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灰頭土臉的,道“……尋其它出口!那趙雲消失,必定是遣別的路走了……他能找到,我軍必也能找到!”
“可是呂嫺必有兵馬攔截!”衆將道。
“無妨,我們有趙雲人質在手!”袁尚道。沒有真的,哪怕是假的也得弄成真的!
萬萬沒料到,詐她的計,如今成了保命之策了!
這個變故是真的叫諸將完全的沒有料到。他們不甘心,急躁的來到了谷前,似乎想要探明究竟,到底是真有伏兵,還是虛實之詐計!
冒險,值得嗎?!
如果冒險能夠得到一條生路,未必不值得!
顯然他們是想要冒險的,只要能活着出去,什麼險冒不得?他們賭的是,萬一呢,萬一這只是虛實之計,這谷前根本就沒有多少伏兵呢!只不過是故意插遍了旗,嚇唬他們不敢過谷呢?!
人的想法在那一瞬間是有各種念頭的,像在心頭開設了一場賭局,那股賭性也會豪爽的涌上來。押上所有,衝出去。
而局的兩頭,一頭是隻是虛計,根本就沒有伏兵,僥倖而衝出去,可能會有一條生路。一頭則是就算有伏兵,只要冒出去,哪怕只有一絲的可能,也比困在這裡強!
爲此他們焦躁的在原地走來走去,在心頭做着巨大的拉扯,像在做着拔河。一方面是怯怕,怕代出的巨大代價,一方面則是拼上一切的那種豪情壯志,不顧一切,不顧熱血也要賭上生路的熱情在心裡翻涌。
人是複雜多面的,人也有很多的極端方面,在這不斷拉扯之中的心聲中,在做着調和,像矛與盾的衝突,不斷的天人交戰,不斷的在心內上演着種種的取捨。
這就是人!哪怕是戰將和兵士,也都是人,在怕的同時,同樣在絕境所生出來的,便是無畏的勇氣和豪賭一切而贏得生路的大勇。
大勇者怯,大勇也生於怯,正是此理!
兩員戰將對視了一眼,眼底之中積蓄着熱火,一戰將道“你在此候着,我且帶人進去一探,倘我不能出來,便不必再尋此路出,當另擇他路也!”
另一戰將點了點頭,緊脣緊抿,因爲緊張和不知前程和生死的忐忑,讓他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
對於戰爭來說,打仗是不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絕境。困於一個局中不能得出的絕境。就算一盤死棋,沒有解脫,沒有出路,纔是最恐怖的。
他們不怕被呂嫺打死,但卻最怕,被困死!
無論如何,哪怕只有一絲的希望,也必須去探分明,否則,不甘心!
戰將應了一聲,清點了二百人,帶着死的覺悟,慢慢的往谷中走去了!
風聲赫赫,穿過谷而迎面吹來的風是巨大的,彷彿一個能把人吸入吃進嘴裡的怪獸,呼號着發出天與地之間的風響聲,谷遠遠的看去,黑乎乎的不見盡頭,不知底細,而兩邊的谷上面,飄揚着呂字旗,獵獵作響,狂風亂舞。
這一切,讓人怯怕,因爲不知,它彷彿能吞噬一切!
他們開始深入了,馬蹄踩進雪裡,發出啪沙的聲音,除了風聲,只有這啪沙聲,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這些聲音,安靜的令人恐慌。
誰也不知道這黑乎乎的谷裡有什麼,正因不知,才覺得可怕!
他們進入了谷口,突然,彷彿只是一瞬間,肅殺的聲音整齊的響起,擡首一看,才知是谷兩邊不知何時冒出來了兩列弓箭手,他們搭上了弓弩,對準了谷下的人,唰唰唰!
無聲的箭矢紛紛離手,在風中破空之聲尖嘯而刺耳,噗哧聲是扎入人和馬的血肉的聲音,傳來的是馬的嘶鳴和袁兵的慘叫!
他們甚至還沒有深入谷中,就已經被射殺。
精準,殘酷,不留一絲的餘地,整練有肅,冷酷冷血的默契,甚至都不帶一聲的多餘聲音。
進入谷中的一多半已經不可能生還,還有剩下的幾十騎像瘋了一樣的逃了回來,狼狽不堪,驚恐萬分!
他們帶着倉惶逃了回來,臉上還有無限的失望和難過,道“不可通過!上有伏兵,俱是弓箭手!谷內情況不明,也許也有伏兵!”
那戰將見那員戰將沒能回得來,心裡染着哀傷,他看着兩翼的伏兵,在思忖着如果己方兵法發弓箭射殺這些高處的弓箭手的可能性可有多高。
然而谷內是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這纔是最糟糕的。
不能就這麼突破,如果就這麼突破,一旦進了谷中,兩側若居高臨下,無論是發弓箭還是投石塊,能把他們紮成肉泥。
誰也不知道他們會遭遇什麼,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安排了多少人馬。
這個地勢,太危險了。幾乎是全沒覆沒的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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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的甘心就這麼什麼也不做嗎?!放棄這個可以出去的路,可能是唯一的路,萬一折回去沒找到其它的路,如何是好?!
他在思考着突破的可能性。
然而,理智告訴他,想要突破這裡,根本就不可能!
“將軍,袁將軍叫將軍速回……”有斥侯前來報信。戰將只好回去。
袁尚道“我知爾等不死心,然而,這個地形,根本不可能突破得了。若進入,冒的風險太大了,對方只需少數人馬就能坑殺我軍!居高臨下,這優勢是何等的可怕,而我軍落於劣勢,這劣勢又是何等的恐怖。另擇路走吧,不可再遲疑。否則,斷了更多的生路……”
戰將道“對方顯然只是將進入谷中的我方人馬射死,不進入谷中,他們並不追殺,也許,這是虛實之計呢?!”
