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時,曹操是他唯一的後路,他只能往曹操處躲了。這個時候,去哪兒都有被殺的風險,還不如去向曹操請罪。
他賭曹操不至於殺他失人心。雖不會殺他,但也會罰,不然不能服衆。
然而,以後,在諸侯之間,怕是再也沒有他張繡的名字了。
那曹操老謀深算,肯不肯再用他,都是未知數。
他帶着五百餘兵,狼狽的逃竄回許都去了。
呂布大醉,酣睡一場,整個人都是透着懶洋洋的姿態,像吃飽喝足了的大老虎,老虎雖兇猛,卻並不嗜殺,暴躁期過後,現在只剩下悠然得閒的樣子。
等他出帳視察工作的時候,營中早已經有條不紊的將後續工作都整理結束了。
司馬懿看他這德性,估計是能老實好一陣。
不過呂布還是惦記着張繡的下落,口口聲聲一定要逮住追回與之算帳。
司馬懿勸道:“窮寇莫追啊,主公。張繡已是窮途末路,羽翼盡斷,實不宜再趕盡殺絕,都說人之將死,也會得到同情,倘若主公一直死咬不放,天下不譴責他背信棄義,反而會責怪主公不休不饒,不留人活路,實不宜人心。此戰,威足以,但切不可再過度,否則便會變成天下人懼了。如今威已加,正是宜揚德施恩之時,此方是正道。”
呂布聽了,想了想,道:“軍師所言甚是,那便依軍師之計。這張繡,布且饒他一回,不追也罷。”
“那懿便將追兵撤回……”其實司馬懿根本就沒怎麼派追兵,追着玩玩而已。張繡若是死了,後果很嚴重。
呂布以前吃過的名聲的虧,又得重蹈覆轍一遍。
呂布就應了,又道:“只是又該如何施恩揚德?!”
“當發書天下,爲此事正言,主公,此是懿所書之書,主公若無異議,便廣發各郡了……”司馬懿將手稿遞與他。
呂布忙接來看過,寫的是什麼呢,是說呂曹聯盟,本爲伐袁而盟,既有義在先,呂布好心宴請張繡,他卻趁機引呂布離營,而襲呂營之後,實背義叛盟之舉也,然後聲討了一遍,等於是鞭了張繡的名聲的屍,然後又說了一遍,他如此挑釁,呂布自當反擊給與教訓,因斷其羽翼,但念在其是曹操先鋒,兩營有盟之大義上,實不該因小義而傷大義,因此,給了教訓,卻將張繡放跑了,一切自由曹操作主便是,後面便是套話一堆,複述的一遍徐州發兵是爲正義,爲天下大事發兵,擊張繡是節生生枝,也本不該,只是欺到營前,不得不爲云云……
呂布看的好笑,道:“放跑?!”
“不錯,天下人只會念主公不傷張繡之恩,而不害主公斷其羽翼之利也,主公雖不想放走他,但此書發過後,天下皆以爲張繡之活,是主公所與也,”司馬懿道:“這是釜底抽薪之計,以後張繡再無任何臉面,與機會了。曹操不會再重用他,天下也會同情他,而同情一個戰將,此將雖生,卻已與死無異!”
呂布不明覺厲,被忽悠的舒坦了,道:“布明白了,這是將他能活的功勞算在布的身上。”
司馬懿道:“既是盟友,此等小人,自當交由曹操處置,這話,也是客氣,無可厚非。”
“厲害啊,”呂布看着這書,讚歎不已的道:“還是文士厲害,昔日嫺兒曾說,宣傳是很重要的,原來如此。在這種事上,先發制人極重要!”
