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城,司馬懿與司馬孚本在回府的路上,司馬懿低着頭,像是有心事…像是在不斷的揣摩着什麼。
倒是這街道間突然傳出的聲音,將他的的思緒從神遊、冥想中拉回。
是幾個文士在大聲議論着什麼。
“荊州使者住着的驛館那邊正在搭臺唱戲,唱的是荀令君的故事…”
“荀令君?可是留香荀令?”
“除了他還能有誰?快…快一道去看看吧…聽聞方纔已經演了三場,一場是荀公高義娶唐女,一場是令君奉天子救百姓,還有一場…是官渡之戰時的十勝十敗論!”
“那下一場講什麼?”
“誰知道呢?”
這些文人一邊議論着一邊跑遠了。
聽到這些的司馬懿與司馬孚彼此互視,司馬孚說,“二哥,咱們去看看?”
司馬懿先是心頭暗道一聲:
——『果然,我都能想到的,那關麟不可能想不到!』
心念於此,下意識的司馬懿擡起頭望向天穹。
或許這晴朗的白晝…別人是不會刻意去留意天空中的差異,可司馬懿鷹視狼顧,眼神極好,他還是從雲朵中尋覓到了一些與衆不同…
那雲朵的一邊有一個微微的黑點,而這個黑點引申之處,怕將是那一抹遮天蔽日的末世景象。
這下,司馬懿的心境又有些不同。
——『怕是那關麟早有準備,他是一定要讓這戲在許都城上演了!』
他想到這兒。
司馬孚見他發愣還在問:“二哥?去不去?你倒是說句話呀…”
被這一句話從思緒中拉出,司馬懿當即朝司馬孚點頭,“這是一出空前也將絕後的好戲啊,不看…那可就太可惜了。”
當即,司馬懿與司馬孚一道往驛館方向跑去。
此刻,許都城驛館前早已是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戲臺上的不過是三、五人,最多不超過十人,可場下已經三五成羣、聚集了成千上萬人。
因爲這戲臺加裝了簡易的木製擴音器,故而,臺上的聲音,便是百步之外者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顯然,司馬懿與司馬孚擠不到前排。
幸虧兩人身手不凡,迅速的爬到樹上,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
大戲還在上演,也不斷的吸引着越來越多的人。
這一齣戲,是一處宮殿門前,不少戲子扮演成曹魏官員,三三兩兩的聚集,而那宮殿的門環上結着紅綢,大門緊閉,顯然還在等這座王宮的主人。
忽的,鼓樂聲響起,樂隊儀仗引導着此間的主人抵達這裡時,所有官員紛紛跪地:“恭迎魏公,魏公千秋無期”——
無疑,這一句,就足以讓百姓們都代入到這戲裡,知道是魏公曹操來了。
“大王這座王宮乃是天子敕造,賜予魏公,今日開府,請魏公檢閱入宮——”
曹操打量着巍峨的王宮,大喊一聲:“拿筆來!”
一名校尉捧着筆硯匆匆跑來跪下高舉,曹操濡了墨,大步上前,揮灑淋漓的在門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活’字!
百官不解的看着那個字,不知道什麼意思,只有楊修稍一蹙眉,眼前一亮,立即顯露出一種見獵心喜的驕矜自得。
曹操卻問荀攸,“文若呢?怎麼孤喜得這王宮,他卻不來道賀?”
荀攸回答:“叔叔自來了鄴城後,旅途勞頓,偶染風寒…”
曹操會心一笑,明白荀彧這病中隱約的抗拒。
就在這時,楊修坦然出列,大聲嘯道:“魏王宮府門可拆矣!”
荀攸聞言詫異,“楊主薄,府門有何不妥啊?”
楊修答:“活字寫於門內,豈不是一個‘闊’字,魏公是嫌棄府門闊大,豈不該拆了重建?”
曹操凝視楊修,忽然大笑:“楊主簿才思敏捷,只怕當世無人能敵。”
說罷,曹操忽然大笑,當先昂然直入這大門,百官也一一邁入那扇大門之中。
這一齣戲也就落下了帷幕。
區別於前三場戲,每一場戲中荀彧都出場,且扮演着至關重要的角色,唯獨這第三場…似乎,除了曹操隨口問了一句荀彧,荀攸回答荀彧偶感風寒外,再無他的任何戲份。
這也讓圍觀衆人議論紛紛。
“這戲的主角不是荀令君麼?怎麼這一整齣戲,就沒有荀令君呢?”
