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這天,離開彭城已經三月有餘的陶應,領着三十輕騎回到了彭城。陶應這次是突然決定回來的,事前沒有知會任何人,包括陶謙都沒有稟奏一聲,把君子軍暫時交給了堂弟陶基,清晨從梧縣出發,下午申時剛過就抵達了彭城。
陶應不回來不行了,陶應收到消息,七月十一這一天,治中徐方利用徐州百官盡聚刺史府的機會,忽然向陶謙提出了立嫡之事,建議年過六旬又體弱多病的陶謙早立嗣子,並且直接建議陶謙立長子陶商爲嗣。而徐方在三國曆史上雖然籍籍無名,在陶謙時代的徐州卻是大名鼎鼎,與已經被害廣陵太守趙昱並稱徐州二駿,在徐州士林中的聲望,甚至還遠遠超過了同是徐州人的王郎和張昭——當然也超過了諸葛正太,所以徐方帶了頭後,立即在徐州官員中贏得了無數的響應,部分文武官員紛紛出言附和,煽動陶謙立陶商爲嗣。
以徐方爲首的徐州官員熱臉貼到了冷屁股上,正所謂知子莫若父,沒有人比陶謙更清楚大兒子陶商的德行,也沒有人比陶謙更清楚把徐州傳給陶商的後果,所以陶謙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拒絕徐方等人的請求。但陶謙這時候又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陶謙沒有斷然宣佈暫時不考慮立嫡,而是提起了陶應的名字,要徐州官員比較陶商和陶應的長短——當然,這也不排除是陶謙覺得自己確實應該考慮立嫡的問題了,所以纔拿出兩個兒子來比較。
陶謙提到陶應的名字,結果自然正中糜竺和糜芳兄弟下懷,兩兄弟率先開炮,歷數歷朝歷代廢長立幼帶來的各種杯具,堅決反對陶謙做出茶几選擇,請求陶謙不要遲疑觀望,應當立即確立陶商爲嫡,以便將來繼承徐州牧大位。徐方也領着一大幫腐儒幫腔,堅決反對陶謙廢長立幼,鼓動陶謙立即確立陶商,把理不直氣不壯的陶謙駁得啞口無言。
讓糜竺兄弟等人失望與意外的是,眼看他們的大計出現一線曙光時,沒有擔任任何官職的陶謙長子陶商收到消息,竟然直闖刺史府大廳,當中表明自己絕無繼位之心,還請求陶謙確立爲徐州立下了大功的陶應爲嫡,將來讓陶應繼位,自己這個做兄長的情願給弟弟當幫兇走狗。然後遭到以糜竺兄弟爲首的徐州文武官員堅決反對後,陶應的好大哥陶商竟然要拔劍自刎,表明自己絕無奪嫡心思,陶謙乘機喝住陶商與徐州百官,決定暫不考慮立嫡之事,這才把一場立嫡風波暫時平息了下去。而收到這樣的消息,陶應自然是非得趕回徐州一趟不可了。
急匆匆的進了徐州城,又急匆匆的回到自己家中,陶應剛一進門就撞見了陶謙身邊的頭號親信曹宏。見陶應突然出現,事前沒有收到任何消息的曹宏當然是大吃一驚,忙迎上前來行禮道:“末將曹宏,見過公子,公子何時回的徐州,爲何末將竟然一無所知?”
“剛到,有點急事回來,未及向父親稟報,所以將軍不知道。”陶應回答很簡練,又問道:“曹將軍,父親和我兄長現在那裡?我要見他們?”