“主公英明,正是此理。”司馬懿道:“張繡之事,主公以後不必再惦記。他畢竟是曹操的人,若是死在主公手上,不妥。既爲盟友,現在尚不爲敵。倘若張繡真有再複用之機,那時懿再助主公斬之不遲,只是眼下,不妥。”
呂布思忖了一下,氣也消了,道:“也罷了,與他這種小人計較什麼?!張繡到處咬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他在曹操手上,只恐曹操也不會安心,這種人用着有刺,一不小心就扎着自己的手。背叛曹操,是他的本性。”
“確實是本性。用之不記其恩,不用則招其怨。”司馬懿道。
呂布經過這一番話,果然不惦記了,道:“便以此書發出。”
司馬懿鬆了一口氣,怕他還要亂跑,便道:“當此之時,還是要安撫兵士爲要,更是戰前操練,更該嚴謹,各營都須主公激勵軍心,趁勝而鼓勵,可令我軍信心倍增,還請主公不可鬆懈。”
“自當如此!”呂布道:“布無事,正好練兵。”
司馬懿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了。
這貨大約是能消停很久。若是能一直這麼乖就好了。
呂布真的很老實的去練兵了,很長一段時間確實是沒再出去亂跑,叫司馬懿操心。
也更因此,反而確實增添了威嚴,而減少了兗州對他的恐懼。
立了功勞本是好事,若是這個時候還要出去耀武揚威,得能把整個兗州嚇破膽。嚇到倒沒事,最麻煩的事在於,人一旦生懼,就不會真正的臣服,而會防備,甚至防備之中,更添點勇氣,分寸就是這種感覺,過了度,就反而激起他們的反抗欲。
這樣子不多不少剛剛好。
司馬懿的書發出以後,兗州各城鎮是首先接到的,因此,倒有點疑慮,同時也有點猜疑,見呂布確實是再沒有別的動靜,才真正的放下心來。
也更因此,反而爲了自求安穩,也不惹事,甚至又送了糧草與書來。
這麼一大股勢力盤鋸在這個地帶,他們若是真的能完全不在意,那才真是瘋了。
因此,既然沒有多大的威懾,便上供點糧草,以求相安無事,哪怕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呂布見兗州各城鎮的人如此識趣,還是挺高興的,一個勁的誇司馬懿智謀過人,這些糧草斷斷續續的送來,雖說看着確實是不算多,但是,這個加起來的總量,就不得了,而且以後便是長久的送來,一點點的,一次次的,可是個長期的事務。
呂布確實是挺服司馬懿的,因此也沒惹亂,只聽話的沒去人家城牆下溜達。
然而,沒去,才真正的達到了震懾人心的效果。
司馬懿心裡有數的,他的領導班子也是心裡有數的,幕賓小聲道:“軍師,不戰而屈人之兵,蓋如此也,將來,書幾封,兗州不必全部用兵,卻能征服大部分。少數,拎出來打服,整個兗州便全在主公手中了。”
司馬懿卻慎重,道:“未全部接手,不可自負!”
衆人更加心服,道:“是。”
“張繡的無名謀士還捆在營中,如何發落?!還請軍師決斷。”幕賓道。
“可願降?!”司馬懿道。
“不肯降,只求死。”幕賓道:“也是骨頭硬的有節有義之士。”
衆人一嘆,這個時候還肯輔佐張繡的人,可見是真正固執的人,這樣的人,想要降服,一時之間是做不到的。
司馬懿道:“殺之不義。放之也不妥。隨護送傷者的兵馬一併押回徐州去。自有相府安置後續事務。”
衆人應了。
亡者已焚成灰裝斂入盒,與傷者,以及一個囚犯,一併派兵加急的送回彭城去了。
而降了的兵士卻被打散,分入各營去嚴加管束。
在兵事上,有一件大忌諱,就是最好不要打破降了的人還要殺,這是大忌諱。敵人當場降了,就一定要納降。若是不納,本已犯忌,若是降了,還要殺,這就是詐。
一個有詐的人,是難以服人心的,也就是說,人是這可以殺光了,但是以後呢?!誰敢降你,既然打不過還不能降,降了就是死,那就不如奮戰到最後一步了。
所以這個度很重要。這個道理與不要過份去逼迫充州的各城鎮的事一樣。若是逼的太近,讓他們太緊急,他們可能會殊死博鬥的勇氣陡生,會緊緊的依附着程昱與曹操,死戰到底。
但是給一個讓他們能夠思考和喘息,衡量的空隙就不一樣了。他們就會左右搖擺,前後權衡,他們到底要歸附於誰。
而這個開始,是以打開始,還是以有人第一個降,形成一種趨勢開始,這個效應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一定要納降,臨陣降,要納,納了還要收編,或是不用,但是帶回去做別的也成。但是,人是一定不能殺的。
當年白起殺四十萬趙軍是被逼無奈,因爲人真的太多了,這四十萬人降了,怎麼納?!關鍵就是納不了,放又不能放。便陷入了兩難。坑是坑殺了。但鍋,也是白起背了。
可是這個事,也只有真正懂軍事的人才知道,這個有多難。
當年若是降了這些人,帶回秦國?!試試後果?
