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他現在雖頭暈,腦子卻極清醒。
贖金肯定是不可能給的,也沒得給,頂多是來信言明,什麼士可殺不可辱,將可死,不可傷,仁義雖有名,卻也須有始終與尊嚴,若與之贖金,則是劉備與他是以利相交也。以義相交之人,如何能利而辱也?!無非是逼迫馬超不敢殺魏延,就是架個高高的架子讓他下不來臺唄。就像當初拿着劉邦親人臨陣威脅他的人,結果最後反而是項羽自己下不來臺,只能放了……
魏延恍惚的想,馬超這人是舍了臉皮,恐怕真的不在乎要贖金的名聲不中聽了。
爲了達到目的,當真是不擇手段。
這主臣二人,沒臉沒皮的,對比着慈仁虛僞的,雖然面目可憎,可說到底,卻十分真實。
劉備會怎麼回信,魏延全料得中。
這封信不光會讓馬超下不下,上不上,同時,也會逼迫的他爲俘而走投無路。若爲忠義輩者,必自盡也。若他降了,便是真正的不義,見利忘義。
這是一箭幾雕,將魏延投降的後路都給絕了!
魏延心中已是沉了下來。說憤怒不是,說清醒,才真的恰當。
他沉沉的看了一眼馬超背後的紅袍,裡面藏着的龐統,這個人,也是個眼厲之人,恐怕已經看出他的端倪,所以才執意叫馬超不殺自己。
人的潛意識已經替他做了選擇。
也就是說,在他第二次來引馬超的時候,龐統已經猜出來了。
而他願保,就說明他看出來了他的本意。
就算他僥倖不死,在戰場上被人救回劉營去。
此人,可能也會用同樣的計來殺他。就算劉備仁德,不會殺他,但只要心裡有了猜忌,棄而不用,是早晚的事。
而這個人,短短瞬息之內,已經將這些全想通了。
他更知道自己也看得透,想得明,所以根本不至於非要他死。
此人,與諸葛一樣的人!一路貨色!
他,會用同樣的計策。
也就是說,無論他被俘在此,還是被營救回去,都是一樣的絕境。
只有死,或是降才能逃脫。死,成全忠義名,可是死,也冤。降,便成了可笑,只能與眼前這人,以及馬超爲伍……
魏延咬着牙,十分不甘心。他向來也以忠義留世,難道……一朝之間,就要改節嗎?!
冬日的河水何其的涼冷?!魏延只覺頭腦昏昏沉沉的,加上馬顛的厲害,便是再怎麼聰明也沒想得清楚明白,做出抉擇。
忠義與個人所在乎的私節本來就是矛盾的,便是機智如他,自詡頗有才能,此時也是犯了難,難以抉擇出真正的決斷。
恍然之間,只覺這騎兵營無比的驍勇,一直在破着陣的關竅,曲折着前進,無往不利。而兵陣之中,無人可擋,西涼少子馬孟起,威風無比。
火光,冷箭,陰雲蔽日,全是密密麻麻的盔甲。亂了,全亂了。蔡瑁此時已經完全被陣中的局面給弄的頭暈腦脹。
入眼所處,全是伏兵,退回去,又變了陣,完全再找不出退回的路,而前進,也總是被兵陣中的埋伏給弄的焦頭爛額。
堂堂荊州強兵,竟被這神出鬼沒般變化多端的兵陣給弄的頭腦發沉。
蔡瑁咬着牙,見自己軍陣勢已經全亂了,完全受制於兵陣所困,要麼被暗箭所殺,要麼被矛戈所刺,你待擋時,他們如潮水般退去,你一鬆懈,又出其不意的換另一個方向殺來,弄的人心惶惶,鬼哭狼嚎。
這個時代的士兵目不識丁,一生所最尊崇的信仰,可能就是鬼神。自然界中很多無法解釋的事物,他們自有自己的解讀,比如夢境,比如無木之火,這些,他們都有着屬於自己的解讀。而現在,諸葛的兵陣所用的這個神出鬼沒的手腕,完完全全的嚇住了他們,他們看不到天地,只見入眼無法觸及的敵兵。
他們就是覺得被天地所棄,而一定要死於此鬼陣之中了,所以驚恐,慌亂之中,進退不得,反而自己相互踩踏死者無數!
