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俺在天上的母

正月十七。三江口鎮上,衆多房屋檐上的冰雪開始融化,雨水消融,將平整的街道灌的泥濘不堪。融雪後,寒風在鎮上發酵,在街角上發出尖銳的呼嘯,接着沿門簾一頭衝進千家萬戶。

在鎮上的一家旅店裡,門口的門簾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門簾的一角被風撩開,似在偷窺屋裡的人。

此時,欒奕就坐在這家旅店的大堂裡。在他身旁,兩爐炭火熊熊燃燒着,將火焰的光輝映照在了他微醺的臉上。

他手持竹筷,夾一片牛肉塞進嘴裡,津津有味的品嚐。又單手拂袖,用另一隻手擎着木勺在身側炭爐上的小鼎裡舀出一勺酒,灌入碗中。將陶琬遞到嘴邊,滿滿的灌了一口。

溫暖的甘釀沿着喉頭流入身體,給發涼的肌體注入一陣令人振奮的活力。

“好酒!”他大聲稱讚,擡起眼簾,望向在廳內負手來回踱步,時不時沿着風吹門簾的縫隙張望門外港口方向的高大身影,問說:“三哥!要不要吃上一碗?”說着,他又用木勺給結拜後排行老三的張飛盛了一碗美酒,放到了對面的座位上。

張飛聞言,再望一眼門外,嘆出一口粗氣,“哎!”大步坐到欒奕對面,端起碗來喝了個乾乾淨淨。幽怨道:“這都來了三天了,怎地還是一艘船都沒有。整天憋在屋裡,搞得俺老張都快悶出個鳥來了。”

張飛急,欒奕比他更急。在他的內心深處,還在爲今年夏末秋初那場轟轟烈烈的農民運動而擔憂着。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盼着早些回濟南了……可是,天命使然,抵達三江口三天之久,竟沒有一艘船靠港補給或者卸貨,直讓他急得嘴角冒皰。

急歸急,欒奕卻又不能把黃巾起義的事說出來,只能暗暗埋在肚子裡,將急切的心情深深埋在肚子裡,表面上裝出一副豁達模樣,勸慰張飛道:“三哥莫慌,這幾日奕不是跟典大哥一起向聖母求告過了嘛!相信用不了多久,聖母便會顯靈,讓有緣船隻打此路過,接上我等的。”

“聖母真的會顯靈?”張飛將信將疑。在看到欒奕遞來的肯定眼神後,又道:“那好,便再等上一等。也不知大哥、二哥找到船沒有!”他視線始終不離門口,似要透過那厚厚的門簾一直看到港口上去。此時,典韋和關羽就等在那裡,在寒風中翹首期待有船靠岸。“不行……俺坐不住,得再過去瞧瞧……”

張飛正待起身,又被欒奕拉了回來。欒奕勸說:“行了吧三哥!咱倆這纔剛讓大哥、二哥替換回來,怎地又去。再者說了,又不是人多就會有船來,即便去了也無甚用處。不如先坐下吃口溫酒暖和暖和,歇息一陣,遲些再去。”

“可俺坐不住啊!”張飛坐立不安,一口又將欒奕剛剛灌滿的水酒喝了個乾淨,抹抹嘴角上殘留的水酒,又站起身來在堂內踱步,將地板踩得咚咚作響。

看到張飛這副熱鍋上螞蟻般的模樣,欒奕不由哈哈直笑,暗歎這猛張飛還真是一腔烈火似的急脾氣。他溫和地對張飛說:“三哥!急也沒用。與其心急火燎的走來走去,倒不如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向聖母禱告一番。說不定聖母聽了你的願望就立刻派船來把咱們接到江南去了?”

“嗯?”張飛愣了愣,問:“四弟說的勞什子禱告當真管用?”

“奕向聖母起誓!一準管用!”神棍幹得久了,欒奕說這種話面不紅心不跳,連哏都不打。反正按照聖母教的邏輯,若是張飛立誓沒有應驗還可以解釋爲張飛心不誠,或者張飛殺念太重,聖母懶得理等等等等……好幾十種理由。若是應驗了,那邊是神蹟,橫豎都是聖母有理,這就是後世基督教作爲神學學科在大學裡被世人經久研究後的先進性所在。

“俺老張便禱上一禱!”張飛大喇喇坐回座椅,回憶一陣前些時日,在來的路上欒奕教給他的禱告步驟和禱告詞格式,呢喃道:“俺在天上的娘……”

只聽這開頭,欒奕差點沒笑着出溜到桌子底下去……“我在天上的母!”同樣的話,用這河北方言說出來怎麼聽怎麼怪異,無形之中增加了無限的喜劇成分。

張飛似是發覺了欒奕的不妥,睜開一對銅鈴般的大眼,疑惑地看向欒奕,問:“咋了?俺做得不對?”

