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關家逆子大結局(十三)

洛陽,皇宮。

這邊,劉備封王,建立內閣,頒佈新政,在那高臺上下大宴賓客。

滿堂華彩——

另一邊,原本的魏王宮闕,雖顯得有些冷清,除了外圍嚴密看守的兵卒外,可謂是門可羅雀,但這卻依舊不妨礙,曹操與一干宗親、舊將在其內觥籌交錯,把酒言歡。

不…

說是把酒言歡就有些過了。

事實上,這是悶酒…

是無奈之下的酒!

“大哥壽誕,徐晃徐將軍卻沒有來,李典李將軍也沒有來,賈文和甚至沒有發來一封賀禮,還有…還有…哎,可以說…除了文遠將軍外,其它來咱們這魏王宮的也就只剩下咱們這些宗親了。”

隨着夏侯淵那有些懊惱、頹然、悲忿的話語吟出。

曹操只是微微的展眉,“今日孤這壽宴日子不好,正逢玄德封漢中王之日,徐將軍、李將軍…他們都是降將,理應避嫌,故而沒有來予孤道賀,這也是情理之中,孤不怪他們,至於文和,他若是來,那才見怪了!”

“可大哥昔日待他們不薄啊…”

夏侯淵的語氣一如既往的低沉,似乎,哪怕已經被生擒許久,且經歷了在蜀中的父女團圓,父子團圓,兄弟團圓…可他那份骨子裡的不服氣依舊躍然臉上。

時至今日,他依舊不相信他的大哥,那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曹操,他會敗…

還會敗的如此一敗塗地。

“今日是孤的壽誕,不說這些…”曹操的精神看起來不錯,將近幾個月的安神醒腦,休養生息,這使得他頭風發作的次數也變得少了,整個身體也不像一個六十多歲老者那般的龍鍾與老態。

他不再回應夏侯淵,而是起身,舉起酒樽。

“你們都是孤譙沛的兄弟啊,這些年,南征北戰,都是你們一直伴在孤的左右,今日逢孤誕辰,孤這一樽敬你們,來,諸位兄弟與孤一道滿飲——”

說着話,曹操將樽中的酒灌入口中。

席位上的夏侯淵、曹洪、夏侯霸、夏侯衡、夏侯威、夏侯榮等人…在沉默了片刻後,多也舉起酒樽將酒一飲而盡。

唯獨夏侯惇沒有飲,自打被擒到洛陽,他的面色就沒有一日…不是這般慘淡,如喪考妣!

酒樽抵在他的脣角上,他只是“唉”的一聲,伴隨着深重的嘆氣,將酒樽放了回去。

他…再不會有心情喝酒了!

他的心已經被傷到極致了,莫大的愧疚感與羞愧感蔓延在心頭的每一寸,他深刻自責,他覺得不配喝大兄敬的酒——

曹洪卻像是喝的有些高了,他晃晃悠悠的走到曹操身邊,與大哥曹操勾肩搭背的說,“大哥呀…俺們都是粗人,能跟着你…見識見識,開開眼界,這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無礙…他婆娘腿兒的無礙…不就是敗了嘛…都說什麼成王敗寇,我覺得這話不對,若說成王敗寇,他劉備也敗過?誰沒敗過?這世間所有人都是寇咯?嘿嘿嘿嘿…豈能以成敗論英雄呢?”

似乎…是這一句豈能以成敗論英雄,有些微微觸動到曹操。

曹操幽幽的呼出口氣。

其實…至今,他由衷的,發自肺腑的,還是有一個疑惑。

那便是…

他曹操這輩子幹了許多件大事兒。

他迎天子,建大魏,誅胡虜,安邊陲,這些都是蓋世的大功;

可同時,他殺名士,屠城池,泗水位置不流…這些,卻又是不可饒恕的大過!

那麼…

功、過都擺在眼前,他曹操想問一句。

他,當得起英雄麼?

如果人的一生註定都會像流星般劃過,只是在時間留下那驚鴻一瞥,那他留給這世間的、留給世人的驚鴻一瞥又是什麼?

雖有幾杯濁酒下肚,可此刻的曹操尤是清醒,清醒的看着參加這宴會所有的族人,這些都是他的骨肉親朋、摯愛兄弟啊。

同樣,哪怕是杯酒入肚,他又清醒的看着這局勢…

他的又怎會不知道,他的存在,對這些兄弟、族人意味着什麼?

