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灑在九脊之上,重檐巍峨的洛陽丞相府官署中。
馬超站在諸葛亮的面前。
五天騎死了四匹馬,日行三百里趕來的張方則是站在馬超的身邊。
倒是諸葛亮,手中拿着一卷書在看,似是對馬超與張方提出的問題,置若罔聞一般。
“…昔日,是那曹操授意天子,徵召父親來朝廷中做官,可後來,那曹操以父親捲入‘衣帶詔’爲由,逼迫我讓出關中,逼我也入洛陽,我不得以拒絕,起兵反抗…可他竟是處死父親,還有我那兄弟馬鐵,世人皆言我不忠不孝,害死父兄…可誰人知曉?我那時候怎麼可能屈從於那曹賊…倘若我讓出雍涼,入朝爲官…怕是如今成爲枯骨的也要再多上我馬超一個!”
說到這兒,“哼…”…
馬超一聲冷哼,語氣變得忿恨,“便是爲此,昔日我投身張魯,得明公賞識拜爲大將,明公曾許諾於我,要助我誅此曹賊,將他碎屍萬段以告慰我扶風茂陵馬氏一族的亡魂,可現在…諸葛軍師,不…是諸葛丞相,你卻告訴我,那曹操不能殺?我就想問,這是何道理?”
馬超的話音剛落。
一旁的張方也憤憤不平,他伸出獨臂,響應道:“我也想問,家父張超死於他曹操的屠刀之下,家伯張邈亦是慘死於曹操的殺戮之中,還有雍丘老家那萬萬千千的百姓,那成百上千的族人?他們的死,尤是在我眼前…歷歷在目?而活着的意義,除了覆滅這大魏外,就是要屠誅這曹操啊!諸葛丞相…我不知道我的心境你能否理解,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曹操…無論是誰要保,我也不能讓他活在這天地間!”
“還有我——”
這次發聲的是一個女子。
就在張方的話音落下之際,一道清脆的女生自房樑上傳出…
是靈雎。
或許是因爲靈雎是有功之人,且也被天子冊封,或許是因爲她隨着母親貂蟬一道入丞相府爲黃月英看診…
故而,也不知何時,她到了這房間中,且無聲無息的坐在了房樑上。
像是已經聽了許久此間的對話。
而隨着這聲音的傳出,諸葛亮擡眸,卻正看到靈雎頗爲靈巧的跳了下來。
她的神色並不好看,甚至可以說是極爲難看,她凝着眉,“小女子靈雎拜見諸葛丞相,想來丞相是識得我的吧?”
“自是識得…”諸葛亮侃侃道:“關家四公子關麟麾下,執掌‘鸚鵡’這個神秘的組織,被陛下封爲‘尚儀’,位同九卿…這在女子中,可不多見。”
“其實,無論是這‘尚儀’還是‘九卿’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打家父溫侯呂布殞命於白門樓後,作爲她的女兒…我的使命便只剩下一個,那就是爲他報仇,而殺他的人正是曹操?爲人子女…卻不能爲父報仇?那還有什麼意思?這大漢…又還能什麼我能指望的?”
話…雖是有些大不敬。
但…靈雎說的是事實。
包括她,包括她手下的鸚鵡,包括那些因爲曹操屠城而慘遭屠戮的人…
這些人的命?難道就不作數了麼?
倒是諸葛亮…他耐心的聽過馬超、張方、靈雎的話。
其實,何止是他們幾個,這幾日…劉備與天子還在從荊州返歸的路上,北方戰事又結束的漂亮,大漢諸事一時間悉數都壓在這位新晉的諸葛丞相身上。
倒是因爲諸葛亮的能力,這些事宜都不算什麼。
唯獨…曹操的問題,這個問題…就宛若是一根毒刺,狠狠地紮在好不容易纔再度一統的大漢身上,威脅着大漢的穩定,成爲了如今大漢最大的隱患。
除了今日的馬超、張方、靈雎外,因爲這件事兒來見諸葛亮的不下百人。
聽得多了,疲了,諸葛亮也難免苦澀,蕭索。
此番,也是如此。
待得他們所有人把話說完。
諸葛亮方纔開口,一開口就是反問,“說完了嗎?”
“諸葛軍師,你應該支持我的呀…”馬超仍在據理力爭,“那曹賊屠殺了徐州幾十萬人,你是徐州琅琊人哪,你不應該與我同仇敵愾的麼?”
“比起仇恨…”諸葛亮眉宇間撇過一抹愁容,然後淡淡的說,“我現在更在乎的是時局的穩定,據我所知,許多北境的官員均是受曹操提攜,也是因爲他活着,這才坦然的歸降…也正是因此,你們的請求…怕是…怕是…”
不等諸葛亮把話說完。
“哼…”靈雎當先冷哼一聲,然後離開。
張方也牙齒咬住嘴脣,憤憤不平的說道:“穩定?穩定就比一切都重要麼?”
