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時候,吳質和霍丘到了蒼梧,隨行的正是樊阿和許邵。
樊阿自給夏侯惇治過傷後,自覺醫術大有長進,除去日常與師父通信學習外,對研究各類疑難雜症的興趣更爲深厚。
華佗對這個徒弟也是散養着,雖說在揚州坐診,卻也不急着叫樊阿回自己身邊,因此樊阿自離開兗州後便四處遊歷,每每遇到怪僻之症便停下替人醫治,這般走走停停,四月初才乘船到了荊州。
那時許邵也離了許都,本來想去揚州見鄭玄,結果半路上收到種平的信託他來交州一趟,爲自己做個說客。
許邵尚且疑惑要他去遊說何人,待往下一看,原來是自家從兄許靖正在交趾太守士燮手下謀事,還頗受這位太守禮遇,種平爲劉備謀畫九真,因此纔有這一請。
之前在許都,許邵爲種平傳信時也曾見過這位劉皇叔,以他相人的本事,自然能看出劉備並非池中之物,何況衣帶詔之事種平不曾瞞他,事後也給他透過底。
許邵在回信裡調侃幾句,第二天便改了行程,直接往交州而來。
四人各有耽擱,直到月中才按着種平信中所說的地點相聚,一同到了蒼梧郡。
蒼梧方從戰亂恢復一月,許邵本以爲所見之處應當是一片狼藉荒蕪,可一路走來,雖說所經城鎮算不得繁榮,卻也未見匪寇,街市如常,百姓往來,似乎與揚州兗州也無什麼不同。
待入了廣信,街頭巷陌皆有小販拎着草簍售賣魚蝦,也有揹着桑麻一路走一路叫賣的,言語難以辨識,腔調卻甚是好聽,這城中似乎並未特地規劃坊市,讓許邵覺得很是新奇。
暮色蒼茫,種平提着從國淵哪裡薅來的米糕回到小巷,吳質和霍丘已經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了。
種平這一月到處寫信忽悠人來交州,乍一看到這兩人站在家門口,自己還愣了一下,在心裡尋思是什麼時候寫信要這兩個人來廣信的。
趁着開門的時候,種平總算想起來自己先前交代吳質和霍丘在荊州做的事,翻出幾個蒲墊讓兩人坐下,認真詢問:“你二人已去過零陵和長沙二郡?”
吳質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卷皮帛:“自與郎君在荊州別後,我立刻便啓程至了零陵,順着灕水而下,沿河所見的堤堰大多記錄其上,因着郎君曾說要我儘量掩人耳目,有些地段實在難以詳盡描繪,只得草草帶過……至於附近稻田,也特地問詢過村中老人耕種之法,雖不知郎君有何用途,但想着郎君既然專門交代必然是有大用,因而將相關漚肥之法、所用的農具和稻種皆記了下來。”
他說着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布袋放在了案上:“這便是那村中人所用的稻種。”
比起吳質的侃侃而談,霍丘就顯得簡單多了,即便種平交代他去做的事情比吳質的更加莫名其妙,霍丘也難產生什麼好奇心:“長沙郡確實有一裨將名爲黃忠,其子久病。我照郎君的話,等樊先生遊歷到南陽時,便將郎君的信送到樊先生手上,樊先生那時正在愁遇不到難醫治的病症,看了信後果然興起來了長沙爲其子醫治,如今已然大好。”
霍丘停頓了一下,端正身體,微微向着種平所在的方向前傾:“我聽聞他最善射箭,臨行前曾與其比試,以紅布扎於城外小枝之上,五箭之中,我有三箭正中結釦。”
種平看出霍丘是贏了黃忠,想要得自己的稱讚,心中猜測多半是黃忠將霍丘當做的恩人,有意相讓了一番,但還是很給面子的詢問:“哦?那黃忠中了幾箭?”
