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敗給呂布後,我終於明白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了陽城的走馬道上,身披銀甲的孫策臉上似乎褪去了當初的目空一切,笑嘆道:“聽人說,趙雲是呂布麾下第一悍將,單論個人武藝他是最有可能取代呂布成爲呂軍第一人。
無論是蕭關單騎獨闖曹營,還是白狼山下亂軍之中取蹋頓首級都在證明這個傳言不是空穴來風。”
孫策頓了頓,雖然不復當初的傲氣,只是每每提到當世猛將的時候,他內心都會忍不住想要有一較高下的衝動。
“不止於此。”
身旁的周瑜望着初升的秋陽,神情有些複雜,“聽聞他的心性也遠勝呂布,成爲呂軍主將後並沒有自恃勇武而衝動,不說有勇有謀,也算是有沉着之勢,真乃當世的良將。”
“所以,此番你的部署雖則是精妙無比,卻也未必能擒的了趙雲。”孫策說話不帶感情色彩。
“我也沒想過此等雕蟲小技能擒殺的了他趙雲,畢竟,我軍無戰馬;更何況泊縣之圍並不是圍了伏殺他,只是爲了穩住廬江那羣世家而已。”
周瑜雲淡風輕的話卻讓跟在後面的小迷弟呂蒙肅然起敬,忍不住開口了,“將軍在得知了呂軍動向後立刻就做出部署讓大軍退回廬江,算計着林墨進入長豐的時間然後開始一個個縣城轉運物資,甚至是他們騎兵動向都以將軍猜測不差分毫。
藉助着轉運物資的路線,把他們吸引到泊縣,讓子義他們設伏,趙雲那幾千騎兵,只怕能回去幾百就不錯了,此番智計,在將軍看來是雕蟲小技,可在末將眼中卻是驚爲天人。”
泊縣只是個小郭罷了,可太史慈、董襲、淩統他們卻帶了五千兵埋伏,根據時間推算,呂軍是夜行趕路抵達,人困馬乏之計焚城嚇敵,不僅有雄黃等毒料,他們每個人都配備了二十枚對付騎兵的鐵蒺藜,只等他們被亂箭射的驚恐出逃便投下鐵蒺藜。
怎麼算,這支騎兵都更大的可能是會全軍覆沒。
這個時代的呂蒙已經沒有機會經歷孫權勸學了,可跟着周瑜,還是讓他學到了很多的東西。
“子明,你以爲我在故作謙虛嗎?”
周瑜看了他一眼,隨後笑道:“其實沒有,這樣的計謀賺一賺趙雲之流沒問題,可若是面對林墨,他一眼便能洞穿其中玄機。”
“林墨是呂軍大纛,又不善武略,自是提領中軍的,又不可能跟着先鋒騎兵去陷陣,這麼算來,還是將軍更勝一籌的。”
作爲頭號小迷弟的呂蒙堅信周瑜的智謀是不會輸給林墨的,沉下一口氣,笑道:“呂軍縱橫南北仰仗的就是麾下騎兵,一戰折了這些騎兵,廬江對峙我們就不會弱於他們了。
廬江的那羣世家們,必定首鼠兩端,到時候我們就算入城也不會擔心被他們給賣了。”
呂蒙佩服周瑜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他眼中,周瑜這次的計劃算是以身入局引誘趙雲,又精妙的算計了對方的時間和心理,最後的連鎖反應是震懾廬江世家,讓他們知道,林墨也不是不會敗的,你們最好安分一些。
只要能入城駐防而不是在城外下寨,那麼拖上半年時間問題也不大,到時候,曹操就會從背後下手,廬江之危立解。
再次覆盤後,呂蒙依舊是忍不住感慨周瑜手段之高明。
“子明說的對。”
孫策轉身拍了拍周瑜的肩頭,“當初我在廣陵敗於呂布曾落了陰影,伱不說,但我也知道,那一戰,也讓你對林墨耿耿於懷。可是啊,在我們的心裡,你周公瑾是遲早可以戰勝林墨的。”
“我亦相信主公終有一日可以戰勝呂布!”二人眼眸中都透着對未來無限期待的憧憬。
只這份美好還沒持續太久,一名都尉就急匆匆的跑了上來,“主公!”