“是啊…方纔已經因爲令君的高義…哭了兩場,本以爲還得再哭一場,不曾想,這一齣戲人都沒尋到。”
這些議論聲甚囂塵上,一時間,整個驛館周圍也變得譁然、沸騰一片。
顯然,許都城的百姓都更願意看到荀彧,看到這位他們心中聖潔與高義的翩翩君子!
司馬孚也有些疑惑,“二哥?他們說的對呀…這戲明明是圍繞荀令君講述的?可…爲何這場戲中,裡裡外外就沒有荀令君,這到底…”
不等司馬孚把話講完,司馬懿的眉頭緊緊的凝起,他沉吟了許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說:“三弟以爲,荀令君真的是因爲風寒纔沒有來恭賀魏公那王宮的竣工麼?”
“啊…”司馬孚彷彿想到了什麼。
司馬懿的話還在繼續,“那時候的大王還只是一個魏公啊,他怎麼能有王宮呢?非劉姓者…誰又能擁有一座王宮?”
轟…
轟隆隆!
司馬孚的額頭上猶如被五雷轟鳴…乃至於,他突然就想的更深、更遠。
“二哥的意思是,當年荀令君的死…是因爲…是因爲…”
“噓!”司馬懿一把捂住了三弟的嘴巴,他壓低聲音,卻唯獨重複着三個字:“不可說,不可說,言多必失——”
…
…
江陵城,同樣的這一出大戲正在城中最繁華的東市戲臺處上演。
糜芳、馬良、劉禪、魚豢…乃至於胡夫人、孫魯班、孫魯育都特地趕來,可無有例外,她們很快就被這戲所吸引。
這是第四場。
是魏公身份的曹操修建了一座比皇宮更氣派的王宮後,荀彧與荀攸在府邸中的一次對話。
荀攸正在說他的心裡話:
“叔父,這些年,你在漢室與曹公之間左右平衡,你心裡太苦了,你記得…咱們先祖荀子所著的《不苟篇》中,講解的何爲君子嘛?”
“您追隨曹公,匡救天下,是崇人之德,是揚人之美,並非諂媚…如今諍諫曹公,正義直指,舉人之過,亦非背叛。君子要與時屈伸,也要以義應變,有時候局勢會變,人也要跟着變…叔父,你的功業已經無愧於咱們荀氏列祖列宗,叔父不該太苛責自己啊!”
面對着荀攸的話,荀彧轉過身,露出了幾許苦澀的笑。
“與時屈伸,以義應變…呵呵,荀子終究是沒有教我們這些後輩,應變的底線在哪?可依我看,這應變的底線是義…非劉姓者不得稱王是忠,怕是主公已經忘了初心,忘了他本堅守的那份忠義!”
荀攸爲難道:“叔父…”
荀彧擡手止住了他再說下去,“曹公今日在那王宮門前…可還說什麼了?”
荀攸道:“進門之時,曹公在門上寫了個活字,朝中只有楊修,用十步的時間,猜出了門內加活爲‘闊’的本意…”
荀彧淡淡一笑,“楊修果然機敏,百官都從那扇門進了王宮?”
“自然!”
荀彧低頭沉吟:“可門內加活,並非闊呀,乃是他曹孟德提醒諸人,入此門者,做魏臣者——方爲活!”
荀攸大吃一驚…“原來主公是這個意思。”
荀彧悽然的一笑:“是不是這個意思,本無區別,除了我之外…百官不是一樣都進去了麼?”
這一場戲隨着荀彧的話戛然而止,大幕落下。
這已經是第五場戲了。
糜芳、劉禪是在看熱鬧,可馬良已經看出了這齣戲的深意。
他口中喃喃:“入此門者方爲活麼?荀文若…就是因爲沒有入這門,才…纔在曹操稱公的那一年…死的麼?”
“咕咚”一聲,他像是猜想到了下一場戲的內容,不由得心頭猛地一個寒顫。
劉禪還在吧唧着嘴巴,虎頭虎腦的看着戲臺,一邊啃着一個橘子,一邊問:“荀彧這是啥意思啊?不進那門?就必須得死?”
聽着劉禪的話,糜芳解釋道:“這位荀令君,不就是那一年死的麼?三弟還特地講述過,說是令君死的有蹊蹺啊——”
看着這戲。
聽着他們的議論,特別是糜芳那句“死的有蹊蹺”…
孫魯班突然像是體會到了什麼。
她扭過頭望向還一臉天真爛漫的傻妹妹孫魯育的臉上,神情鄭重。
孫魯育看她的表情不對,於是問:“姐?怎麼了?”