“主公正在後房養病,公子去了就可以見到。”曹宏也回答得很快,然後曹宏的神情猶豫了一下,又壓低聲音說道:“至於大公子,二公子你一時半會怕是見不到他了——大公子被糜別駕兄弟請去府中赴宴了,至少要到天色全黑才能回來。”
“赤膊上陣?真是迫不及待了啊。”陶應冷哼一聲,向曹宏拱手道:“多謝將軍指點,那陶應就先去拜會父親了,到了晚上再拜會將軍。”
“公子慢走。”曹宏還禮,然而陶應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讓親兵拿來了一個小包裹,雙手捧到曹宏這個陶謙貼身心腹兼丹陽兵老大面前,微笑說道:“曹將軍,差點忘了,這是陶應從梧縣給你帶來的一點土產,請將軍嚐個鮮。”
“公子太客氣了,曹宏何許人也,那敢讓公子帶禮物。”曹宏假意推讓,但陶應卻硬把包裹塞進了曹宏手裡,小包裹入手,曹宏的手不由自主的往下一墜,曹宏也眼睛一亮,忙低聲說道:“公子,曹宏不敢當啊。”
“曹將軍不必客氣,陶應不在父親身邊,父親又年老多病,全靠將軍和兄長隨時照顧,這是陶應替父親感謝將軍的。”陶應嘴上象抹了蜜一樣,又低聲說道:“將軍請放心,裡面的禮物,是陶應在取慮那股亂匪老巢裡抄到的,乾淨。”
“取慮亂匪?!”曹宏大吃一驚,脫口道:“公子,難道取慮那股亂匪,是你……。”
“曹將軍說笑了,取慮離梧縣足足有一百多裡,又在下邳郡境內,陶應那來的本事剷除?”陶應笑道:“說起來,陶應也正想向曹將軍打聽一下,取慮縣那股亂匪一夜之間全部死於非命,到底是不是下邳許將軍的傑作?如果是的話,許將軍可就太了不起了,三四百號亂匪啊,一個晚上就剿滅乾淨,還一個都沒能跑掉。”
曹宏在徐州雖然是以讒慝小人著稱,但爲人絕對不笨,聽到陶應這話稍一琢磨,很快就心領神會的答道:“公子猜對了,正是許耽將軍的傑作,這事曹宏也是剛剛查明,正打算稟報主公,請主公下令嘉獎許耽將軍。”
“果然是許將軍,陶應果然沒有猜錯。”陶應開心一笑,這才與曹宏拱手告辭。但往後院走了兩步,陶應又心中一動,覺得自己是得試探一下自己那個便宜大哥,便又轉向曹宏說道:“曹將軍,一會能不能請你派人去一趟別駕府,知會陶應的兄長一聲,就說陶應已經回來了。”
曹宏捧着沉甸甸的小包裹轉轉眼睛,很快就點頭哈腰的答道:“二公子放心,末將一會就安排人去別駕府,讓大公子知道二公子已經回來的消息。”
一路進到陶謙所在的後房,陶應第一眼就看到陶謙端坐在書案旁邊,正在翻看着堆積如山的竹簡,陶應不敢怠慢,趕緊小跑到書案前雙膝跪下,行禮道:“孩兒陶應,拜見父親,百餘日不見,父親身體安否?”
“應兒,你回來了?”見次子突然出現,陶謙先是一驚,然後趕緊站起身來,雙手攙起陶應,歡喜萬分的問道:“吾兒何時回的彭城?爲何不派人通知爲父一聲,爲父也和與你兄長到城外迎接你啊?”