他拱手作揖道:“回稟主公,泊縣的斥候回報,未見呂軍騎兵入城!”
“什麼?”
孫策下意識就看向了周瑜,隨後急切道:“他們去哪裡了?”
“不知道。”
都尉頭低了幾分,苦澀道:“入夜之後,我軍斥候不敢跟的太近,在穿梭中就丟失了呂軍蹤跡。”
衆人面面相覷。
奇怪,按着他們的方向明顯是衝着這邊來的,怎麼會半途就不見了。
方纔還在商業互吹的三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孫策猜測着會不會是衝陽城來了,可就算衝陽城來,路線是一致的,終歸會暴露在斥候眼皮底下,沒理由天都亮了也沒發現蹤跡。
呂蒙則是有些懷疑人生,不可能吧,將軍如此高明的部署,趙雲沒理由不上當纔對,畢竟是以主公作爲誘餌,這誰能頂得住這種誘惑。
見鬼了,怎麼會突然消失了呢。
“糟糕.”
周瑜表情驟然大變,雙眸瞪大道:“難道,難道趙雲去了廬江?”
聞言,孫策面露狐疑之色,“去廬江?不至於吧,此去廬江還有數百里地,趙雲帶的又都是騎兵,不能攻城的,去了又有何用呢?”
“可是.主公不在城內,未必鎮得住那羣府裡養着府兵的世家們,若是趙雲悍然殺到,那羣人心念一鬆想着戴罪立功開城獻降,那德謀將軍就危險了!”
這麼一說,孫策就穩不住了,表情開始變得凝重起來。
自己帶了三千人左右,泊縣埋伏了五千人,程普帶回廬江的兵士有一萬上下,據險而守理論上當然不怕三千騎兵。
可萬一那羣牆頭草真的發起狠來打開城門接應,程普一人如何應對,韓當、太史慈、董襲等人全部都被帶出來了,程普身邊連個像樣的副將都沒有。
念想至此,孫策內心不由的想起了當初廣陵以命斷後身死的黃蓋,驚的後背發涼,當即喝道:“立刻召集將士出城!”
“主公,主公別急,方纔只是我的臆測而已!”
周瑜趕忙攔着他,腦子卻在飛速盤算,嘴裡也呢喃的說着話,“領軍的是趙雲,我琢磨此人很久了,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沒理由放着這曠野的步兵不對付而跑去廬江的。
畢竟,德謀將軍進入舒城後會派將士把守四門,除非世家們忽然聯盟動用所有府兵纔可能衝破,可他們沒有必要非如此不可的。
如果是趙雲領兵,以他的沉穩應該就是去泊縣不會錯纔對,到底去哪裡了”
周瑜甚至猜測會不會是埋伏在自己行進前往泊縣匯合太史慈的路上打伏擊,可這個念頭又覺得不太可能,畢竟這一帶都是曠野,騎兵衝殺當然合適,卻不可能躲得過斥候的偵查。
那,難道是埋伏在舒城一帶,趁着自己大軍回去的路上,再打伏擊?
也不合理,那一帶林木溝壑衆多,適合埋伏卻不適合騎兵作戰。
人到底去哪裡了.
見周瑜這副模樣,孫策心知他的焦急不會比自己少,只能朝着呂蒙揚了揚額,示意他去召集人手,隨後沉聲道:“公瑾,不管他們是不是去了廬江,此地都不宜久留,我們必須趕回舒城!”