孫魯班長吁一口氣,然後用只有她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這關麟似乎很擅長攻心之法,是一個攻於心計的人…他這幾場戲下來,是個人…都要去同情這位荀令君,從而把仇恨轉移到那曹魏的身上了!”
啊…
孫魯育似乎還沒回過味兒來,一雙眼睛瞪大,不可思議的問:“我…我怎麼就沒聽出來什麼心計,也沒看出來什麼攻心之法…”
呵呵…
孫魯育的話直接讓孫魯班苦笑了起來。
她心頭直嘀咕——『傻妹妹啊傻妹妹,下一場戲…這荀彧怕是就要死了,而他荀彧死的真相一旦昭然,那曹操必定將成爲衆矢之的!』
…
…
千呼萬喚,這最後一場戲,也就是第六場戲…
更是關麟講述的這故事,王粲寫下的這《戲本》,阮瑀彩排下的最、最、最、最重要、最濃墨重彩的一場戲。
而這一場戲,正同時在襄陽、在江陵、在許都,在江夏,也在荊南上演——
戲臺上映照出一副天黑的假象。
而飾演曹操的戲子正無奈的望着降臨的夜幕,繼而感到焦躁與失望。
這時,門吏進來稟報,“魏公,荀令君求見!”
曹操一下子振奮起來,“傳…”
也隨着這一道聲音,大幕拉開。
“臣有表上奏?”
“你我之間,有什麼話不能面談,還要付諸文字麼?”
“臣無話不可對曹公說,但言談難免有私心,文字卻是給天下人看的,必須公允端正。”
曹操有一種預感,荀彧…這位摯友,這位他示之爲‘子房’的男人,已經在這二十餘年的相伴中,將他完全摸透,然而…他此來是註定要讓曹操失望的。
“令君不妨慢慢說?何爲私心?何爲公允?”
“平原侯夜闖司馬門,此非人臣之所爲,此事若傳至許都,傳至天下,天下人驚疑的不是平原侯,而是曹公啊…曹公匡扶漢室,忠貞謙讓,一片丹心,不可…也不該爲此事受到天下人的質疑!讓天下人懷疑曹公有僭越之嫌。”
“令君逼孤殺子?令君自己就沒有兒子麼?是啊,子健的死活,令君哪裡會擔心?令君不過是要孤罷黜子健,立子桓爲太子,因爲子桓是嫡長,是規矩,也因爲子桓更親近漢臣,更忠於漢!更會保全這渺小的漢室!”
“臣也是父親,臣知道一個父親想要保護兒子的苦心,兒子有錯,臣也會責罰他,臣也會心疼,更會怕他犯更大的錯誤…害了自己。”
“什麼樣的錯誤?”
“不忠不孝!”
“哈哈哈…”面對着荀彧的話,曹操大笑出聲,“令君說這四個字,怕不是說子健,是說孤吧?”
說話間,曹操的目光直視向荀彧,目光彷彿那旭日烈陽一般,灼熱…彷彿能將荀彧焚燼。
哪曾想,荀彧直接迎上曹操的目光,“臣不敢,曹公誤會了,但…漢高祖說非劉氏稱王,天下共擊之,曹公雖未稱王,可稱公以來一切儀仗均以‘王侯’之禮,這魏王宮更是建的比漢宮都雄偉…再加上,曹公的封地…哪有公能封上那麼廣闊土地的道理,大王這昭然若揭的心思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荀彧啊!”
“所以…”曹操逼視着荀彧,“所以荀令君覺得,孤是違背了漢高祖那條‘非劉氏不得爲王論’?在令君看來,孤此舉是不忠不孝,是大逆不道吧?”
這…
面對曹操的質疑,荀彧沒有回話,目光卻是肯定的。
曹操進一步逼視着荀彧,“回答孤!”
荀彧這才慢慢擡頭,對上曹操震怒的目光,語氣卻是輕飄飄的,“臣只是覺得,有些失望…”
然而,就是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宛若一記重錘,敲得曹操耳邊嗡嗡作響,曹操咬牙切齒,“令君什麼意思?”
