麟的話。
李靜宵抿着脣,她沒有說話,卻是重重的點頭,用這份肢體語言告訴關麟,這一切都是真的。
呼…
關麟長長的呼出口氣。
該問的,他全部都問了。
李靜宵也配合的很,該招的也全部都招了。
當然,招認期間,她幾次提到,要讓關麟接回她的父母,擔心解煩營的人對她的父母動手。
而這…無疑,讓她傳遞的情報與信息更加的真實。
關麟最後深深凝視了李靜宵一眼。
他不再問話,直接轉身往廊道處行去。
倒是李靜宵激動了起來,“公子…公子務必將我…將我爹孃給…”
不等李靜宵把話講完,關麟的腳步一頓,“適當的時候,我會將他們接來,至於這邊…你且先在牢獄中,他們不會再爲難你,當然…如果你又想到了什麼,可以隨時告訴我!”
說罷,關麟頭也不回的往廊道出口處行去。
地牢的門外站了六個姿勢一模一樣的親衛,人人左手持一柄鑌鐵槍,右手搭在腰間的環首刀上,身上的明光鎧在黃昏那星微光點的照耀下,泛出薄薄的一道光!
倒是面前幾個男人,他們頭盔上,那一根白翎筆直地刺向天空,整個人看起來勇猛威嚴,猶如一柄血量的關刀。
這幾個男人分別是諸葛恪、士武、淩統。
他們提前一步出了這地牢,卻是完整聽到了關麟與李靜宵的對話。
淩統說道:“解煩營…我在東吳聽說過,但…並不熟悉,沒曾想…竟是孫夫人執掌,是一個女諜的匯聚地!”
士武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
諸葛恪則道:“公子要去解決這些蜀中吳諜麼?”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關麟深深的籲出口氣,他詢問道:“黃老將軍、黃夫人、夏侯夫人都走了麼?”
“沒有,如今…都暫時安置在安陸城那邊!”
“那就去安陸城!”關麟吩咐一聲。
原來,諸葛亮身邊,黃月英的婢女,竟也是江東女諜,還是如今蜀中保留的解煩營的核心人物,這事兒太大了。
但,如今關麟在荊州,還有要事兒…他走不開。
那麼…只能把“調查女諜”的事兒,委託給黃月英她們了…
——『蠶兒?蠶兒?』
心念於此,關麟再度吩咐,“我即刻就往安陸城,阿斗這邊你們盯着…讓他且愉快的玩鬧幾日吧?三日後,不再給那些女人金子,讓她們對阿斗態度大改,從熱情到冷淡,到不耐煩…就讓阿斗看看這世道的真實,這世道的人情冷暖,這世道…沒有錢、沒有權利,什麼都得不到!”
隨着關麟的吩咐。
衆人齊聲應允,“喏——”
關麟則是再度深吸口氣。
此行安陸城,其實除了…吳諜,除了孫尚香在蜀中佈下的情報網絡外。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
關麟打算勸張星彩與其母親夏侯涓一道離開荊州,當然…如果是強行勸她離開,那多半依着這妮子的性子,不會走!
可若是赴巴蜀處理“吳諜”一案,那…
想到這兒,關麟凝眉,心頭暗自喃喃:
——『局勢一觸即發,真正的大戰即將來臨,星彩…你還是赴巴蜀吧!』
——『疾風勁草,荊州,這裡是男兒的戰場!是最血腥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