諸葛亮冷淡的迴應這悲憤、怨恨的聲音,“至少現在,大漢需要穩定…”
“那…”
馬超並沒有因爲沉默而消減掉分毫心中的怨氣,他直言說,“穩定?哼,我現在就想知道,這是丞相的意思,還是主公的意思?”
諸葛亮放下書簡,“主公明日就要歸來,至於他如何想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明日…是主公被陛下封王,也是他被陛下封爲內閣首輔重臣的日子,我想…一切的爭執都等到這一日過後再說吧!”
聽到這一番話…
“唉…唉——”
馬超深深的嘆出口氣,然後胳膊一甩,怒氣匆匆的來,也怒氣匆匆的回去了——
不多時,這丞相府的正堂又只剩下了諸葛亮一個。
他再度提起那書簡,瞥了幾眼上面的文字,卻最終還是將書簡,然後“唉”的一聲,幽幽的嘆息起來。
“丞相…”
這時,楊儀與蔣琬進門,看到諸葛亮有些落寞,不由得有幾許擔憂。
蔣琬問:“丞相的臉色似乎不太多…”
“無妨…”諸葛亮迅速的收斂心神,他再度揮動起羽扇,“明日主公封王大典的事兒,可都做好了?”
“一切都做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諸葛亮依舊是輕吟。
“丞相像是有心事…”楊儀看出了什麼,於是問。
諸葛亮搖了下頭,“當務之急,主公的封王大典纔是重中之重,其餘的一切事宜,都先往後推推,推推吧…”
這話說的像是話中有話,這話說的…又有幾許沒有底氣。
是啊…
在曹操這件事兒上,究是其智如他諸葛亮,也有些把握不住,拿捏不準了。
…
倒是另一邊。
馬超是怒氣衝衝的走出這丞相府,行至府外,馬兒早就備好,本要翻身上馬…卻見得身前靈雎在那裡,似是在等待着什麼,而直到靈雎那攝人心魄的眼眸擡起,與他對視的剎那,馬超方纔知曉…這位鸚鵡的女主人,正是在等他呀!
於是,馬超再度從馬上翻下來,踏步走到靈雎的面前。
也直到走近,他才注意到,張方也在…是在靈雎的身後,因爲靈雎太過惹眼,倒是這張方…馬超方纔沒有注意到。
也是這時。
靈雎用極輕極細的聲音對馬超說,“想不想那曹操死?”
唔…
也是這個聲音,讓馬超的眼眸霍然明朗,眸子裡的精芒乍然顯現。
“你有法子?”
“鸚鵡最擅長的是殺人,是暗殺——”
靈雎笑了,一邊笑,一邊用更細微的聲音說,“明日大典,又有多少人會留意這洛陽城的魏王府邸呢?”
也就是這一聲,馬超的眼睛已經不是精芒那麼簡單了,他的眼瞳簡直是瞪到了最大。
甚至再看向靈雎的眼神,都變得莊重與崇敬了不少!
“真的?”
“真的!我已經想好計劃——”
…
…
建安二十三年,十月初九。
洛陽城皇宮的城頭燈火通明,寒風凜冽,將大漢的黑色旗幟吹拂的獵獵作響。
丹墀下的廣場上早已設好了酒宴。
關羽、張飛、馬超、黃忠、趙雲、魏延、傅士仁、糜芳…等等,等等…
這些追隨劉備多年的武將均在最接近高臺的位子肅立着等候。
在他們的對面,是諸葛亮、法正、徐庶、馬良等人…這些,也算是劉備荊州時期過後,就一直相伴左右,出謀劃策的謀士。
再向外。
纔是陸遜、淩統、甘寧、侯音、嚴顏、呂岱、諸葛瑾等——
這是後來歸附於劉備的文武。
其中不乏有關麟麾下的名將及謀士——
至於關麟,他也千里迢迢的從江東趕來,就是爲了父兄弟們一道,見證他這大伯受封爲王的日子。
關麟站立的位置是最前,是謀士中,僅次於諸葛亮的站位。
這也象徵着整個劉備與整個大漢對他四年來功勳的認可。
因爲天子與劉備還尚未抵達…
所有人都站立着,哪怕是酒席早已就位,他們也只能去欣賞高臺下那數千舞女的表演,還有樂師激昂的奏出那屬於雄漢的戰歌——《馬踏燕然》!