想必…這些時日,他們的日子過的也頗爲艱難吧!

“喝酒,都喝酒,今日孤看哪個清醒着走出這宮闕的大門,今日孤要你們陪孤…咱們不醉不歸!”

聽到這兒,終於…

還是夏侯淵最是憤憤不平,他箭步向前,攔住了曹操就要滿飲的酒水。

“大哥,凡今在場之人,皆是族人,莫如兄弟,大哥一直不許我們過多去議論失敗的事兒。也罷,過去的事兒不提。如今咱們一道在這洛陽城,這也沒什麼!可是…自打我抵達這洛陽起,他劉備、關麟口口聲聲說是給我們自由,允許我們四處行逛?可事實呢?我們凡過之處,哪裡沒有人跟蹤?監視?凡見之人,哪裡都有畫師繪圖,有文吏記錄…甚至我提出三次要見大哥,均不被允准,如果這也算是自由,那這等自由,我夏侯淵不要也罷,我索性做個大魏的斷頭將軍好了——”

無疑…

夏侯淵開了一個抱怨的口子。

恰逢夏侯涓不在,沒有人去攔着他。

但也正是這番話,說到了此間每一個曹氏宗親的心坎兒裡。

“是這個理兒…”曹洪醉醺醺的說,“跟蹤、監視我們也就罷了,偏生…還讓我們卸去了所有部曲,就連我的那些商鋪也被強行收回,除了每月給那一丁點的俸利錢外,我們是什麼也不能做?這算什麼?把我們當牛羊一樣的圈養起來麼?”

“可便是那錢,也一次短過一次?夠幹什麼?說句不中聽的,今日這酒宴算個鳥蛋,當年大哥你在這裡做王時,咱們宗室之中,便是我府上的下人所食、所用…也比如今這酒宴要好上幾倍!唉…唉呀,這劉備、這關麟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曹洪的話脫口。

夏侯霸是下一個意氣用事的,他霍然起身,“依我說,他當年漢帝不也有個什麼衣帶詔,暗中密謀…咱們也可以衣帶詔啊,大伯還在,宗室也尚在,咱們大魏的根基就在,大伯不妨效仿那年的漢帝,亦或者是效仿那臥薪藏膽的越王勾踐,覓得時機,逃出這洛陽城,東山再起,重興大魏,再度爭霸天下,也未嘗不可?”

夏侯霸年輕,說話不管不顧…

可這番話,在這樣的地方言出,是極其危險的。

果然…

夏侯淵的大兒子夏侯衡更冷靜,他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嘴。

“二弟,在這裡,說這話是要掉腦袋的!”

夏侯霸瞬間掙脫,“大魏缺的是血性男兒,孬種才怕掉腦袋——”

“你…”夏侯衡頓時無言,卻還是左右環望。

得虧今日這酒宴蕭索,沒有什麼外人在這兒,否則…單單夏侯霸這一句話,怕是又要被無數漢臣文吏口誅筆伐!

乃至於會牽連甚廣…

“你們可別說了…”夏侯衡苦澀的說,“你們哪裡知道,涓兒爲了咱們的安危操了多大的心…向他那夫君黑張飛求告了多少次…仲權(夏侯霸),你再胡言亂語,但凡傳出去,怕是咱們這裡面的所有人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哼…暗無天日的洛陽,何必見什麼勞什子的太陽?”

夏侯霸依舊嘴硬。

可似乎,除了夏侯衡外,整個此間…再沒有一人攔阻。

大家心裡邊都憋着氣呢。

也是在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曹操,像是無比期盼他的態度、他的迴應。

哪怕面前的曹操已經年過六旬,已經過了最奮進、最雄壯的時日,可所有人就是會有這樣一種感覺。

他…

只要他還想,他就一定能做到——

只要他一聲令下,大魏就一定能逆風翻盤,轉危爲安,甚至再度繁榮、興盛起來。

這些年一貫如此,這些年他從未泄氣過分毫,這些年,他始終就是一種信仰,支撐着所有譙沛武人無畏衝鋒,勇猛向前——

甚至,只要他一句話,一定會有無數人爲了支持他,哪怕不惜生死,拋頭顱,灑熱血——

可…可現在的他…

那眼神中那道最霸道的精芒不見了,不,只能說是黯默了,像是被什麼給遮住了一樣。

也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

曹操的聲音吟出,低沉、厚重,“孤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可…沒有機會了,四年了,你們還沒有察覺出什麼麼?這是天命在漢,所以上天才派下來那麼一個神乎其技的年輕人,所以漢纔有了飛球,有了連弩,有了偏廂車,有了火藥,有了火器,有了沔水山莊,有了…有了能制服我們的一切…而這只是我們看到的一切,這可不是他的全部啊!”

