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雖未見到父女二人的相處模式,但是卻知道,天下父子親密關係裡,少有這樣真,並且完全相互信賴的。
都說呂布無謀,他卻是個有福之人。也是因爲無謀,更真心。
這不就是因禍得福了嗎?!
父女生隙,不用敵人來滅,自有滅亡之日,若父女齊心,天下諸侯,何人可擋之?!
縱有千軍萬馬,依舊敵不住人心齊啊。
щщщ ★Tтkan ★¢ 〇
這也是司馬懿完全敬服二人的一點。原先他消極之時,也曾幻想過這父女二人若是生隙,只要挑一挑呂布,他就可以稍加利用,而擺脫自己的困境,弄死呂嫺。
後來才發現自己想多了。
因爲呂布這個人想的太少。他這種人,你要他想那麼複雜的局勢,權術,什麼搶權了,之類的?!他真的想不到……
他只要有酒喝,有軍帶,有仗打……其它的他想不着。
無謀之人,卻有此福,也是難得。
而呂嫺,也確實是尊敬這個父親的,哪怕看起來,有時候會與呂布吵架,但這父女二人,吵過就算,並不會入心。
不像別的士族,一旦生隙,便是生死之關頭了。
所以,有時候想得太少,也是傻人有傻福。
司馬懿如今已算認命,他在這個局面之下,沒有勝算,所以乾脆熄了心思。老實點卯上工,比較長命!
陳宮的效率真的太高了,這父女二人這纔去相府不久,也就一頓飯的功夫,就有應對發出。
發的不是檄書,以及迴應書,在城中,軍中展示,還有備份往各處去。
書名爲答袁結書。
難得的是呂布是親寫的罪責己之書,用的語詞都特謙虛。
寫的內容是什麼呢,開頭便是布出身鄙薄,不知禮義,未受中原之恩洗禮過,年輕時,跟隨從主多也,無義之事也行多也,此,天下人皆知,然後說了些深爲悔意之語,如今袁紹大責,他十分慚愧,食不下咽,以往跟隨董卓時,的確做了不少不義事,這無可辯解,如今,爲此小義而恥之,然爲大義,願受辱負重,而擔大任,來徐州所爲,便以大義約束自身,時時再不敢忘當初之恥也……
典型的先抑後揚筆法。
然後筆鋒一轉,先揚袁紹當初爲盟主,召諸侯誅國賊之義舉,然興師不利,破敗而回,董卓雖死,天下卻依舊大亂,而袁紹本有四州之強,卻依舊以小義沾沾自喜,舉大旗,而譴責仁德之輩,天下人周知劉景升是仁德人也,又與袁結親厚,不料,一旦稍背,便大聲斥責怒罵於天下,以致劉景升病而不起,此,爲小節,而毀大義,實是奸邪之行,卻披着義氣的皮子。布尚且知恥而後勇,滅小義而興大義。而袁本初,本是天下至強至雄者也,竟連仁德之諸侯也不能容,此,豈不是披着強人的皮,行的卻是剷除異己,之暴行……
……
司馬懿在軍中看的時候,都笑了。
若說呂布這個人,真的爲了什麼大義小義的寫這種東西,他死也不信。他其實就是爲了呂嫺,爲了徐州的利益。
不得了啊,連呂布這樣的人都有這樣的覺悟,並且有這樣的謀略,這徐州……
而且陳宮幫他潤色的詞藻十分機妙,一揚一抑,一擡一舉,一貶一低,處處都是對比。
天下人看了此書,便看出呂布的謙虛,而至雄的傲慢。
強者的謙虛,是令人心折的,哪怕他以往多行不義,而至雄的傲慢,也是令人不恥的,哪怕他以往曾興過義舉。
人的初心會改變,人的境遇,人的本性會升華,同樣的也有人,也變得自私,利己。
這簡直是袁紹給貶的塵埃裡去了,這就是幾乎在罵他,披着義舉的皮,行着不義的事,連仁德的劉表都要欺罵,這種人,呵呵……
而詞藻之中也處處有呂布的自責,悔意,而相對的,也在後面的對比上有所拔高和昇華,沒一個字誇呂布,其實就是在誇呂布。
雖處處是自責自罪之書,卻拔高到了要贖罪,爲大義而大舉義族滅天下至暴之賊,這簡直是給呂布蒙上了一層華麗的溫柔的外套……
而且陳宮用辭特別有意思,呂布以前是有錯處的,這當然值得人黑,呂布也承認以前沒幹過好事,但是,卻暗含了三個暗示,一,呂布出身低微,不知禮,犯了錯,是事實,但不能改嗎?而且也改好了,博取士人同情,二,呂布雖是勇將,可是先前侍主,是主之從也,主有命,不得不從,他也是身不由己,是個被人利用的可憐人,尤其是董卓,三,呂布如今已是知恥後勇,人能無過嗎?!有過改之,難道不值得推崇嗎?!至少他敢於爲劉景升說話,哪怕劉景升不是他的人,他也敢於與袁紹對峙宣上呀,哪怕袁紹強有四州,勇者不懼,難道不值得敬重嗎?!