——“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而在這歌聲落下之際…
緊接着奏出的是久違的《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場,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這是劉邦的歌。
彷彿,安排這首歌在這個時間奏響,這寓意着…大漢將相仿昔日高祖建國時的輝煌。
四百年煌煌大漢,或許…在這一刻,在這一番中興之下,又能再延綿四百年,又或者能永遠永遠的延綿下去。
終於…劉備披着紅色披風,與身着黃袍的天子一道出現在這高臺上,肅立的百官和那些老兵將士們見到在高臺上昂然站立的劉備,都喜極而泣一般的抹着眼淚。
他們彷彿在說…
他們追隨的那個仁義之主終於站在了最高處。
當劉備與天子劉協踏步走到臺前時,衆人山呼海嘯,“陛下萬歲,左公千歲——”
“陛下萬歲,左公千歲——”
“陛下萬歲,左公千歲——”
這時天子劉協與劉備彼此互視,劉協揮手示意負責禮儀的內官,內官大聲高呼,“陛下有諭,由大漢丞相諸葛亮宣讀詔書——”
諸葛亮像是早有準備,他已是提前就登臺,接過詔書,站在高臺之上,面朝百官與衆將士。
“自古以來,天道循環,王權更迭,皆順應時勢,歸於有德之人,此先天道崩壞,衆生黎苦,皇綱失統,天下分崩,幸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皇叔劉備字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帝玄孫,其承先祖之餘烈,蒙天地之佑護,歷經坎坷,矢志不渝,終有所成,一統山河,復興漢室,還於舊都——”
“朕聞之,王者,以德服人,以仁安民,今中原一統,備據蜀土,百姓歸心,文武並用,社稷漸安…此乃上天之賜,亦賴羣臣之力,萬民之望也。故茲爾詔示,朕欲封爲劉備爲漢中王,望其代朕承先帝之志,安邦定國,撫民以仁,使百姓安居,使文化昌盛,使禮義興行。凡我境內,無論士農工商,皆應各遵秩序,共繁大漢,成盛事偉業——”
“特此詔告天下,鹹使聞知——”
在諸葛亮讀完這些後。
劉備上前跪地捧起天子遞來的漢中王印綬,還有內官一個個高舉着祭祀牛羊,五色玉圭,站在他身後。
劉備朗聲:“受此漢中王,臣誠惶誠恐,臣亦不敢有負聖恩,從今往後,臣當輔佐天子,治理雄漢,諸有忠孝節義之士,旌揚其德,勉勵其行,諸有悖逆不道者,亦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萬萬不敢辜負聖恩!”
聽過劉備的話,天子劉協親自將劉備扶起。
然後,劉備捧着漢中王綬印,一步步的走向那更高的臺。
火堆燃起,濃煙滾滾。
在祭司的主持下,他將玉圭焚燒,以祭蒼天、五嶽、四海。
莊重的音樂聲中,他對天行禮。
“漢中王劉備敢用玄社昭告於皇皇后帝,建安二十三年,十月有九,陛下以王器宜於備,備震畏天命,敢不欽承,擇此九日,與羣寮登臺受帝王璽,告類爾大神,唯爾有神,尚饗(xiang三聲)永吉,兆民之望,祚於有漢世享——”
此言一出…
羣臣跪伏,齊聲,“漢中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劉備望着臺下跪伏百官,下令說,“宣楚侯之子,淮南侯、內閣重臣關麟,代本王宣發制詔——”
劉備此言一出…
臺下衆人大驚,雖然說關羽北伐大捷,結束這紛亂山河後,他受封楚侯,其子關麟因這些年的功勳,受封淮南侯,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且此前也舉行過對應的受封儀式。
但是…
誰也沒想到,劉備這“漢中王”的制詔,竟是讓關麟去宣讀。
臺下有官員驚問:“不應該是由丞相,或者是三公的太尉、司徒、司空之一去宣讀麼?爲何是淮南侯?”
“你只聽到了淮南後,卻沒有聽到漢中王言出的‘內閣重臣’這個稱呼,依我看…這個稱謂怕是比淮南侯的稱謂更厲害十倍啊!”
更多的人儘管也不知所以…
但還是目光炯炯的盯着臺上。
諸葛亮、法正則是含着淡定自得的微笑低頭。
倒是今日的關麟,哪裡還有半分“逆子無威儀”的形象,他頭戴五樑冠,身着禮服,手捧一卷王諭詔書,從封王臺的後方上臺,向天子行禮,向漢中王行禮,最後莊嚴的走到最前,面對文武羣臣,打開這王詔。
щшш● тt kan● ¢Ο “上古之始有君也,必崇恩化以美風俗,然百姓順教而刑辟厝焉。今漢中王得天子應允,其大赦天下、建立內閣、廣設官學,開科舉、於大漢推行攤丁入畝之法令,頒佈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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