“孩兒思念父親,臨時起意返回彭城探望父親,所以未及向父親稟奏。”陶應一邊隨口鬼扯,一邊細心打量陶謙近況,而讓陶應鬆了口氣的是,三個多月不見,陶謙的病情已經有了明顯好轉,哮喘和咳嗽明顯減少,臉色也多了幾分紅潤,精神矍鑠了許多——由此可以判斷,這個便宜老爸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蹬腳扯自己後腿了。
陶應打量陶謙的時候,陶謙當然也在打量多日不見的兒子,分別百日,陶應明顯黑瘦了一圈,身體卻顯得壯實了許多,再也沒有那種肉多骨少的公子哥感覺,同時陶謙還細心的發現,自己這個小兒子的雙手掌上竟然磨起了厚厚一層老繭,由此可見,這個兒子在梧縣練兵期間,肯定是把自己也當成了新兵陪着君子軍將士一起練,同時還要兼顧軍隊事務與梧縣政務,其辛苦與繁雜絕非外人所能想象。
“好,好,好。”滿意之下,陶謙連連拍着陶應的肩膀稱讚,又笑道:“吾兒,其實爲父也覺得你應該要回來了,只是沒想到你能回來得這麼快,看來,吾兒的消息也很靈通啊。好,好。”
陶應有些臉紅,恬不知恥的解釋道:“父親誤會了,其實就是沒有那件事,孩兒也早就打算回來探望父親了,只是軍務和政事實在太忙,一直抽不出時間。”
“沒關係,爲父現在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吾兒用不着過多掛念。”陶應慈祥一笑,懶得揭穿親生兒子的虛僞面目,又笑道:“再說了,吾兒不是經常來信詢問爲父病情嗎?有這份心就行了,爲父已經很滿足了。”
說着,陶謙把陶應按到書案另一側坐下,然後陶謙自己坐到陶應對面,微笑着開門見山的向陶應問道:“吾兒急急而回,可是爲了前日徐州百官奏請爲父立嗣之事?”
“孩兒不敢欺瞞父親,孩兒確是爲此而來。”陶應沒有必要在陶謙面前裝傻,直接就點頭承認。
“那吾兒是何打算?”陶謙笑笑,問道:“爲父若依百官之請,將汝兄長立爲嗣子,吾兒是贊同,還是反對?”
“孩兒反對。”陶應的直接反對讓陶謙萬分意外,也有些不滿,還好陶應又補充道:“父親,孩兒絕非爲了與兄爭奪嫡位才反對父親立嗣,孩兒只是認爲,倘若父親立嗣,那麼不管父親是立兄長爲嗣,還是立孩兒爲嗣,都要中大耳賊奸計。”
“中劉玄德奸計?”陶謙銀白的眉毛一揚,道:“吾兒有話儘管說,直言無諱。”
“那孩兒就斗膽陳述了。”陶應也不知道陶謙有沒有看穿劉備的詭計,儘量小心的緩緩說道:“依孩兒之見,徐州百官奏請父親立嗣,幕後必是出自大耳賊指使,而父親一旦中計宣佈立嗣,那麼不管父親是選擇兄長,還是選擇孩兒,都將正中大耳賊下懷,爲大耳賊侵吞徐州提供可乘之機。父親,不知你對此可有察覺?”
陶謙不動聲色,道:“吾兒可細細說來,不必詢問爲父意見。”
“孩兒遵命。”陶應更是小心,道:“孩兒認爲,倘若父親立兄長爲嗣,那麼大耳賊必然全力拉攏兄長,先以酒色財氣腐蝕,阿諛諂媚奉承,全力討得兄長歡心,獲得兄長信任,繼而挑撥兄長與孩兒的手足之情,唆使兄長與孩兒骨肉相殘,大耳賊乘機坐收漁利。”
“屆時,孩兒如果沉不住氣,對父親的州牧之位生出貪心,做出大逆不道的悖逆之事,那麼大耳賊立即師出有名,以武力誅殺孩兒,削弱我們陶家力量,大耳賊再奪徐州易如反掌。而孩兒如果沉住了氣,情願奉兄長爲主,大耳賊也無其所謂,大耳賊只要控制住兄長,就可以利用兄長的名義先將孩兒兵權剝奪,然後將孩兒流放至窮鄉僻壤,遠離徐州機樞。甚至直接誅殺,永除後患,繼而嫁禍兄長,再以爲孩兒報仇的名義起兵奪城,對大耳賊來說,也不失爲一個奪佔徐州的快捷之計。”
陶謙笑了,問道:“吾兒,難道你的兄長,真這麼容易被他人控制操縱?”
