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地而處,張昭捂心自問絕無李基這般的胸襟氣度,願意立誓而取信已淪爲魚肉的政敵。
‘老夫遜於國士侯之處,又豈止能力?’
張昭退後了兩步,心悅誠服地朝着李基躬身而拜,道。“願以微薄之力相助國士侯,共扶主公成就偉業。”
李基見狀,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在將張昭攙扶了起來後,手掌朝着許褚一伸。
許褚眨了眨眼,一時卻是沒能反應過來,問道。
“侯爺,這是……”
還面對着張昭的李基一時不禁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提醒道。“臨行前交給你攜帶的布帛。”
“哦哦,在的,沒丟,侯爺儘管放心。”
許褚甕聲甕氣地說着,且伸手往着胸膛如同擂鼓一樣拍了拍發出着沉悶的聲音。
許褚,顯然還不是很適應他的身份!
這讓李基有種忽然在張昭面前,顏面盡失的感覺。
並不知曉許褚身份的張昭,這一刻爲了顧忌李基的顏面,剛剛擡起來的腰很識趣地再度低了下去,佯做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這讓李基恨不得跳起來用摺扇狠狠地敲一下許褚的憨癡腦袋,幫他開一開竅。
“我的意思是將那份布帛交給我。”李基無奈地將自己的意思描述得更準確一點。
“是。”
後知後覺的許褚再度伸手往着懷裡掏去,將貼身保管了起來的布帛拿了出來交給李基。
而李基接了過來,不忘確認無誤後,這才遞給張昭。
張昭在接了過來後,第一反應就是異常的眼熟,然後宛如一道閃電般掠過,頓時反應了過來這是什麼東西。
張昭的雙手有些顫顫巍巍地打開布帛,其上赫然正是與陽羨相關的佈防圖,這也正是此前張昭暗中派出送出去的陽羨佈防圖。
不等張昭開口,李基便是不急不緩地攤開摺扇,道。
“幸好子布倒也不至於鬼迷心竅到底,所送出的陽羨佈防圖乃是半真半假,倒也算不上是背主資敵,否則子布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便是主公想要保你,也難堵悠悠衆口。”
張昭慚愧不已地開口說着。“老夫,有罪。”
張昭想要讓劉備回軍是真,想要打擊北人的威信是真,想要爭奪李基手中的權力也是真,但卻並非是真的想要背主投降。
張昭之所以會如此做,除了一己私慾外,更是覺得劉備耗費錢糧無數千裡遠征乃是愚蠢之舉。
一旦劉備所帶的精兵盡數折損在外,那對於吳郡而言便是致命打擊。
“子布確實是胡塗了。”
李基同樣也是不加掩飾地評價着,讓張昭的老臉一紅。
張昭的舉動,在李基看來不算背主,但卻是一種徹頭徹尾不顧大局的內鬥。
殺之,也無不可,但也多少有些浪費了。
張昭若是能夠擺脫狹隘的眼界,不再將精力放在爭權的內鬥上,未必不能算是一位治世賢才。
當然,更重要的是李基從來不將張昭視若威脅,也清楚隨着劉備的地盤越來越多,各種因素影響下遲早也會形成各種派系,這是客觀上不可能消除的事實。
張昭算什麼?
若是小小的一個張昭,李基都要視之如肉中刺,又如何能輔助劉備治理天下?
任人唯賢,物盡其用。
這便是李基如今的理念。
旋即,李基接着開口道。
“不過子布倒也無須覺得今後再難在主公麾下立足,亦無有面目再見同僚,你這一份想要送出去的佈防圖在中途就被攔截了下來進行調包。”
“什麼?”
張昭的反應可謂是震驚且詫異,然後很快就平靜了下去,露出了一抹苦笑。
張昭本就猜到了幾分自己以及揚州世家的小動作,盡數在李基的眼皮底下,如今僅僅是進一步地徹底證實了罷了。
“謝國士侯爲我保存了些許名聲。”張昭感激地開口道。
“無妨。”
李基擺了擺手,然後開口道。“子綱的性子更火爆些,吾就不前去拜訪了,子布這兩日自行找時間去與子綱聊一聊。”
“若是子綱亦有意前往交州,那麼有子布、子綱同心協力,交州必能早日王化。”
“當然,子綱倘若已無心政務,那麼吾也能擔保他可以留在吳郡一直當個富家翁,安享晚年。”
張昭拱手道。“我代子綱在此先行拜謝國士侯。”
李基手中的摺扇拍了拍手掌,說道。
“小事矣。不過接下來的時日,子布暫且倒不急着前往州牧府繼續當值,我會讓人給子布送些交州近些年的田畝戶籍文書過來,子布先好好地看一看。”
“且揚州世家之事,或許也還需子布協力一番。”
張昭略微猶豫了一下,便是一一答應了下來,這也代表着張昭這一次選擇與揚州世家進行切割,站在劉備這一邊協助打壓揚州世家。
這讓李基對張昭的反應,還是頗爲滿意的。
隨着李基離開了張昭的府邸後,原本圍住了張昭府邸的士卒也是隨之被全部調走。
而張昭在定了定心神,重新梳理了一遍與李基的交談後,也是即刻就前往拜訪相距不遠的張紘。
張昭的出現,令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的張紘詫異不已,甚至還以爲這是李基準備同時送他們二人一併上路了。
直到張昭緩緩地道明來意後,張紘依然久久沒有開口。
好半晌過後,張紘才悠悠地感慨開口道。
“指長江而立誓取信於兄,其胸襟又何嘗不是比擬那滾滾長江?你我兄弟二人差之遠矣。若是國士侯當真是想要借我們二人之力治理交州,我又豈有拒絕之理?”
張昭也是隨之嘆息了一聲,腦海裡浮現着李基立誓之時的坦然英姿,不禁爲之心折,道。
“然也。主公若能與國士侯同心同德二十年,天下必爲主公所得。”
張紘微微思索了一下,自嘲道。
“國士侯一心爲公,心胸開闊;主公亦是仁德之君,視國士侯如手足,莫說是二十年,如此主臣縱是同心同德百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唉……”
張昭聽罷,忍不住發出着一聲悠悠的嘆息。
劉備的仁德魅力,自是讓張昭爲之心折,否則張昭也不會拜劉備爲主。
只是張昭的半生所探究的便是“制衡之道”,認爲萬事萬物皆需以制衡,方能實現長治久安。
也正是因此,張昭一直將自己視作是在劉備麾下制衡李基之人,認爲制衡李基對於維持劉備麾下文臣之間的穩定有着莫大的好處。
然而,張昭這一刻纔是幡然醒悟。
不是自己的“制衡之道”有問題,而是劉備與李基這一對主臣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