蔡瑁如今十分被動,被動到哪怕自己看到這處境,也是慌了神,冷汗一層層的如漿子一樣的印在後背上,若不快點突破,只怕他的軍隊都要分散着一一的被殲滅了。
“此陣何人可破?!”蔡瑁回首到處尋到自己的文官與隨從武將等人。然而大家的面上也都是茫然,只能在被動的接受着兵陣之中的殺機。
“將軍,吾等在陣中,只恐當局者迷,識不清全局陣法,如何破陣?!”呂介拱手道:“此陣極爲高明,便是吾等也都識不破,只恐是陣中之陣,機中藏機,若是找不到陣眼,無法可解,如團亂麻。”
“亂麻?!”蔡瑁冷笑道:“快刀可斬亂麻!硬衝可能破陣?!”
呂介道:“早試過了。然而我們可硬衝,對方卻一直在變陣,若對我等兵力所在瞭如指掌,他變陣反而將我軍纏的更緊更深,如同沼澤,越陷越深。”
蔡瑁聽了,冷笑一聲,道:“裝神弄鬼之陣,亂吾軍心。如若無人可解,只硬衝。我軍強,他陣弱,必不能敵!”
“此陣若無高手解,只恐難解。而硬衝,只會不斷的落入陷阱,反而越陷越深。”甘寧也到了前方來,對蔡瑁道:“敵軍無將可用,意欲用兵陣消耗我軍實力也。越是拖延對他們越有利,而我軍越是慌亂,越是亂打,對他們也越有利。當此之時,末將以爲,若無人解陣,不如稍安勿躁,保存實力。”
蔡瑁聽了若有所思,的確是太被動了。
之前一味的衝進來,結果進來以後,完全就被牽着鼻子走。這一點讓蔡瑁也慌了神。此時經甘寧一提醒,蔡瑁也反應過來,的確,敵軍一直未有任何一個可得力的大將出來迎戰。
一直都是引着他們往軍陣深處走,然後絞緊,纏陷,越是掙扎,越是殺衝,越是硬闖,反而越爲不利。
如同蛇裹上了獵物,越是掙扎,越是動彈不得,受制其間。
既然不能掙脫,又是越陷越深,先放鬆自己,在陣中積蓄實力,不要被其消耗?!
也就是說,拖!
蔡道:“我軍已全陷落陣中,興霸是說,拖?!”
“然也!”甘寧道:“我軍終勢強,諸葛亮兵陣雖強,然兵終弱,只要我軍不亂,拖下去,他必疲。當務之急,是要穩住我軍,不以進攻爲主,而爲防守爲要!在陣中,設立防守陣。”
蔡瑁道:“興霸言之有理!便依此計,汝二人速速去收拾我軍,立圓陣防守!”
甘寧與呂介二人應了聲是,速速去了。
此時荊州兵確實是亂了,慌的不成樣子,若再不整兵定心,只會慢慢的被消解,然後一個個的被殺掉。
掙扎越深,這將是他們最終的命運。
蔡瑁軍令一下,甘寧與呂介二人很快穩住了局勢,合了三個大圓陣,只以防守爲主,不再主動進攻,漸漸的荊州兵雖然也焦急,可是心卻亂了下來。
蔡瑁心亂如麻,坐到戰車上去看敵軍,只見密密麻麻,一條條的兵陣,嘯雲蔽日,呼吵而奔跑轉動,輪流於各個方位,這其中的機密,蔡瑁識不大清。完全看不分明。
這除了局外人,局內人,如何能辯別得清,要得何等高才,才能破了這個陣!?
現下如何是好?!
難道只能被困?!等着被敵人消解殺死嗎!?
蔡瑁想起馬超這廝,雖然不想承認,但眼下,可能解困局的鑰匙,便是馬超了。
他正糾結之中,左右皆道:“什麼聲音?!”
蔡瑁一凜,只聽突突突的地動之聲,是什麼東西在地上滾動,然後壓的地面都震動起來,他尚如此,更何況荊州兵,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情緒,此時又染上了恐慌。
他們看着看不到盡頭的敵軍,絕望在心中漸漸升起,甚至弄不清楚,等待着他們的將是什麼樣的恐怖事實。
諸葛亮哪裡會讓他們在原地保存實力?!
既是七殺蛇陣,自然要分解腹中之食,否則,若不用胃液將之消化了,他們掙脫了蛇腹,蛇反而受殃而從外禍害。
他早料到了這一局,因此調換了軍陣,兵後撤,投石機推出來往前。
投石機是很大的東西,特別笨重,不好移動,但諸葛亮不僅改造了投石機,弄的輕便,甚至在逃亡途中沒有此物可造,他也能用山林間的東西,再複製一樣,只用木製,加以機關技巧,就完成了!
