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石村
這村莊的確不愧於“石村”之名,不同於種平以往見過的那些門戶集聚的村落,眼前小徑縱橫,裸露的烏黑石塊七零八散地分佈在光禿地地面上,一直連接到其後的土丘之中。
遠遠望去,那土丘似乎也是岩石構成,幾乎沒有什麼草木覆蓋。
種平騎在馬上,梗着脖子探頭去望,才能勉強尋覓到幾個枯黃的茅草屋頂。
“當真偏僻,如果不是仲明告知,平決計找不到此處的。”
“我是個閒不住的性子,無事就愛亂跑,可以說徐州大半的村落山丘,我都是逛過的。”
陶商興致勃勃地跟種平分享他以前的積累下的經驗。
“要說一般路人,大多會選擇自那處越過去,然後過次室亭,就能看見承縣牆頭的旗幟了。”
“想要從石村抄近道的,要麼就是本地人,要麼就是像我一樣,閒得發慌,一寸一寸找來的。”
“那我可是託了仲明的福。”種平打趣一句,覺得心臟跳得更快了。
他本生的白,這幾日不修邊幅,靠着極高的魅力值支持,也並不顯頹唐,因此皮膚紅起來,就格外引人注意。
“少府可有不適?”
陶商看着種平紅潤過頭的臉色,眼中滿是擔憂。
“還好吧。”
種平說着摸了摸鼻子,熬夜熬過頭,有後遺症是一定的,他倒是也不意外。
“……這樣看來,還是應該帶上樊阿。”
他極爲熟練地從衣服上扯下塊布料,團成一團往鼻子裡塞,小聲嘀咕。
“可能最近有點上火。”
種平感覺自己已經流血流習慣了……
陶商想了想,這幾天爲了趕路,好像他們一直吃的是炒熟的穀粉。
那東西吃兩三天還行,吃多了那是真覺得心燒得慌。
“少府爲何不習武呢?”
陶商發出靈魂質問。
他是沒見過種平跟張濟打得“難捨難分”的情景的,在他印象裡,種平是很傳統的文士形象,那武力值,是真跟對方的士族身份不匹配。
種平露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你以爲我爲什麼不習武,是我生性不愛武嗎?
我就30的武力值啊,換算成體質連能不能上20都不一定呢?我能學什麼?我他喵的都拉不開弓……
“仲明啊,你要知道,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
種平的神色變得高深莫測。
“我曾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一個滑鏟……不對,一個疾奔,連趕五六天路都不帶喘的。”
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陶商一眼。
“你看看你自己的臉色……年輕人,還需要多鍛鍊鍛鍊。”
陶商啞口無言。
他一瞬間竟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習了個假武。
畢竟種平除了流鼻血,那個臉色上看去,就是華佗來了也得舉起大拇指,找種平求養生秘訣。
幾個人說笑着,越往裡走,路越狹窄,種平下了馬,想了想,覺得自己現在拿這副模樣去敲門借宿,搞不好會嚇到村民,因此停下腳步。
“……我且將馬系在村外,仲明尋覓人家求宿,如何?”
“這些事讓隨從做就好了,少府不必親爲。”
陶商隨意擺擺手,他倒是沒意識到,種平嘩啦啦流鼻血的樣子會給村民造成驚嚇。
他從徐州跟着種平,中間種平受傷流血的頻率,那已經高到了一個層次,他一邊擔心種平身體會不會留下什麼損傷,一邊也是有些不以爲怪了。
種平心說行吧,只是流鼻血,應該影響不大。
他抽出浸透鮮血的布料,重新換了塊新布卷吧卷吧塞了進去。
感謝統哥保我狗命。
“有人嗎?”
陶商四處張望一番,他們已經能看見幾間殘破的石屋,用於畜養雞鴨的藩籬倒在地上,被踩踏得只剩下些邊角,上面還沾着禽畜的絨羽和乾涸發黑的血塊。
有一間石屋的半年矮牆被人爲踹塌,碎石塊散了一地,還留有火焰灼燒過的痕跡。
陶商又喊了幾嗓子,回答他們的唯有一片死氣沉沉的靜謐。
“怪事,怎麼會沒有人呢?”
陶商撓撓頭,臉上有些掛不住。
“我上次來的時候還是有不少人住在村子裡的啊?這裡這麼隱蔽,難道還要往外逃,去避難嗎?”
種平沒有應聲,他心底一沉,已經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我等入內看看。”
他說着,也沒等陶商反應過來,徑自走到一間石屋前,那屋前的半扇門斜搭在門框上,種平只是伸出手,輕輕一敲,木門就“訇”地一聲陷下去,濺起一片塵灰沙土。
種平連連咳嗽,用袖子遮了臉,屏住呼吸,過了許久才半睜開眼,勉強能看清屋內情形:
堂前除了張簡陋的桌子外,沒有別的什麼傢俱。
有個灰色短衫的人正趴在桌子上,頭枕着臂彎,似乎在睡覺。
“原來有人。”
陶商皺着鼻子,用力揮散面前的土灰,粗聲粗氣地喊:“你是聾了嗎?”
他主動跨進屋內,作勢就要推那人。
“仲明!”
種平制止的話只來得及說出一半,就見他以爲是埋着腦袋睡覺的人,直直摔在地上。
那屍體已經很僵硬了,同地面接觸的瞬間,跟外面大門倒下產生的聲音和灰塵,並沒有什麼區別。
種平這纔看清,原來這屍體不是腦袋枕在胳膊下,而且直接被人砍了頭,留下空洞的一截脖頸。
“這……”
陶商整個人僵在原地,還維持着平伸出手的姿態。
從他的角度,能看到桌面被抓撓出的交錯指甲印痕,結合那屍體的狀態和脖子處的斷面。
他幾乎能想象出,這具屍體生前是怎麼被強行按在桌子上,那行兇的人又是怎麼將這桌子當做案板,像是砍一隻雞一樣,用鈍鏽的刀去砍、去磨,去斬……
這個過程中,那個村民甚至是活着的,意識清醒的……
“我,我不知道……”
陶商從喉嚨中擠出帶着哭腔的一句辯解,聲音抖得厲害。
種平一言不發,掀開布簾,往內室走。
他只邁進去半隻腳,立馬就跟被燙了似的退出來。
“……咱們去下一家。”
種平別過臉,不敢再往裡多看一眼,他頭一次痛恨起自己爲何擁有這樣好的視力,能讓他在一瞬間看明白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又將畫面如此不可磨滅地烙印在他腦海之中。
……他看到了一個失去頭顱的嬰兒和她那敞開心胸的無頭母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