說到這兒,曹操的語氣遺憾卻無比堅定,“打不了,呵呵,孤看的真切,魏與漢的仗,根本就打不了,孤不懼怕那劉玄德,不懼怕那關雲長,也無懼那諸葛孔明、法孝直,可那關麟、那沔水山莊,那些層出不窮的軍械,那刀槍不入的兵器,還有…還有那關麟對所有人的瞭如指掌,這纔是大魏無法復國,這纔是這一切都註定是不切合實際幻想的根本原因哪!”

說到這兒…

曹操大手一揮,“不過是四年,子孝(曹仁)死了、子和(曹純)死了、文烈(曹休)死了、子丹(曹真)死了,滿府君(滿寵)死了,趙長史(趙儼)死了、程中郎將死了(程昱),文聘死了、于禁死了、樂進死了,還有龐德龐公明,孤尤記得他出徵前,將一口石棺擡着,可最後…他死的時候,孤連他的屍首都找不到!”

“還有…俊乂(張郃),孤聽聞他是獨臂出擊,被石塊砸成肉泥,死狀極其慘烈…孤每每再想,如果當初十八路諸侯討董,他們隨着孤一道去追擊董卓,我們將董卓擊潰救回天子?孤會不會就不會對這世道失望,孤會不會就不會成爲魏王,孤會不會就是治世之能臣,是大漢的徵西將軍?孤的這些部將、摯友…是不是就不會離我而去了…”

說到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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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沉默了、沉吟了,似是那一個個逝去的名字,都讓他心痛,都讓他懊悔。

“今日是孤的壽宴,你們說的話,孤什麼也沒聽到,孤說的話,你們不妨去想想,都是這個時局啊…是它將孤逼到了那距離至尊只差一步的位子,可同樣是時局,是天命…將孤從那高處給硬生生的拽了下來,孤老了,孤已經不再做夢,不再幻想…或許現在伴在孤身側,是每日做夢時…都會夢到的子修(曹昂),夢到的倉舒(曹衝)…孤也會想,現在的子健、子文?他們在哪裡,他們過的怎麼樣?還有…所有譙沛的下一代?他們又如何?”

“呵呵,孤往昔不信天,更不信命,不信天數,可現在看來,或許這就是天命,許多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想要再贏回他,代價…或許是我們族人的鮮血,是我們族人子嗣的生命…而這些,正是我們所不能承受的啊!”

說到這兒,曹操無比羨慕的望向夏侯淵,“妙才,孤羨慕你呀,你這些兒子都在,你的女兒也在,外孫女都長那麼高了,成了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將軍…孤羨慕你呀!或許等你再年長几年,等你們都再年長几年,你們就會知悉…這世間最寶貴的,根本不是什麼至高無上的權利,而是你想見的人,他們都在這世上…都在安恬、幽靜的生活——”

說到這兒…曹操沉默了。

像是因爲這一連串話的話,頗爲耗費他的心神。

又像是那一連串的名字,讓他神傷,情緒低落…

夏侯淵、曹洪他們自是看出了大兄心情的改變。

於是再不敢亂說話。

曹操卻像是倦了、乏了。

“今日,就這樣吧…”

“好,那…大兄保重,我們先告退!”夏侯淵拱手一拜,衆皆拱手一拜,然後…這些來慶賀壽宴之族人…就要退出。

“等等——”

曹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像是覺得他還有事,對這些族人還有留戀,他輕呼一聲。

“大兄…”

“大哥…”

夏侯淵與曹洪同時問道。“可是還有什麼事兒?”