陶應也笑了,低聲答道:“父親,孩兒竊以爲,如果父親不是擔憂此事,恐怕早就確立兄長爲嫡了。”
陶謙再次微笑,又道:“繼續說,假如爲父立你爲嗣,那劉玄德又將如何乘機漁利?”
“倘若父親立孩兒爲嗣,那麼對大耳賊來說就更有利了。”陶應笑道:“首先,糜竺兄弟就有的話說,說什麼自古以來廢長立幼乃是取亂之道,拉着一大幫腐儒酸士天天上表反對,不把徐州鬧得雞犬不寧、烏煙瘴氣絕不罷休。大耳賊也乘機向兄長靠攏,能唆使兄長武力奪嫡固然最好,若不能,待到徐州天崩地裂之時,大耳賊也有的是混水摸魚的天賜良機了。”
陶謙靠在牆上,斜倚着身體盤算,許久後,陶謙忽然一笑,衝陶應笑道:“人說知子莫若父,應兒,你可真是越來越讓爲父看不透了,如此心計,爲父都有些自嘆不如。”
“父親過獎了,孩兒也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陶應謙虛道:“孩兒還擔心,或許孩兒是誤會玄德公了,玄德公其實並沒有這些打算。”
“玄德公有沒有這些打算,爲父也不知曉。”陶謙搖頭,又微笑說道:“不過吾兒,或許你真是誤會玄德公了,玄德公乃是赤誠君子,這等詭計,或是出自糜竺兄弟之手。”
“不是孩兒小覷糜竺和糜芳,他們還想不出這樣的詭計。”陶應恭敬答道:“能想出如此混水摸魚的離間毒計,徐州境內,除了玄德公之外,絕無第二人。”
“恐未必吧?”陶謙笑道:“吾兒能在百里之外一眼看透此計,難道吾兒就用不出如此妙計?”
陶應楞了楞,頗有些害羞的低下腦袋,道:“孩兒不過是旁觀者清,僥倖看破此計,真要親手佈置如此毒計,孩兒實難辦到。”
陶謙再笑,越來越覺得這個兒子太象自己,然後陶謙又問道:“應兒,那現在爲父選擇暫緩立嗣,既不表態要立你兄長爲嗣,也不宣佈立你爲嗣,玄德公可還有應對之計?”
“當然有。”陶應輕鬆笑道:“而且已經開始了,父親不會不知道吧,糜竺兄弟已經把兄長請去赴宴了?相信要不了幾天,又該有人在父親面前提起立嫡之事了,說不定還會有人在徐州城中散播謠言,總之不把這個話題炒大炒熱,玄德公就不會罷休。”
“和爲父分析的一樣。”陶謙點頭,又嘆道:“可惜啊,應兒,你爲什麼偏偏是爲父的次子呢?”
“父親不必可惜,多虧孩兒只是父親的次子,否則事情可能更麻煩。”陶應恭敬答道:“有人看不到混水摸魚的機會,難保不會生出武力強奪的心思,而我徐州大軍現在元氣大傷,內部又有無數隱患,正面抗衡,很難爭得過對手。”
“你能看得這一點,爲父很欣慰。”陶謙滿意的拍拍陶應肩膀,又說道:“不過吾兒大可放心,徐州現在還在爲父掌中,徐州立嫡更是爲父家事,爲父不開口,誰也別想混水摸魚。”
“父親又誤會孩兒了。”陶應微笑說道:“孩兒此次急匆匆返回徐州,並非是想勸父親暫不立嗣,爲孩兒自己留下機會。孩兒此次回來,是爲父親排憂解難來了——孩兒有一計,可使玄德公的詭計落空,徐州百官閉口,進而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讓玄德公與他的親密同盟生出嫌隙,互相猜忌。”
“還有此等妙計?”陶謙眼睛一亮,喜道:“吾兒是何妙計,快快說來。”
“孩兒的計策其實很簡單。”陶應向陶謙拱手笑道:“首先,孩兒請父親擇立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