“臣二十年前就追隨明公,就堅信明公會匡扶漢室,拯救黎民…可二十年來,臣左支右出,苦心維持,小心翼翼地把握着這尷尬的分寸,企望臣的理想和明公的志向可以共存,可…可事到如今,臣才發現…臣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面對荀彧的話,曹操質問:“爲什麼不能共存?孤可以終生奉養漢室,孤可以永爲漢臣!”
荀彧搖頭,“主公還是漢臣麼?司空不夠?丞相不夠?魏公不夠…如今已是王公纔有的儀仗、宮殿…主公離那最後一步,還有多遠?還會遠麼?”
荀彧用無聲的目光質問曹操,一時間竟使得曹操無法與他對視,只覺一陣巨大的疲憊。
“孤原本以爲,你我相交相知二十載,孤是可以傾心託付的!”
“主公與臣都只是一廂情願的去相信自己所願,平亂鋤奸,臣可與明公並肩,可封王拜相,恕臣不能與主公同行了…”
戲演到這裡,那飾演的荀彧戲子深深扣首…那飾演曹操的戲子則怔在當場,這一幕戲需要戲子表情的傳遞是極其複雜且傳神的,是要把他們的心情傳遞給每一個觀衆的!
但…半年的排演,還是這支讓官家“戲班”中的每一個“戲子”都發揮出了極致的演技。
任憑每一個觀衆都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荀彧這一拜的分量…
這是向曹操辭行,也是向曹操永訣,志向不同的訣別!
“哈哈…”曹操大笑,“好,好…令君愛重孤,孤怎能不知?如非令君愛重孤,那董承衣帶詔?那伏完私養的死士,那天子屢次三番欲謀誅於孤?令君就一概不知,從未參與過麼?他們就沒有請令君參與過麼?”
荀彧擡起頭,直視曹操…直視這個他的主公,他的朋友,這一刻的荀彧每一寸骨骼都顯出了蒼老與疲憊。
曹操的聲音還在繼續,“令君就不想解釋麼?”
“臣知明公,明公也知臣,臣是明公信得過的謀士,可臣亦是漢臣,多的話…臣便不必多說了…”
說到這兒,荀彧轉身離開了曹操的書房,曹操望眼欲穿的期待着什麼,可最終這一份期待完全落空,荀彧沒有回頭!
這一幕也在荀彧踉蹌走出王宮,虛弱的望向天戛然而止。
大幕緩緩落下…
可所有人尤是意猶未盡。
“接着演哪…”
“後來呢?”
“荀令君…後來如何?”
無數人大聲呼喊,這些人有江夏人,有襄陽人,有荊南人…可喊得聲音最大的,聲音最齊的,眼眶中飽含熱淚的卻唯獨許都人。
荀令君…一直是他們許都人信奉的神君哪!
他們彷彿…從荀彧與曹操的決裂中窺探到了什麼,內心中更是懷揣着巨大的好奇感,無比渴望知道答案。
就在這時…
大幕雖然落下,卻有荀彧那沙啞的聲音傳出。
這聲音依舊是從戲臺上,從那幕布後傳出:
——“鄴城的月夜,多好啊…不坐車了,走走吧!”
——“二十年來鞍馬流離、案牘勞形,上一次這樣安心看看月色,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讓我再享受一刻吧!”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
當聲音到這裡時…
大幕再度拉開,這時…荀彧已經回了府,走進了臥房。
家僕忙上前點燈,“難得老爺今日回來安歇。”
荀彧心不在焉,撫過案上一卷卷書籍,帶着留戀惋惜…
家僕張口說:“就在剛纔魏公派人送來個食盒,小的不敢推遲,就替老爺收了…老爺現在要用麼?”
荀彧的手停住了,眼神疑惑:“尊者賜,不敢辭,你做的很對,拿上來吧…”
於是…
就在所有人觀衆的目光下,一描着精美花紋的漆盤擺在荀彧的面前,上面三個字——“君幸食!”