“沒什麼…沒什麼…”

曹操深深凝視了他們一眼,就像是頗爲留戀與哀婉,但他努力的表現出剋制,他笑着說,“只顧着我們喝酒了,我們倒是忘了,一起敬那些…這些年隨我們一道,卻無法在這裡爲孤慶壽的人…我們當敬地下的他們一樽酒啊…”

衆人立刻明白了曹操的用意。

他們再度回席,曹操那帶着略微顫抖、磕絆的聲音吟出,“就用孤這一杯酒,去祭典韋、祭奉孝、祭荀令君、祭龐德、祭曹仁、曹純、曹休、曹真,祭程昱、滿寵,祭孤的兒子曹昂、曹衝,祭孤的侄兒曹安民,也祭…祭那些因爲孤年輕時重典之下死去的名士,祭那些在徐州彭城、在雍丘、在宛城、在官渡、在鄴城…死於孤屠刀下的萬萬千千,千千萬萬的黎庶——”

這一句罷…

曹操用力的將酒杯擲下,感嘆流涕,一邊流淚他一邊大笑。

這等極致反差的畫面,恰如曹操這一生最真實的寫照。

他任人唯賢,他亂世用重典;

他敢啓用雞鳴狗盜之徒,卻也敢屠刀揮砍名士,惹得天下罵名;

他能手起刀落,在彭城,在雍丘,在鄴城,在官渡屠殺黎庶,他也能看着‘生民百無一’的情景,發出那讓人看不明白、聽不懂的“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聲吟與尷尬!

他能明知劉備是這樣一個宿敵,卻在青梅煮酒後放過他,也能與關麟摒棄前嫌,在外族侵入的關鍵檔口,配合無間,用他的霸道與殘忍,再度葬送四十萬胡虜,讓大漢再度能染指西域,恢復西域之都護,之雄風!

諸如這樣的反差,在他的一生中…太多、太多了——

此刻,曹操的目中含淚,最後、緩緩掃過肅立的族人、兄弟。

逝者已逝,可這些活着的人,他更應該倍感珍惜。

他最後朝他們示意,讓夏侯惇、讓夏侯淵,讓曹洪,讓這些侄兒退場,同時,他拍手賦詩,一邊打出節奏,一邊唱着。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他一遍一遍的打着節奏與韻律,一遍一遍的唱。

直到…

直到所有的族人離開了這裡。

一時間,這諾大的魏王宮殿,只剩下了他曹操一個人。

不,還有留在最後的夏侯惇與張遼…

夏侯惇眼瞎,心裡卻透着明亮,他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不由得眼眶處涌出血跡…

“大哥…大哥…”

還是曹操親自扶起了他,“元讓,孤從來沒有怪過你!”

“你一生清儉廉潔,孤賞賜給你數百萬錢,金銀、珠寶、布絹更是無數,可這些…你全部都分給將士,位極人臣而不置產業,你有協助孤定天下之功,卻又甘心屈居前將軍而不受漢之封賜,別人看不懂你,孤最是明晰,你這是把你此身此心都獻給大魏了!”

“可…這又恰恰是你的弱點,是你能被利用的地方…時至今日,只能說是那關麟高明,李藐這步棋用的妙及,卻不能說是你昏聵…或許,你但凡對大魏不忠誠一點,對孤不忠誠一點,都不會成爲那關麟的選擇…”

“大哥…”夏侯惇哭的更洶涌了。

曹操卻是拍拍他的後背,“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回去吧,元讓…你回去吧…”

聽得大哥這麼說,夏侯惇那粗糙的握住曹操不放的手終於鬆開。

“大哥保重,大哥保重,大哥…大哥保…保重!”

夏侯惇的嘴巴張開,一臉三個保重,他帶着淚,帶着血,這才絕然的離去。

最後留下的是張遼了。

也正因爲只他一人,曹操的話已是推心置腹。

“文遠,葬送那四十萬胡虜,這一戰你打的漂亮啊!”

“是大王謀算的好!”

“哈哈…”曹操笑了,“算上孤的所有族人,孤的愛將,其實…孤最不能割捨的便是你啊!”

“你與雲長、元直一樣,都是義士…哈哈哈,你也知道,孤最喜歡義士了!所以,孤不想,也不能看着你因爲曾是魏將的緣故就被埋沒,就黯淡了下來…”

“白狼山、逍遙津,便是時至今日,孤依舊忘不了你打出的這赫赫聲名的戰役,許些時候,孤都在感念…得虧是孤在白門樓擒的那呂布,得虧關雲長那日做保,否則…孤當真錯過了孤手下的第一勇烈,錯過了能比肩關雲長的義士…”

聽到這兒…

張遼的心頭也有某種感應。

“大…大王…”

他不由得咬脣,錚錚鐵骨的漢子,此刻…也不由得啜泣了起來。

“哈哈哈哈…”曹操卻在笑,不光自己笑,還雙手按住張遼的肩膀,“文遠,笑一個,你給孤笑一個!孤命令你笑一個!”