“亦是三箭。”霍丘終歸還是沒忍住露出點自豪的神色:“唯有一箭正中結釦,其餘二箭皆是穿布而過。”
“由此觀之,你的射術在天下也能排的上名號了。”
種平拍了拍霍丘的肩膀,發自內心的誇讚,笑了笑又繼續道:“不過世間精於射的英雄有許多,出去荊州的黃忠,還有東萊太史慈……首屈一指的應當是呂布,有朝一日,說不準你還能同這些人就射箭之術一較高下,可不能因一時之勝便驕傲自滿,看清了天下英雄。”
說起呂布,種平偏頭去問吳質:“之前聽說呂布有意和袁術結親,你來時路上可聽聞子將先生談及此事?”
吳質想了一想:“確實聽到過這件事,子將先生剛入交州時說了幾句。大概的意思是兩家已經議定了婚期,溫侯連聘禮都收了,可不知爲何送女出嫁時又生了悔意,硬是半路將女兒攔了下來,改口說不嫁了……這事情好像後來被袁揚州壓了下去,但我聽子將先生的言語,袁揚州似乎恨極了溫侯出爾反爾,願有的結盟事宜也不了了之了。”
“中途悔婚?”
種平皺了皺眉,沒想通這是個什麼神奇的操作,照他的想法,縱然呂布一時犯蠢,可有陳宮在身邊,怎麼會犯此大錯?
但轉念一想演義中的董卓貂蟬,大概猜出來這事背後少不了嚴夫人慫恿,弄不好是嚴夫人吹枕邊風將陳宮支了出去……
事實還真如種平所想,陳宮一聽到呂布以糧草緊張,讓自己去監督運糧之事時就覺得呂袁結親的事情要糟,奈何呂布鐵了心的時候誰也說不動他,也不能強留着不走,只得暗自嘆息。
即便如此,陳宮想起呂布聽勸時也是真聽勸的那些曾經,心裡還是抱有些許期望,臨行前又是懇切相勸,又是留書諫言,千叮嚀萬囑咐就希望呂布不要昏頭,該嫁女兒一定要捨得嫁出去。
沒想到最後呂布糾結了半天,竟然選擇半路悔婚……哪怕是剛答應後就後悔也比中途後悔好啊,這不是直接把袁術的面子往腳底下踩嗎?!
種平搖了搖頭,心中清楚呂布的下場應當和他原本的結局沒有什麼偏差,便不再詢問呂布之事,轉而詢問起許都的消息:“不提這個,如今子將先生去拜會玄德公了,你們先給我交個底,好叫我有些準備……如今許都……我知道董承已死,只是想問,你二人一路而來,可曾聽聞半點我父的消息?”
吳質和霍丘二人對視一眼,在種平期望的眼神中,緩緩搖了搖頭。
種平略有些失望,或許是也知道問不出什麼信息,倒也並未顯得太失落。
吳質猶豫片刻,欲言又止。
種平心中頓覺不妙,直覺對方要說的可能不是什麼好消息,嚥了咽口水,強作鎮定:“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此處並無外人。”
“郎君……”
吳質看了看霍丘,知道指望不上他替自己開口,嘆了口氣,低着頭道:“戲先生……數月前久病不治,已經……”
種平微微怔愣,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感受。
原本他已經做好接受父親遭遇不幸的噩耗,沒想到吳質說出來的人會是戲志才。
唯有一種“竟然”卻又“果然”的難言之感。
很久之前種平便知道戲志才該在今年死去,在東郡時便勸過戲志才戒酒戒色,曾經從徐州回兗州,聽聞戲志才感染風寒時,種平便擔憂會失去這位朋友。
即便是曹操府上的府醫日日看診,種平託曹丕多勸戲志才戒酒,可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日……
“我知道了。”
最後種平也只是簡單應答了一聲,吳質從種平的臉上看不出種平現在的心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去寬慰。
屋內沒人再開口,只能聽到種平翻動羊皮帛書發出的“沙沙”聲。
一個月前種平找甘夫人要了點香菜種子種在院子裡,如今剛好割過一茬,出於紀念意義,第一次茬香菜種平沒捨得用來做菜,而是託一位苗女做成了幾個小香袋收在書櫃裡。
本來還擔心不夠送人用,現在……
種平自嘲一笑,怕是有一日,這些香袋會送落到無可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