是的,袁紹罵劉景升就是不仁不義,稍有背,而露暴強之實。而呂布誇劉景升,卻是因爲義憤,而不得不發。
他不就是正義的代表與化身嗎?!
司馬懿簡直都想拍案叫絕。
以往都說陳宮這人特別囂張急智,而且偏激。
之前相見,也不覺得,只覺得他頗有相爺的寬容。
可是凌鋒之厲,其實藏在這兒呢?!
筆不出峰則已,一出鋒,簡直是要把袁紹罵死啊這……
此書一出,徐州震驚,天下大驚。士人們都在議論呂布,原先呂布與董卓一樣又被拖出來罵一回了,這一回,卻罵不起來。
怎麼說呢,呂布都認錯認罪了,這要是還罵他,豈不是顯得自己也是落井下石之人。
人無法對一個謙虛的人落井下石啊。
一個謙虛的人,一直謙虛的人,總是謙虛,可以被罵虛僞。此時再罵一罵也無妨的。
但是一個高傲的人,突然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向天下認錯,這是何等的勇氣,這又是何等的謙虛啊,這知錯就改,不正是宣揚的正義本身嗎?!
誇,有點不想誇,但罵,也罵不出來,那就罵袁紹吧……
所以,此幾乎是最強的反擊,天下譁然。
就連司馬徽都有點驚訝,道:“溫侯若硬扛,罵回去,未必有此之效。此書,是真正的大智慧!公臺書絕之凌厲,鋒芒,可見一斑!”
劉琦心裡也挺欣慰的。父親受辱,他是擔心的,此時呂布哪怕只是策略舊的考慮纔出此書,可是終究是爲了劉表說話,他總是高興的。
“蒯良寄了信來,”劉琦原先聽說劉表被氣病了,心急如焚,直到蒯良的信來,他才鬆了一口氣,父親與其說是真病,不如說是借袁紹之怒,趁勢病了,也是博取同情之意。
而這,正成了呂布攻擊袁紹,讓袁紹犯了天下之怒的最好的刀鋒。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妙,誰能想到?!
現在所有的刀鋒罵聲全朝着袁紹去了。誰又能想到呢?!
劉琦欲將信與司馬徽看,司馬徽卻推了推,笑道:“不用看,徽心中有數!”
對於老師審時度勢的本事,劉琦是心服口服的,道:“老師果然猜到了嗎?!”
“景升兄看到了袁紹的暴強野蠻無禮,又看了劉玄德的異心,然後看到你發的檄文,他自是受刺激,但也利於他看清荊州的局勢,或者說,不得不面對現實,這現實是他以前絕不肯承認的,這一次確實是幻想破滅了,所以有了最終的應對。”司馬徽道。
天下的事是殘酷的,這有壞處,其實對劉表,也是好處。原先的他,是想着自己身子不行了,兒子們都不能臨危受命,擔當大任,保住荊州,所以就存了將荊州給劉備的心,意思是心疼荊州百姓遭殃啊,可是他看到了劉備想要荊州,卻不只是想要荊州的心,劉備真的會爲荊州拼赴全力嗎,不可能,他看到了野心,所有一切全破滅,看到了人性,這種暮年無力再改變的殘酷,是真的殘酷。
所以他有了妥協。做了最後的抉擇。
這在史上的時候,劉表是一直有幻想心存着的,從未像如今這樣殘酷的清醒過。
劉表到老年才清醒,這是悲哀之處,但同樣的,卻也是幸運之處。
劉琦便十分自責,先前發了檄,卻聽到父親病了的消息,他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哪怕藐良來信說是裝的,他也不能免責三分。
這是做爲兒子的本能和教養,這些年積累的君子修養。
君子的修養是什麼,是不會只看到利弊和好處,還有本心的內心的自省。
劉琦對此事是有責任的,也是自責的。而這,同樣也是君子該擔當的內省與重量。
“劉景升的應對是你,他最終選擇了徐州,選擇了你爲荊州的繼承者,更選擇了你身後的呂氏父女!”司馬徽道:“趁機而病,不發一言,便是對袁紹最有效的反擊。”
他無需說話,天下義士自有爲他道不公者。這就是劉表這些年的仁德的力量。無論他是不是太守舊,固步自封,他也終究是一個真正的仁主,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荊州的百姓的。
這樣的人,也該有人爲他說話!