聽得曹操這麼說,張遼勉力的笑了一下,哪怕這笑比哭還要難看。

“好了,文遠…回去吧…”

曹操最後拍了下他的肩膀。

張遼拱手,依依不捨的告別。

臨行前…

“文遠…”曹操意味深長的喊出一聲,他鄭重的囑咐張遼,“別忘了,孤那徵西的夢想,還指望着你替孤去實現…千萬…千萬別忘了。”

曹操這話,像是頗爲剋制。

又像是意味深長…

更像是他還有千言萬語,但這種時候,所有的話都不能道破…

“大王,保重!”

張遼莊重的拱手一拜,然後抹了把眼,離開了此間宮闕。

該見的人,都見了——

該留戀的也都留戀過了——

也就是這一刻的曹操,他收斂起了所有淚水,他轉過身,走回了房間。

房間幽暗…有一處帷幕!

他一步步的靠近了那帷幕,仔細去看,那帷幕後好像有一個黑影。

而此刻…曹操正一步一步的接近那黑影。

彷彿只是經歷了一場離別,彷彿就向那黑影走過的幾步,曹操整個人都蒼老了起來。

“出來吧——”

隨着曹操的聲音傳出,那一直藏在帷幕之後的黑影終於邁步走出,行至光下。

是法正…法孝直——

這個劉備的影子,站在他光明對立處黑暗一面的使者,已是款款走出。

別人還在因爲冊封劉備爲漢中王而設宴,欣賞歌舞…

法正卻已是第一時間走到了這裡。

他凝視着曹操,曹操也在凝視着他…

一雙深邃的瞳孔彷彿隔空會晤,彷彿交流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

還是法正率先張口。

“你已經做決定了?不是麼?”

“其實你有機會不死的,就是那次你與雲旗商談,征服大漢以外的地方,如果那時,你把我出現這件事兒告訴他,或許他會徵得吾主的同意,將你送到雲南,從那裡開始新的征程,至少…可以擺脫我,擺脫這注定死亡的降臨與禁錮!”

“但是…你沒有——”

法正說這一番話時,他都有些疑惑。

因爲他面前的,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曹操啊…

他爲何會放棄這唯一得生的機會。

反觀曹操,他並沒有向法正解釋,而是自顧自的指了指桌案,“上面有兩封信,一封替我交給我的族人,另一封…”

“是交給吾主?魏王還有話要對他說麼?”見曹操遲鈍,法正猜測道…

“不是玄德!”曹操回道:“這信是給雲長的!我與玄德要說的話,兩次青梅煮酒都已經說罷,我曾經放過玄德,玄德也助我坑殺胡虜,完成了那最後的徵西宏願,我倆兩清了,再多說已是顯得矯情…孤,可不是一個矯情的人。”

“我知道了…”法正看了一眼那桌案上的兩封信,他沉吟了一下,雖還是不懂…在生與死的抉擇下,曹操爲什麼會選擇死!

但這個選擇,法正能想到的理由…無疑讓他敬佩。

“是因爲你的族人?你若不死,他們永遠都會被監視,都會有文吏去死死咬住他們不放,都會有武人擔心他們會造反,所以你選擇…用的你死,成全你全族的解脫?是這樣麼?”

法正拋出了他的猜想。

但立刻又搖頭。

“可我又不懂,這還是你麼?你當初殺呂伯奢時、殺邊讓時、殺孔融時,屠徐州、雍丘、鄴城、官渡時?你又何曾有過這樣的念頭,我此生在吾主的影子裡殺掉的人很多,也有比你更兇戾的,可你…是我遇到過最複雜的一個,你好像極致的兇殘,又好像有柔軟的一面。”

聽得法正這般講…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寧肯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呵呵,這是孤;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這也是孤;東臨碣石,以觀滄海,這還是孤…當此亂世之中,只有勝者與敗者,勝者可以去談仁義,弱者只能被拋棄,自古以來就是大奸似忠,大僞似真,忠義和姦惡,兇殘和柔軟,這些都不是從表面上看出來的,莫說你法正看不懂我曹操,即便是他關麟,也一樣看不懂我曹操…”