放了他們回趙國,呵呵。
當然這種情況算是極端情況,大多數的情況其實不至於落到如此極端的狀況。
都說李廣難封,其中的原因,有派系之間鬥爭犧牲品的嫌隙,但老實說,李廣自己其實也有黑料,他自己也曾說過,因爲當時有降了的約在幾百人,他納了,但是他反悔了,納了以後,把人殺了,搶光了所有,的確是斷了後續,也是成功。
但是這本身就是李廣的黑料。
他的確是有功勞,也有能力,但是手段並不光彩,不在世人的一個規範之內。
漢室怎麼能封他爲侯,真封不了!
堂而皇之的破壞規矩嗎,告訴天下人說,雖然他的確有點不光彩,但是因爲功勞大,所以呢,也是可以封侯的,所以呢,你們只要能立功,手段不手段的無所謂,對外交上呢,你們只管降,反正我不保證降了就不殺……
這是一個壞頭。一個大大的壞的頭。
就算很多人不明白爲何李廣難封,其實司馬懿是再清楚不過的。還有說李廣功勞太大,功高蓋主的,其實是想太多,他功勞再大,其實也還是比不上衛青和霍去病的,一個善統兵,一個善突襲,他們封了高位,就算說功高蓋主,也該說是他們纔對。李廣並不是這個情況。
李廣的手段怎麼說呢,在一個灰色地帶,漢室默認,但絕不能鼓勵。
所以曹操雖然狠,但示以天下的姿態是,我雖是個狠人,但是個講規矩的人,講規矩的人,便不會只令人生懼。也就是隻要老實,必無咎。所以他才能得到很多的東西。
不是司馬懿讚許曹操,他也看不習慣這老賊,但是若說雄主,呂布這種級別,與他差的遠了。
但是他確實是命好,有一個高瞻遠矚的女兒呂嫺。
若不是她,呂布便是再勇,功不及項羽大,罪卻比項羽重的多了,就是那種死了都沒人哀悼的那種人。
因爲他比李廣還不怎麼講規矩。
李廣是貪功。呂布還不是貪功,他就是真的隨心所欲,雖不嗜殺,但這名聲確實是難聽。反覆無常,可比貪功失信更嚴重。
而且呂布還是一方雄主,行事不規範,這個後果比李廣可大多了。
所以才說,呂布是真命好啊。
呂布命好,但是就輪到程昱命不那麼好了。
等他得知張繡大敗的消息以後,臉色都變了。再看到司馬懿滴水不漏發來的書,那臉色難看的像陰雲。
司馬懿的書發的真的滴水不漏,面面兼顧,面面俱到,仗是打了,但曹操的面子也顧了,張繡呢也放了,但錯,堅決不是呂布的錯。這是張繡的錯。所以人是放過了,但是怎麼處理,就看盟友怎麼操作了。
這鍋是甩的乾乾淨淨,屁股擦的乾乾淨淨。程昱看完書,是真的特別佩服這司馬懿真是個擦後事的大能。
不僅得了便宜,滅了先鋒營,還要賣乖。意思是天下人還要看曹操怎麼處置張繡的意思吧?!
程昱氣的心絞痛,但能罵司馬懿嗎?!
本就各爲其主,他這麼做,無可厚非。
因此氣道:“這張繡,爲何不聽善言?!我已囑咐於他,不要輕舉妄動,他卻,他卻……”
“大人,”他的身邊人也緊張了,道:“打跑了狗,卻嚇着了貓啊,呂布此戰,威嚴甚重,劉岱和王忠的五萬兵馬還在呂軍身後,只怕此時已是戰戰兢兢,欲死矣。倘失儀,更丟了主公的臉面,天下人如何看待主公?許都威嚴盡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