荀彧遲疑了一下,那原本要伸向食盒的手不可遏制的顫抖了一下,他緩緩揭開食盒,盒內卻是空的。
“哈哈…”荀彧突然大笑起來,他站起身來,大聲道:“孟德,你我相識二十載,你知我,我還能不知你嗎?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荀彧笑着放下盒子,感慨地自言自語,“我荀彧爲官三十載,終無漢祿可食——”
說到這兒,荀彧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小的玉瓶,倒出一顆藥丸,輕輕的笑了笑,將藥丸服下…
而後,他點燃了一爐薰香,將三個最喜歡的香囊帶在身上,他跌坐在牀榻上,靜靜地用香薰薰着袖子…
這一刻,彷彿他一世的輝煌,一世的艱辛,都如這繚繞的香菸一般,散了…散了。
很快,一陣痛苦浮現在他的面容上,他的衣袖緩緩落下,但依舊儀容端正地坐着,宛若閉目冥思,而他的魂魄也隨着這香菸裊裊上升。
這一幕的出現…
讓臺下無數觀衆齊呼,“荀令君,不要——”
那沙啞的語氣,此起彼伏的聲音,是百姓們對“留香荀令”的留念,也是對他的尊崇與崇敬。
但…
很快,百姓們意識到這終究只是一場戲,是一場還原荀令君隕亡真相的戲…
荀令君已經走了,被曹操害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大幕隨之再度拉下,可每一個百姓,特別是許都城這裡,凡是圍觀着看到這場“大戲”的百姓,無不拂袖哭泣。
有淚點低的,有曾受到過荀令君幫助的、恩惠的,甚至已經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已…
“令君——”
“荀令君——”
一道道呼喚荀彧稱謂的聲音不斷傳出,每個人都泣淚交加,不能自已。
乃至於,就連諸葛瑾、諸葛恪、吾粲…都被這戲中講述的故事感染,久久不能從其中走出來。
要知道…在古代,沒有什麼“記實性”的戲劇,百姓們也從沒有被這樣的表演形式薰陶。
如果再加上一個真的感天動地,讓人能代入進去的故事,無疑…成效是斐然的。
“爹…”
諸葛恪朝向諸葛瑾,彷彿有話要說。
諸葛瑾卻是伸手示意,像是告訴這個親生兒子,就是他…他…也還沒從這“一出好戲”中走出來,他還要再緩緩。
反倒導演了這齣戲的阮瑀與王粲在環望過周遭後,看到衆人的樣子的後,兩人彼此互視,眼神中流露出的是頗爲滿意的色彩。
效果…的確出乎他們所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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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至於,按照人心思的揣摩…在悲痛之後,這些悲痛會迅速的化爲力量,去仇視…那些該仇視的人!
只是…王粲和阮瑀終究是有一些擔憂的,因爲這樣六場戲…既來到了許都,肯定不能只演一次,他們擔心…許都城校事府一手遮天,此間校事遍佈各處,會不會有人阻攔?乃至於將他們統統抓起來。
事實上,就在這驛館聚攏的人羣百步之外,校事府早已在調集兵馬,如今…已經調來了百餘人。
只是…沒有統領、副統領的命令,多事之秋,時局敏感,又是事關荊州使者,事關外交…
他們別說去拿人了,就是去驅散百姓也不敢擅自做主。
“統領還沒下達命令麼?”
一名校事府的校尉頭目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一名剛剛跑回的校尉則是眉頭緊鎖,神色凝重,“程掌事隨大王、駙馬都尉往城郊去了…如今留在許都城的唯獨李掌事…”
李掌事,自然…便是指代的校事府新晉的副統領,無論是曹操還是曹氏宗族均頗爲信任的——李藐!
而聽到“李掌事”這樣的字眼,那校尉頭目神色愈發慌張,“就是李掌事的消息?也…也該到了吧!”
是啊,眼看着百姓熱淚當場,眼看着羣情激奮。
那一句句化悲憤爲力量…無比冷冽的話語直指曹操,直指曹魏。
現在的這裡,這戲…這戲臺周圍,可謂是間不容髮了!
…
…
李藐在校事府正堂心緒不寧的坐起,門外早就是無數校尉,如雨後春筍般一個個跑來稟報。
無他…均是許都城正在上演着一出有關“荀令君”的戲碼。
不斷的有校事將最新的戲告知李藐…而當最後兩場戲的出現,來稟報的校事更多。
他們均是來請命…擒拿住這些“賊子”,以儆效尤,以正視聽。
如此…壓力就到李藐這邊了。
如今曹操、程昱都不在,抓不抓?拿不拿?這些…就全繫於他李藐的一念之間。
關鍵問題是…打從心底裡,李藐是不想抓,不想管…
他甚至想讓這戲更快的在許都城傳播,傳遍大街小巷,也只有這樣,才能讓荀令君的戲…成爲壓死曹操、曹魏民望、民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若是他一動不動,那難免…他這校事府副掌事的身份就擺在那兒…
無論如何,也難逃失職之嫌。
——壓力好大呀!