“對,三哥,說的很對。繼續,繼續……”欒奕打個哈哈,將汲取精神食糧的機會再度還給張飛。

張飛吧嗒吧嗒嘴,又合上眼簾,雙手交叉併攏頂在絡腮鬍子上,喃喃地禱告,道:“俺在天上的娘。俺四弟說,你很靈驗,俺不大相信。現在正好,俺們遇到難事了,困在這江邊過不去江了。你若能在一個時辰內給俺們弄艘船來,把俺們馱過去,俺老張就相信你。以後把你當親孃伺候,俺這二百多斤肉就交給你支使。要是不顯靈……以後可別怪俺不給你香火錢,不是……四弟管香火錢叫奉獻,不給你奉獻。所以,俺覺得你還是派船來比較划算。呃……行了,就說這麼多!啊,大門兒!”說完,張飛又吧嗒吧嗒嘴,卻見欒奕正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便問:“咋了?俺禱告的不對?”

不對?當然不對了……欒奕心裡直犯嘀咕,哪裡有用這種威脅的口氣禱告的?合着人家聖母要不顯靈就得吃大虧,要是沒有船在這兒路過你張飛就不信人家了?

心裡雖是這麼想,他嘴上卻不能這麼說,畢竟張飛這是第一次禱告,犯些原則性錯誤也是可以諒解的,更重要的是,要想真正把張飛拉入教會,需要鼓勵他多多接受教徒的日常習慣。“三哥禱告的對,對得很!”

“那就等着吧!俺倒要看看一個時辰內會不會有船來!”

欒奕聞言臉上的微笑頓時僵住。他深知,對於剛剛接受教會的人而言,借這種試探性禱告確立信仰的情況最難處理。若是禱告詞應驗還則罷了。若是沒有應驗,再加上傳教者解釋不足,很容易在人們心裡形成難以化解的不良印象,以後將其拉入教會定然需費好大一番工夫。而這,恰恰正是他最不希望在張飛身上出現的情況!

想到這些,欒奕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掃向門口,腦海中則不停組合腹稿,尋找一會兒沒有船來的時候向張飛解釋的最佳方式。

門簾依舊在寒風吹拂下一開一合着。銅爐裡的炭火呼呼的冒着青煙,煙火繚繞下,爐子裡的木炭在紅暈灼燒下慢慢地消融着。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緩慢,初始階段的一刻又一刻彷彿比一年還要漫長……但是到了一個時辰即將耗盡的時候,時間的腳步又忽然加快起來,快到欒奕恨不得拉住它,不讓它這麼快就到最後的終點。

然而,時間總歸是虛無縹緲的,就算世上最偉大的人也無法制約它前進的步伐。

一個時辰轉瞬及至。在堂中走來走去的張飛,撩起眼簾,最後望一眼天色,帶着幾分頹然,幾分釋然,無奈地搖了搖頭,“俺就說嘛!聖母沒有四弟說的那麼神奇!”

欒奕心頭一糾,連忙解釋:“三哥莫要武斷。你的願望纔剛剛發出,聖母每日接受數十萬人禱告,挨個處理起來總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再者說了……”話剛說到這,只覺旅店門口掀起一道亮光,接着一股強烈的寒風順着大門涌入屋內,凍得欒奕一激靈。

一隻粗壯有力的大手扶住半掀開的門簾,在門簾的後面則是典韋那高大雄壯的身軀。

他那魔鬼般醜陋的面龐上此時綻放着天使般的笑容,說出來的話更是如陽光般溫暖。“三弟、四弟,來船了!”

“聖母保佑!”欒奕長出一口氣,在胸前不停划起十字。

張飛先是呆愣一陣,隨即面露欣喜之色,“乖乖,還真靈驗了。”

“可是……船的東家不讓咱上傳船!”典韋接下來的話卻如三九天的雪水,直給欒奕入贅冰窟之感。

“啊?”張飛大失所望,嘴上不斷喃喃:“聖母不靈光?不對,不對……要是不靈光咋這麼巧,禱告說一個時辰後來船,還真就來了!可是來了怎麼又不讓上呢!”他猛一拍腦瓜,恍然大悟,“會不會是剛纔禱告的時候語氣不敬,惹聖母大人生氣了,所以故意藉此戲耍俺老張?”他越想越覺得可能,頓時羞愧難當……“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唸叨的工夫,卻聽典韋又道:“船東本不欲讓我等登船,不過二哥上前商談,一報教主名諱,船東立刻改了主意。他說他認得教主,十分樂意與教主同舟。還說讓咱們不必着急,他在江邊隨時恭候!”

“嗯?”情況驟然直轉,張飛在大大的失望過後,又忽然露出笑容,面帶不滿地對典韋道:“哎呀!大哥,說話別大喘氣好不好!”

相比張飛,欒奕則更關心船上那位所謂熟人到底是誰。“大哥!敢問那位船東姓氏名誰?是在哪裡與奕相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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