只因爲是木製,所能投的只有不太重的石塊,而且不可能是火石。
有些正規軍,是有攜帶着投石機的,此物,一能用來攻破城門,二能在石上裹以火油,待投出,便放火箭,立即能着,燒死敵軍一片。
石從天而降,火油從天而灑灑的滴落下來,是何等的恐怖,火一來,燒成火油,此等的威懾,震人心魂。如同地獄厲鬼放火索人。
此時諸葛所改造的,肯定威力不及此,畢竟倉促之間而準備的。然而,它在軍陣之中用起來,也不比投石機攻城戰中的威力小!
投石機這玩意兒,其實很雞肋,也就是野戰中的運用性不強,因爲太笨重了,等它到達現場,調好角度,黃花菜都涼了。
結果轉移陣地,還要花多少兵力護着它不被搶,或是被敵人所用,又是一陣費事。所以此物用的少,而且多以攻城爲主,放在城外,往城裡一投,民屋倒塌,土崩瓦解,有些小城池,城牆失修的,那基本投着投着城牆就破了。
也因爲機動性太差,便是正規軍也就那麼幾臺。真的不多。
而此時,此物在陣中所用,威力完全不亞於攻城!
爲何呢?!
因爲荊州兵已布圓陣,他們就是一座防守的城,出不去,固步自封的城。
諸葛就在這裡等着他們呢。
就在荊州兵慌亂不堪之時,突然己陣之中,砰的一聲,隨着地動,發出的是哀鳴聲,以及喧譁聲。人嚎馬嘶……
“發生了什麼事!?”蔡瑁臉色大變,可是這一次,沒有人弄清回答他,就有了第二聲,第三聲,然後是無數的石塊,從天而降!
砰,砰……砸在人身上的,當場砸破腦袋死亡,拋物線自上而下的威力,隨着加速度,擴大了幾倍有餘的力量,誰能阻擋?!
向來對空中的防禦,以地面來說,都是薄弱的,弱勢的,此時本就軍心不穩,被此一劫砸下,荊州兵損失慘重,完全的被砸蒙了,死於石塊的人多,一時亂起來,反而死於推搡踩踏的更多,再加上馬的暴躁,驚慌,整個兵陣都亂了。
蔡瑁想要安撫人心,然而生死之隙,再大的安撫,再多的言語全都失去了效用。
有的只有垂死掙扎,只有死裡逃生的哀嚎,以及對生的渴望,像瘋了一樣去突破。此時竟是連反擊也做不到了!
眼看着荊州兵折損慘重,蔡瑁是急的像跳腳的蛙。與其如此被動,還不如主動再出擊,殺就是!總好過在原地等死!
“殺敵!”蔡瑁令旗兵揚旗,擊鼓進攻,荊州兵此時也列不成陣勢分批進攻了,而是越發的分散,只顧殺敵,再顧不上排兵佈陣。
陣勢一時並不能四散而開,而諸葛安排的箭雨也紛紛跟着石塊落下,噗哧入肉的聲音不絕於耳,那種鈍聲,在黑暗之中伴着血腥味,再配合着慘叫,怎不叫人間地獄?!
刀劍無情,戰爭冷酷。史上之時,並未發生類似之事,諸葛並未如此早出世,劉備也未如此早就有如此實力和兵力,而蔡瑁,也沒有發出大軍而追殺……從呂嫺這個小蝴蝶開始,扇動了驟風的翅膀,將很多的事都改變了……
劉備兵再窮再弱,人數也制勝,裝備再不如荊州兵,勝在有用兵如神的諸葛亮。
此人機智過人,點兵成陣。
縱然此刻無有大將,也能將蔡瑁大軍克的掙脫不得,生不得生,死不得死!煉人爲獄,聚陣爲爐。
陣中如此之變,龐統遠觀,焉能不知?!
他對馬超道:“再不去救,蔡瑁就要被人坑死了。”
馬超擰眉道:“無用之人,何須救他,他死也不與我相干。”他厭惡蔡瑁,對他觀感實在差勁。
龐統冷笑一聲,道:“吾之智,汝之強,若無蔡瑁大軍在,想要從此陣中完全得脫,也夠嗆。救蔡瑁,就是救我軍。你可不要太自負自己之強了!騎兵的弱點,在這黑暗之中,在兵陣之中,想要破,諸葛就能破!兵陣之中的騎兵不如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