“李統領…快下令抓人吧?若…若再聽之任之,那要不了半日,整個許都城裡就都人心惶惶,大魏…大魏將失去一切這裡的民心與民望。”
“是啊,李統領…不能任其這樣下去,大王遷都在即…不能容許敵人這般散佈謠言,擾亂民心…”
“李統領…快…快下令吧!”
一句句聲音傳出,李藐感覺…他幾乎是被架在火上烤。
說起來,李藐這校事府掌事的失職之嫌…那還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李藐擔心暴漏啊!擔心引起曹操的猜忌…
正直左右爲難之際。
“漢南、漢南——”
一道粗獷的聲音從校事府的門外傳來。
李藐一怔,他聽出了這熟悉的聲音,是夏侯惇…
當即,他迅速的起身就往門外去迎。
卻見夏侯惇正急急忙忙的往這邊闖來,他的雙眼看不見,故而一手拉着一個親衛,李藐剛出門就與夏侯惇碰到。
“大將軍?你這是…”
李藐一時間有些擔憂,生怕夏侯惇也是聽到了那驛館門前有關“荀令君”的大戲,故而來讓他派校事鎮壓的。
——『如果是夏侯惇都開口了,那我…』
一想到這裡,李藐心頭變得更加凝重。
哪曾想,夏侯惇一開口,畫風就徹底變了。
“漢南…我聽說那荊州使者在驛館門前搭臺唱戲,句句不利於我大魏…句句是在瓦我大魏民望、民意…可…漢南哪…”
夏侯惇盲握緊李藐的手,語重心長:“我知道你這性子,你一定不能忍,一定會即刻派人去抓捕他們,以儆效尤…以正視聽,可…可…可你不能這麼做呀!”
啊…
李藐整個人怔住了,這啥情況啊?
夏侯惇不讓他去抓人?
夏侯惇眼瞎了?這心眼也瞎了麼?
正直疑惑之際,瞎了眼的夏侯惇竟抓起李藐的手指向天穹…李藐下意識的向天穹中一看。
乖乖的…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整個天穹上…一枚枚飛球正從雲層處緩緩降落,然後在許都城的上空肆意飄蕩。
這…
李藐登時就明白了,夏侯惇是提醒他——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不可魯莽,更不可意氣用事,當務之急能忍則忍!
“嘶…”
李藐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裡嘀咕着,夏侯惇這是送來神助攻啊!
說起來也諷刺,整個逆魏,偏偏送來這個神助攻的竟是夏侯惇這個瞎子,看起來,他眼瞎…可心卻不瞎呀。
果然…
此刻的夏侯惇正在張口進一步的解釋,“我眼瞎,可我無比清楚的記得,我這支獨眼是怎麼瞎的?我…我就是因爲那飛球上冷不丁的一箭給射中…從我回到許都起,我整個府邸造了四處高臺,就是每時每刻讓下人觀測天穹用的…所以,所以我一發現那飛球,我…我即刻就來告訴你!”
說到這兒,夏侯惇牢牢的抓住李藐的手,“大兄不在,程先生不在,這校事府便是由漢南你執掌,當務之急…你得收斂起那狂躁的性子,你得忍…你得忍哪…”
夏侯惇越是這麼說…
李藐的心頭越是激情澎湃:
——『多謝夏侯老哥送來的這一番話呀…否則,我李藐真是特喵的要爲難死了!』
當即,李藐宛若有了後臺與主心骨,他大聲朝着那些本正在請命的校事嚷嚷道。
“抓人?一羣飯桶,就知道抓人?”
“本統領就在想,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荊州使者怎麼就敢光明正大的散播謠言蜚語?”
說到這兒,李藐做出一副怒不可遏,乃至於都要大喘氣的樣子。
他重重的責罵與吩咐校事府中人:“看到了麼?那飛球漫天…怎麼?一個樊城的煉獄火海還不夠?你想讓許都,想讓咱們也都陷入這煉獄火海之中?一羣飯桶!”
“傳我令,所有校事不得妄動,除此之外…凡是有官兵、府兵欲抓捕荊州戲臺之人,爾等即刻阻攔,若不聽勸告者,可先斬後奏——”
李藐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
一干校事,哪怕原本信誓旦旦的請命,此刻一個個像是蔫了的黃瓜一般,一個個都萎了。
他們低頭拱手,“諾…諾…”
“快去——”李藐還在大吼…“以後還敢再教本統領做事麼?滾…都給我滾——”
這麼罵…
好符合李藐立下的狂士人設,也好爽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