說到這兒,曹操似乎察覺到,他話多了,也密了,他本不該對法正說這麼多。

或許是…因爲眼前的法正,又讓他想起了郭嘉,想起了那段他與他的影子一道的故事。

“法正啊,都這時候了,孤就對你說句真心話。”

“其實從那一日飛球降落五丈原,從孤見到雲長的一刻起,孤就知道,孤已經輸了,孤輸的一敗塗地,也是那時,孤就已經做出了今天的決定…”

“哈哈,孤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甘心見到玄德站在那高臺之上,孤這樣的人,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孤輸給他…但在孤離去之前,卻有那麼一些事兒需要做,一些後事需要安排…”

聽到這兒,法正默然。

過了片刻,他才問:“是漠北胡虜,還有…你族人的安危——”

“這是一件事!”曹操眯着眼:“孤一生…罷了,罷了,本不該與你說這些…”

曹操那方纔高亢的聲調,突然就戛然而止。

他淡漠的從櫃子裡抽出一條白綾,然後站在桌子上,將白綾懸寄於房樑之處。

“不過是死,孤何懼死?死不過就是涼爽的夏夜——”

“但王有王的死法,王也有王死後的意義——”

聽得曹操這麼說…

法正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

他本想告訴曹操,馬超、靈雎、張方已經在趕來刺殺他的路上,讓他考慮清楚,是用怎樣的死法!

可似乎現在,沒這個必要了。

王…的確該有王的死法!

終於…

當那白綾懸起,當法正走出這屋門,小心翼翼的關好了門窗。

昏暗的燭光下,曹操那發黃的臉,卻比往昔…任何一刻都要淡漠。

他已經不用再追溯什麼了?

腦海中、記憶裡…該閃過的畫面,都已經呈現過了…

他這一輩子喜鬧,不喜靜…就讓他臨終最後一次…靜靜的、靜靜的,獨自一個人走向這段陌路吧。

“二十年來,孤平黃巾、定河北、徵烏桓、收荊州,天下九州得其六,遂有中原之一統!”

“四海之英雄,沒有一個能勝過孤!”

“可孤亦有大罪,天下未定,戰亂未平,蒼生離亂,田園荒蕪,白骨於野,千里雞鳴,這一路走來,孤是創造者,卻也是毀滅者…”

“也罷,也罷…都這時候了,就不想那麼多,是非公論…當有後人去定奪!孤活着尚不畏人言,何況死乎?”

曹操閉上眼睛…

他踢開了腳踩的胡凳。

白綾…自縊,這本是極其慘烈的死法,可曹操平靜如常,他並不畏懼…

是啊?

他畏懼什麼呢?

死是涼爽的夏夜。

死後,他就能見到他無限愧疚的典韋,見到郭嘉,見到荀彧;

也能見到因他而死的龐德,見到于禁,見到樂進,見到曹仁,見到曹純;

也…也見到他的父親曹嵩,見到他的兄弟曹德!

見到他最欣賞、器重的兒子曹昂,見到他的侄兒曹安民…

還有,還有他的祖父…曹騰。

從小教導他,要做帝之輔弼,國之棟樑,對他影響極其深遠的祖父曹騰!

這有什麼可怕的呢?

