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道:“諸位不必以女公子之師而憂,只等捷訊來吧。”
“是。”衆人皆應了,難免也要說上兩句好聽的話,道:“有軍師之才輔佐主公與女公子,明君賢士,定能鑄就基業是也!”
“徐州賢士多也,有賈大人與陳相賢輩,又有諸位賢臣,懿不過是中舐之流,是女公子高看,諸位擡舉,纔有今日,怎麼敢虛受如此讚許,”司馬懿道:“纔多有,然,也當協力一心,袁紹謀士雖多,卻心不一,當以此爲戒慎是也!”
諸人更是心服口服,道:“是。”
衆人議完事便散了。唯獨司馬懿拿着呂嫺的信,沉默良久,是逐字逐句,逐段的細細琢磨了一通,也是一字未提深意,然而,只有司馬懿知道,這就是她的回覆。
司馬懿苦笑一聲,喃喃道:“天生其人,懿所苦也。”
他的心思,便是曹操那樣的人,便是心中有疑慮,也只是疑慮而已。而所謂疑慮,就是指,可信任,也猜忌之間。但是如曹操這類梟雄者,他不是隻對他一個人疑慮,而是對所有人都是如此。那麼,司馬懿縱然受猜忌,那也不是獨例。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感覺在她的面前,他彷彿是透明的一樣。
她對自己,並非疑慮,而是說不清的一種感覺。
很奇怪。
但是司馬懿就是覺得,他的心思,彷彿在她面前一切掩藏掩飾都是徒勞。這讓他覺得自己可笑的同時,也在深深的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傻兮兮的,這個女公子,本身就是一個說不清的一個人,看着比較佛系淡定,然而,可是她卻比曹操更讓他覺得猜疑。
是的,猜疑!
司馬懿看着信,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精神分裂了。
一方面,不信有這樣的怪才,另一方面,就是忍不住的這樣想。不能遏止。
這世上會有這樣的人嗎?!
能夠讀人心,或是出於先知?!
是的,先知。
他對呂嫺,也算不上恐懼,可是,就是說不清楚。這種無奈,有點令人沮喪。就是無論他出什麼招,她都能看得清,並且隱形之中立即拆解,不費吹灰之力。彷彿根本不以他爲忌。
這一種出神入化的功夫,讓他特別的無奈。
當然是不甘心的,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琢磨了個遍,這纔將信收起來了。
目前,還是以不動應萬變的好!
主要還是心裡沒底啊。
正說着,幕賓又轉進來了,道:“軍師,主公回營矣。”
司馬懿道:“有女公子轉交之信來與主公,速送去與主公見閱。”
幕賓應下,接了信,令人去轉交。自己卻未走,只是笑道:“女公子與主公之間,可謂知己知交是者也,父女一心,也叫吾等安心,若如袁紹父子之間如此,只恐吾等也不知唯何命是聽。”
司馬懿笑了一下,知道他是另有話要說,便請他獨坐下,道:“若有話不妨直言。”
“只是對於女公子深入敵境一事,心中探不着底,特來請教軍師,”幕賓道:“雖知女公子向來有謀,善決斷,然而,兵場如殺場,倘有萬一,又如何敢賭?!女公子憑藉的又是什麼呢?!必能贏曹操?!”
原來是擔心呂嫺死在前線,司馬懿鬆了一口氣,還以爲心思與呂嫺的交鋒被外人所察覺。還好,這只是頂級謀士之間才能理解的東西。
因此,司馬懿也就笑道:“汝以爲女公子是何人?!”
“正因知之,才更憂慮,”幕賓嘆道:“軍師,主公性情,若無軍師,只恐更難以約束。更因如此,徐州纔不能失去女公子,主公更不能失去女公子啊!”
司馬懿道:“汝可知,爲何險地,她去闖,而將大後方交由虎威軍?!”
“自信?!”幕賓道。
“主公的性情,這些時日,想必汝等心中也有數矣,”司馬懿道:“若主公去的是前線,便是有吾等在,依主公的性情,也很容易中別人的計,他性情又暴躁,便是我等相勸,也未必肯聽,而我雖可保,卻終究可能於亂中出錯,變中出錯……”
“所以,她去了。”司馬懿道:“你可以理解爲是爲了保存實力,保護主公,保住虎威軍和徐州。然而,這等氣魄之下,何嘗不是要問天下九州的氣魄?!”