“好,讓將士們把鐵蒺藜都綁在腰間,以防半路不測!”周瑜重重提醒道。
孫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這些鐵蒺藜在曠野之上比較難對騎兵造成太大殺傷,可畢竟備了數量不少,用來阻斷騎兵追殺還是能辦到的。
爲了快速的趕路,孫策甚至不敢要求將士們把糧草帶着,儘量輕裝簡行。
一路上,倒也太平,並沒有出現任何的伏擊,這也更讓孫策覺得趙雲去了廬江的可能性更大。
周瑜則是一直心神不寧,他到現在也猜不出那些人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始終覺得去廬江不是上策。
更何況,以趙雲的用兵習慣,一定是泊縣纔對。
可直到抵達泊縣,也不見任何的異動。
兩隊人馬再次匯合的時候,朝着廬江小道而行,已經顧不得心疼在泊縣裡頭埋了許多的桐油和雄黃,甚至堆在走馬道上的弓箭也不能帶走,真是浪費啊。
路上,武將謹慎,軍士都把手放在了腰間布袋裡抓了一把鐵蒺藜隨時準備行動。直到全部人都進入了廬江小道,也未見呂軍騎兵,至此,哪怕周瑜再不相信也覺得趙雲唯一的去處只能是舒城了。
畢竟,他帶了這麼多騎兵出來不可能什麼都不幹的。
去舒城,這是下策啊,趙雲怎麼會這麼幹呢。
進入了廬江小道後,將士們的行進的速度就慢了很多,也放鬆了很多,一則是這個地方不可能出現騎兵的,因爲人走在這樣的道路上都會很吃力。
二來,這條路不僅崎嶇,有好幾段也比較逼仄,最窄的地方只有一丈左右,並排不了太多人,隊伍一拉長,速度免不了是要慢的。
廬江小道的左側是錦陽山,右側是一條溪流,不過入秋後這裡已經乾涸了,所以,也有將士沿着河牀的碎石走,只是爲了加快腳步。
進入到這裡後,孫策反而沒這麼緊張了,廬江小道貫穿了整座錦陽山,就好像是山脈的中間被剖開一樣,路是不好走,可近的很。
趙雲帶着騎兵要繞過錦陽山去到舒城,最多也就是比自己快個一兩天而已,問題不大。
周瑜依舊在懷疑人生。
自己布了這麼大一個局來請君入甕,自詡就是看透了趙雲的性格,爲他量身定做的,怎麼會不上當呢。
他現在質疑的不是自己的計劃,而是自己看人的眼光出問題了,趙雲似乎,與自己想象中不一樣。
大概,趙雲是想埋伏在舒城外吧,且不說那裡的地形不適合騎兵作戰,將士們帶了這麼多鐵蒺藜,三千騎兵很難有所作爲的。
倒是我高估了他趙雲嗎?
清晨時分,他們就從陽城出發,趕了二十多里路抵達泊縣後,又帶着五千人連軍械都不敢帶直接扎進了廬江小道,那個時候已經是過正午了。
又行了一段路,眼看便是黃昏,孫策正琢磨着找地方紮營,斥候早就探過這條路了,這樣的逼仄路並不是連續的,每一段距離後都會有個類似山谷的開闊處便於大軍駐紮休整。
應該還有個七八里地就到了,天黑時分差不多抵達。
左右不需要下寨,只是找個地方休整,卻也不會耽誤時間。
正想着的時候,錦陽山的山腰上忽然傳來一陣動靜。
轟隆隆~
“不好!”
幾乎是同時,一直渾渾噩噩的周瑜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
騎兵,也不一定就非要馳騁在曠野之上,下了馬,也是可以充作步兵的啊!“敵襲!敵襲!是趙雲,是趙雲!”