這是涼爽的夏夜——

這是難忘的黃泉旅程——

這是舊友的重逢——

這是親人的團聚——

這也是…也是他曹操一生罪孽的洗滌與解脫——

第208章 你或許血賺,但我永遠不虧!第72章 橋頭黃石公,騎驢黃承彥第464章 銀鈴失聲,錦帆已沉,恩逝仇還!第594章 快樂是別人的,張飛什麼都沒有!第25章 天晴了,雨停了!第651章 張郃的世界,陷入了徹底的黑暗第572章 理想邦麼?呵,此吾劉家麒麟兒!第485章 我的腦袋是軟的,可你的刀劈不動!第533章 吉時已到,破賊之勢就在今朝!第736章 在對手裡,你算可敬的宿敵第647章 這南陽幫之首,舍公其誰?第236章 沒有人比曹操更懂寡婦!第332章 關羽,他真的死了?第126章 此子若入蜀,孔明鎮得住麼?第269章 辟邪,溫順異獸,也是嗜血兇獸第58章 懷土之心,安居而厭戰第654章 來自馬謖,那被踐踏的尊嚴第723章 傷天和,卻不能傷文和第628章 豈有人子,能棄父安危於不顧?第660章 魏王虎目如刀,刀刀奪人魄第94章 關雲長一朝悟道:強弱,形也!第265章 你們還覺得,他是個逆子麼?第446章 我可對鏡貼花黃,亦可鐵甲披寒光!第221章 關麟:這一杯我幹了,你們隨意第50章 輕裝上陣,襲敵於無形第386章 錘子而言,它的眼中只有釘子!第2章 學武救不了大漢第381章 縱南行,揮手去,直搗滄海會有時!第597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第531章 蜀中是個大染缸第224章 此聯姻是關三小姐?錯,是關雲旗!第734章 父王被擒,是不幸,也是機會第417章 若孤要奇襲江陵,你需要多少兵?第433章 神威天將軍,從來是箭無虛發第107章 我所有努力,都是爲了殺你第5章 來自父親的七匹狼第169章 船要燒,弩要奪,局勢間不容髮第608章 可孤更願意相信,孤親眼看到的!第337章 關羽:你們一個個的都好得很哪!第202章 二桃殺三士!第43章 攻勢勿緩,不予敵喘息之機第594章 快樂是別人的,張飛什麼都沒有!第336章 弩陣之下,血的氣息瀰漫其中!第371章 此子的才華,不應該限於荊州!第61章 吾,張文遠,歸也!第124章 兒子不給,當爹的不能搶第114章 風起雲飛揚,吾弟關麟鎮四方第259章 正道的光,灑在了蒼茫大地上第186章 又一個邪氣凜然的鳳雛,龐士元!第336章 弩陣之下,血的氣息瀰漫其中!第466章 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寧靜第453章 無難兵?孤要白虹貫日,貫穿荊州!第6章 你不是我的四哥!第284章 獅子大開口,這是將孫權往死裡整!第294章 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但我賭贏了!第644章 清水淬其鋒,劉阿斗的逆襲第353章 幸有吾子云旗,不辱使命,大捷!第359章 未雨綢繆,張飛一生最大的滑鐵盧第91章 雲長莫怪,是你兒子給的太多了第630章 用一個謊言,去掩蓋另一個謊言!第699章 鮑三孃的愛,都要溢出來了第96章 你大爺還是你大爺第605章 不是比誰贏得多?而是比誰活得長!第191章 藍田美玉?倒當得起吾兒雲旗的人第85章 蕩平江東,以血吾心頭之恨第120章 一眸火眼照人寒第500章 荀令留香,一出好戲,粉墨登場!第580章 我江東大族與逆魏,不共戴天!第410章 他射了第721章 這輩子沒打過,如此富裕的仗第400章 這是,何等讓人絕望的戰場啊?第89章 可知我諸葛一脈,家學淵源第483章 脣亡齒寒,聯盟若破,吳蜀休矣!第327章 關雲旗鬨堂大孝,上大刑刮骨療毒!第738章 關家逆子大結局(壹)第296章 甕中捉鱉?原來鱉是他自己!第463章 以血換血,以命換命,白衣飄紅!第480章 攻,直插心臟;守,固若金湯!第398章 好一個傳言中的關家逆子啊!第368章 黑閻羅,月色下的修羅場!第539章 盡人事,聽天命吧!第80章 神武執海外,永無北顧患第99章 魚兒上鉤,神器問世第289章 竟有這麼一天,關某被迫打輔助?第239章 摧毀他的,是洛陽城的紙醉金迷啊!第691章 突敵陣子龍拌雄風(下)第665章 前門虎未驅,後門又進狼第692章 龍威虎膽,斬敵破陣,隨我殺第331章 爲了大兄,爲了荊州,也爲了雲旗第412章 李先生,我等身家性命皆託付給你了第22章 ——堅如磐石第146章 關羽的臉很疼,此謂之羞愧第176章 關二爺青龍斬文聘,爾等賊寇皆授首第613章 若跑了天子,那孤饒不了你第137章 嗜血的修羅場,襄陽城的公堂第197章 曹賊謀主是荀攸,父帥謀主乃雲旗第686章 投漢一念起,頓覺天地寬第180章 陰陽五行治醫聖,逆子神算定荊州第549章 孫魯育:他是家人,你也是家人哪!第344章 百工奇巧黃月英,梨花帶雨夏侯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