幕賓聽了若有所思。
“三方會戰,變化多機,而她足以應付,雖有險,卻終究有謀,也有實力。”司馬懿道:“她曾說過,三方是最穩定的局勢。但同樣的,它也是最變化多端的局勢。也就是危機二字中的機。難得的機遇。”
“而在這三方局中,她要奪得真正的主動權,真正的得到問鼎北國的機遇。”司馬懿道。
也就是說,呂嫺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這其中耗到北國的機遇了。
幕賓聽的心中砰砰直跳,他雖不算頂級謀臣,但也絕非常人,聽明白了,道:“女公子要入境北方,是整個北方!”
司馬懿點了點頭,笑了一下,道:“她已入官渡,汝以爲,她是如何進去的?!曹仁駐雄兵二十萬在那,卻依舊放了她進關,只代表兩件事情,曹操需要她,不會與她爲敵,至少暫時是,二便是,曹仁心知其實力過人,不好難爲。”
“曹呂之戰時,曹仁敗,虎豹騎精英營幾乎不剩,曹仁怎能不心有餘悸?”幕賓道:“然,以曹軍之志,必想再戰洗刷恥辱。”
“雖有其志,只是,觀女公子之師如此強大,心中怎麼會沒有更多的猶豫與疑慮,”司馬懿道:“她訓練的兵馬,汝等也是知曉的。絲毫不弱於虎威軍。甚至更有內在的鋒利奪目。別說曹仁見之心有怯然,吾軍也如是!”
幕賓點點頭。
“看人,在於聽其言,觀其行,”司馬懿道:“曹仁與她會師於官渡,必有宴相見,若見她之氣魄,恐怕心裡也有數,只會一一報於曹操,暗暗準備。”
“女公子亮的何止是大軍,更是她的毫不掩飾的昭昭之心。”幕賓道:“我明白了。是要告訴曹操,要共分北方之意?!”
司馬懿笑了一下,沒再多言。
與其說是商議,不如說是默契,雄主之間的默契,就是先共同幹掉袁紹,瓜分掉這一切,分好果實。
至於後面決戰,那就那時候再說。
這同樣是隱諱而昭然的。她就是在告訴曹操,倘若你非不按常理出牌,要攻擊我。恕我也就不遵舊盟,可能會做出更不可思議的舉動來。
孤軍深入,當然是孤軍深入,可是深入的是誰的腹地,曹操心裡會不忌憚嗎?!
這的確是險境,但同樣是機遇。
甚至可以說,這也是曹操的機遇與險境。若能順利,倒是能打出引君入甕的局來,然而若是不能呢?!這就成了引狼入室。而誰是那隻狼,是呂嫺!可能會把曹操的腹地的五臟六腑都給打碎了攪成一團。
“原來如此!”幕賓是真正的想明白了,道:“怪道女公子行事與以往不同,此入官渡,並不低調,反而一改舊事,而甚此高調,原來是爲此故。”
司馬懿道:“已入北國,亮劍之時也!旁人也許未知,曹操必然懂。此時曹操的抉擇是勿庸置疑的!”
幕賓一改憂慮,笑了,道:“女公子與軍師之默契,真是常吾等可及也!”
一時歎服不已。
司馬懿笑了一下。與她哪裡有什麼默契?!
不過是高手之間,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
相信很快,她就有好消息傳來了吧?!偷襲袁尚,開局之戰。而三方的局勢,她就會變爲主導者!
爲了北境,她籌謀多久?!這一天,終是真正的等到了。
北國之戰火,初燃,將至焚燒前的熱場。
荊州的局勢也在發生着激烈的變化。
且說蔡瑁帶着人進了州牧府上,見到劉備與關羽二人,道:“姐夫多病憂愁過甚,劉使君何不多留府上幾日,若能開導姐夫,也許這病也就慢慢好了。不若雲長且隨我來,我欲宴請雲長前去赴宴,切蹉一番武藝如何,還請萬勿推辭!”