而現在呂布發了聲,天下有不滿袁紹者,也紛紛發書譴責袁紹。新一輪的罵戰升起來了,從文士之間,到了各諸侯之間。
曹操首當其衝,劉備跟在後,紛紛發書譴責袁紹,爲劉表道不平。除了孫策沉默以外,其餘人等,幾乎能發的都發了。
一時之勢是什麼,彷彿袁紹公了公敵,猶如當年的董卓。
這就是呂嫺與呂布的厲害之處了。
現在征伐袁紹成了義舉,除暴安良,安撫仁德似的!
這份敏銳,司馬徽是真的服了呂嫺。果決,承擔,勇敢!順勢而爲的那種對勢的敏銳。
“景升一病,此是讓蔡氏與劉備相爭的最好時機啊,”司馬徽道:“你父親已經在爲你輔路了。而荊州最大的敵人,是江東,這一點是需要依賴徐州之力,去護佑的,也就是你。所以蒯良必寫信來徐,同樣的,也會發書與陳登,借力,引二強相鬥,同時倚力共防守江東。”
劉琦此時已經五體投地了,道:“琦與老師相比,還稚嫩。全被老師料中矣!”
“你父親並未親寫信,然後蒯良既有明確的信來,便是你父親之意了,此次便是呂布爲他說了話,以他的尊嚴和倔強,也絕不肯親自寫信來的,”司馬徽道:“他畢竟是一州之牧,有他立身的驕傲,絕不允許臣服於人,可他默認了你,選擇了你,歸附徐州。琦兒,你父親是個仁德之主,他對荊州有着卓越的不可取代的仁懷,他永遠是個值得敬重的強者。他把荊州託付在你手上了,一切,全是由你與蒯良主張。蒯良是他身邊最可信重的謀臣,他將此生一切,都交到你身上了,切莫辜負!”
劉琦紅着眼眶,鄭重的點了點頭,道:“琦,定承父志,與蒯良共議荊州之事,絕不叫荊州有失!琦雖無能,定爲徐州效微薄之能,不負忠孝義也。”
徐州大軍出征了。
天下人都在罵袁紹。
罵的他像是董卓一樣。
這般局勢,就連蒯良也沒想到。
而廣陵陳登已收到了蒯良的信,心中微喜,誰不知道蒯良的信,代表的就是劉表的意思,若是以往的局勢時,收到這信,陳登必疑五分,或是看看這天下的局勢,劉表的立場和末路,陳登已信了九分。
拆信看過,也就是說,大戰之時,孫策必要進兵廣陵的了。
或者說,諸葛必寫信與孫策,叫他趁機攻打廣陵。
其實不用寫信,孫策也一定會這麼做。
現在劉表病了,孫策若又卷兵重來,那麼蔡氏與劉備必有一番爭殺。兩人一爭,荊州必危,孫策呢,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蒯良的意思是借廣陵的手,來相互倚勢保住荊州了,這等於就是把荊州送到了徐州手裡,而能不能守得住,就看徐州有沒有這個本事,這是個考驗。
陳登心中微喜,笑了一下,道:“這個劉景升還有點意思,考驗徐州的意思嗎,會不會全力保荊州之意?!”
他心腹的謀士嘆道:“劉表也是大義人也。他之本意是,誰能保住荊州,荊州就是誰的!”爲了荊州,可以委屈自己,劉表這個人,確實是真正的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