顯然,這個時候喊已經太晚了一些。
無數的滾石和檑木從錦陽山上滾下來,成人合抱的檑木撞來,一名百夫長躲避不及只能提槍格擋。
堅木打磨的槍桿在巨大的衝擊力下應聲折斷,哪怕是有盔甲護體也沒能讓百夫長倖免於難,胸腔一陷,血霧自口中噴涌而出,隨後被撞飛數丈距離。
廬江小道只有一側是貼山的,另外一側是乾涸的溪流河牀,倒也有足夠的距離讓他們進行判斷躲避。
畢竟無論是滾石還是檑木,威力巨大,可目標也大,給足反應時間還是能夠有機會避開的。
可下一息從山腰上傾瀉而下的箭雨則來了一次火力覆蓋。
一枚枚箭矢如狂風驟雨般襲來,箭簇貫穿了江東軍的身軀,留了半截在外,不能立刻殺死也讓他們的生命進入倒計時。
“盾牌兵格擋,其他人快衝過去,快,呂軍來人不多,只要衝過了這條通道便可逃出生天,快!”各個路段上都有江東的虎將在指揮着,包括周瑜在內。
他揮舞着寶劍將襲來的箭矢打落,同時指揮大軍快步通過,吆喝盾牌手如何站位。
噗嗤~
慌亂之際,一枚箭矢貫穿了他的右臂,撕心裂肺的痛感讓周瑜雙眸瞪大,咬牙切齒。
咚咚~
由於右臂中箭,已然握不穩劍了,幾枚箭矢撞在他的鎧甲上發出咚咚悶響。
箭簇能不能穿透將士的鎧甲很大程度是要看運氣的,一者是射箭者本身的氣力,二者是中箭之人的身份,畢竟,就算是鎧甲還分個三六九等呢。
周瑜作爲江東孫策之下聲威最盛的人,他的鎧甲說不得是刀槍不入的保甲,到底也是要比尋常軍士穿的質量要好上許多。
“將軍!”不遠處的呂蒙嘶聲大吼,也顧不得擋箭,從地上被射翻的盾牌兵手中拿起那面盾牌便擋在了周瑜面前。
周瑜只覺右臂如同灌了鉛,不僅疼痛,還沉重的擡不起來。
呂蒙左手舉着盾,右手一把將周瑜的左臂繞過脖子,攙扶着他向前離開。
終於,箭雨下完了。
伴隨而來的是震天的廝殺聲,在逼仄的廬江小道上不斷迴盪,好似要撕裂蒼穹一般。
山崗上,林墨面無表情的看着下方,穿越以來,他已經見識過了最殘酷的戰場,眼前的一幕早就習以爲常了。
“你不去嗎?”
“讓他們去吧,你的身邊不能沒有人護着,其他人,我還不放心呢。”右手握着亮銀槍,左手扶着青釭劍的趙雲淡然說道。
“可惜啊,時間太倉促了,準備不了太多的滾石檑木,隨軍的箭矢也不算太多,不過到了這個份上,讓將士們去追殺,江東那頭倒也沒有軍心士氣來反抗了。”林墨看着于禁和徐盛殺的兇猛,估算着他們能有多大的斬獲。
伴隨着廝殺聲逐漸遠去,趙雲纔開口道:“允文啊,若是你不來,我肯定會進泊縣的。”
林墨沒有回答他,這就沒必要安慰了,很正常,你不能指望武將一個個都跟老陰貨那麼會算計,那他早就在彭城生了一堆娃了。
“我們藉着夜色遁走,天亮後江東斥候不得蹤影,孫策周瑜定是會猜想我們去了廬江,也可能會認爲我們等他們出城後伏擊。
可他們斷然料不到你會選擇讓將士們下馬上山設伏,這一仗,江東該肉疼了。
他們苦心準備的鐵蒺藜,怕是派不上用場了。”趙雲也不是沒見識過林墨用兵,可每一回好像都有不同的感慨。
自從認定了江東軍士敢公然誘敵肯定攜帶了大量的鐵蒺藜後,趙雲也想過如何反制。
可思來想去也沒有一個滿意的結果。
哪怕你等着他們出城,終歸躲不過江東眼線的,而從泊縣到這廬江小道不過幾裡地,那些鐵蒺藜是騎兵的噩夢,還真不曉得如何對付。
可主動下馬上山就不同了,直接讓他們的鐵蒺藜失去了作用。
趙雲甚至在想,如果張遼在這裡,必然又要大呼虛實奇正了。
“還是有用的。”
林墨嘆了口氣,“這地如此逼仄,如今天色又晚,軍目受阻,隨手拋灑之後,人踩中也會受傷,適當追殺便好。”
用騎兵當步兵用,戰力當然會大打折扣,可這是唯一能夠化解鐵蒺藜對騎兵的天然剋制。
有了這一仗,他們想待在城裡,估計是沒這個膽量了。
畢竟,那羣世家得知了後,怕是會瘋狂作妖的。
唯獨可惜的是,這樣的地形和路段,騎兵用不上,能不能殺死江東的猛將得看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