“這……”關羽看了一眼蔡瑁,也看不出他到底安了什麼心思,只是確實是不想去,一時之間倒沒想出合適的推辭來。
蔡瑁道:“雲長與劉使君形影不離,自是好事,只是在我姐夫府上,萬不至有何閃失,不然這整個荊州都不是安全之所也。”
關羽一想也是,雖如此作想,只是還是想推辭,想了想,道:“德珪盛意本不應推辭,只是州牧病重,羽心憂吾兄長憂思過重也,當此之時,怎敢棄兄長之憂,而獨自赴宴矣?!”
蔡瑁身後謀士道:“倒也不算是宴,而是切蹉也,素聞雲長武藝高強,我荊州諸將皆有想一試身手者也多,不若趁此機會一較高下,如何?!”
關羽面色爲難。
蔡瑁道:“姐夫病重,恐孫策捲土重來。若再起戰,無有應對,非人臣與親族所爲也。因此姐夫雖至此,瑁不能不備也,更不能只顧憂心而不顧大勢也。”
蔡瑁激他道:“莫非雲長不信瑁!?”
關羽忙道:“非也!德珪亦是忠臣義士,怎敢如此言重,只是……”
他爲難的看向劉備,半點都不想離開劉備。
劉備聽了卻道:“備在景升兄府上,無有憂也,二弟不必寸步不離,德珪既如此盛意,不若先且前去,想我們兄弟三人,與荊州也是同生共死之人,若荊州有危,怎麼能不顧?!”
“兄長,”關羽心裡憂慮的很,可是都請到面前來了,又說了這麼多,再不去,的確是要翻臉了。
關羽權衡了一下,到底是翻臉,撕破臉馬上起衝突好,還是分開了更危險?!
倘不給蔡瑁臉面,真翻起面來,他與兄弟也定出不得荊州去,與其如此,不若且應他盛意便是,看他有什麼奈何?!
關羽也尋思了一下,劉表雖病重,但不至到病危馬上就會死的地步。這州牧府威嚴尚在。這蔡瑁就算權勢滔天,也不至於立即就打入府內圍殺劉備的地步,如果真如此,纔是真的喪心病狂了。
萬不至於到這份上。如果真敢這樣,這荊州城也就全不安全了。
他憂心的看了一眼劉備,道:“兄長且在州牧府上待我,我去去便來!”
這話就是暗示了,叫劉備切勿離開州牧府,最好是不要離開劉表身邊!
劉備自是聽明白了,道:“二弟且放心!”
“請!”蔡瑁與劉備道別,笑道:“雲長,來。荊州諸將士,已等之久矣!”
關羽拎了兵器,道:“請!”
一時二人去了。
府內又安靜下來。
劉備去尋蒯良,卻不見蒯良的蹤影,他心中有點犯嘀咕,靠近了劉表的內室,良久,見醫者出來,忙迎上前去道:“不知州牧如何?!還請杏手告知!”
醫者道:“汝是何人?!”
“吾是襄陽劉備,”劉備道。
“原來是劉使君,”醫者慌忙謁見,劉備忙還禮。
醫者見劉備問劉表之事,卻不好說出劉表的病情,只能隱諱的道:“……草有榮枯,人也如此,年紀到了,難免有不舒服之時,亦是常事也……”
劉備一聽,心中便是咯噔一聲,此話何意!?
若劉表真是病重,醫者豈會如此說?!
劉備是什麼人!?他若只是普通人,也許憑這一句,也辯解不出,這裡面的深意。
然而,眼見着是病重了,叫醫者了,結果搶救一番,醫者出來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不等於是說,是說……
劉備面色不變,只道:“煩請醫者定要調理診治劉州牧,事關荊州生死存亡也……”
“自當如此……”醫者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頻以眼神示他,卻不敢久留,拎着醫箱離開了。
劉備心急如焚,只恐事有蹊蹺,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引走二弟,他還未如此疑心。若倘若這一點再聯繫上劉表默認蔡瑁所爲,那今天……他還能活着從荊州離開嗎?!
是什麼,叫劉表如此?!劉備簡直不敢相信!
軍師所言不錯,荊州終究是是非之地,只要有蔡瑁,他想要在此立足,根本不可能……而現在,連劉表也改了初衷,過河拆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