袁尚道“我知你等以爲是虛實之計,如果這並不是呢?!甚至是引誘我方如此作想,其實是想引我方人馬大批的進入呢?!”
戰將聽了便不語。
面對同一個情境,同一個局面,不同的人,所作出的反應真的太不相同了!
有時候人一旦心存希望和僥倖,就特別的盼着一個方向,像入了魔,然後引人走向死亡。然而,這個方向可能就是陷阱。袁尚雖也懼怕這絕境,這圍困,然而卻十分理性。
這就是帥與將的區別。戰將有賭生賭死的賭性。願意交出生命而賭一把。可是帥並不是,權衡利弊,左右協調,綜合優與劣,取得平衡。帥所做的決斷,更爲難。有時候看着是保守,其實,不過是權衡了一切,知道輸不起,不能輸而不得不保守的決策。
袁尚道“放棄這裡,迅速回去!只要我軍拿出與呂嫺生死一博的勇氣,未必不能有一線生機!而這個地勢,我軍已經錯過最佳的回去的時機……”
衆將看着袁尚,想了想,道“……是!”
兵士們已經累極困極餓極了,人的身體也到了極限,只能在雪地裡先暫時休息,找回體力。沒了輜重也不怎麼保暖,現在這個局面,人的心裡多少是有點喪的,並且帶着惶恐,這種恐慌,在軍隊裡蔓延,很危險。
這是一種心病,更是一種傳染病。一旦喪失了所有的希望,只會越來越沒有士氣!
袁尚心中警鈴大作,心中更是如火焚一般的煎熬。
如今這局面說什麼後悔,也是無用!只能不斷的想轍,離開這裡,找到生路。
“將軍,將士們身上所攜帶的乾糧不多了,也缺水少暖……”謀士不樂觀的道“三日內不離開此處,恐怕……”
袁尚臉上都有了龜裂的口子,嘴脣乾澀脫皮,縱是貴人之子,身在戰場,有時候遇到難處的時候的苦,又豈是在溫室之中的人可明白可理解可以訴說的?!
他心裡急,承擔着的更是重大的責任。肩上所扛的更是千斤重擔。
哪怕身爲主將,也擁有着比普通兵士好多了的吃穿,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也無法保持慣常的體面!連最基本的體面可能都做不到了!
袁尚心裡何其的難受。顧不上生理上的一切,只能心急如焚的趁着全軍休息的時候騎上馬遠遠的看了一眼這谷。
深深的,看不清內裡的情況,谷高且窄,風極大。是個天險。位於羣山之間,可能是唯一的通道。它是合格的兵家要道之地。
這裡是野外,人跡罕至,連村莊也沒有。
平時裡,恐怕人不至,只有野獸到的地方,而在兵家必爭之中,一旦被人所佔據,它的作用,將是致命的。
得天險者,得贏面。
上天的天平並不傾向於自己!
謀士指着這穀道“入則必死!將軍切不可心存僥倖!”
袁尚道“我知,只是諸將不肯甘心罷了!”
“這谷後到底有多少人馬,恐怕我軍連這個也弄不清……”袁尚道“呂嫺的底牌藏的很深。尚只怕,一旦我們另尋他路,這谷後的人馬必會追來,一旦前後一咬,我軍……依舊是甕中不得脫的局面……”
謀士道“如前臣所說,將軍,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若能隻身得脫,不可再放棄機會!只要將軍能回,只怕不剩一兵一卒,也得回冀州去!”
“此時,若想什麼臉面與尊嚴,一切無用了。只能想,活下去!”謀士嚴肅的對他道。
袁尚點首,心裡一片淒涼,不知怎的,心中酸澀難言,苦苦的眼淚也落了下來。風一吹到面上,那簡直不知道是什麼絕望的感受。那股寒意,彷彿苦到心裡,也涼到了心裡。
如今想什麼雄心壯志,什麼與袁譚爭勢又有何意義,能想的,所剩下的路只是怎麼活下來!
多麼諷刺!
人會落到這個境地裡!
袁尚身爲袁紹之子,無疑是倨傲的,自負的,自視甚高的。誰能想到會被一個呂嫺給處心積慮的弄到了這個境地。
這一切,該怪呂嫺嗎?!當然怪,袁尚當然恨。恨不得咬死她,與她一決生死!
可是這一切,難道他自己就沒有責任嗎?!
有的!如果他不是隻盯着勝負,只顧輕敵,他又怎麼會一步步的落入這個陷阱。至少現在他的處境,有一多半是他自己輕敵所造成的。
身爲袁紹之子,身份所帶給他的,除了尊貴與認同,還有自負的代價!
如果出不去,他死都會成爲一個笑話。天下人提起他袁尚來……他都不敢相信,天下人會是怎樣的哧之以鼻!
他不想死,他不能死在這裡,他不能以這樣的方式沒有尊嚴的死在這裡,像極了絕境的狼狽,蒼惶而沒有生路的可憐可恨!
袁尚在這一刻,心中當真是複雜難言。內疚有之,後悔有之,懼怕有之……而真正佔據主導地位的,就是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活下去。
只要回去了,還有機會再洗刷恥辱,如果回不去,那他是什麼?!死都成了笑話!
謀士鄭重的對他行了一禮,道“必要之時,將軍請謹記屬下曾對將軍說過的話!”
袁尚拱手對着他一拜,道“……尚必聽之!”
哪怕獨自離開,也必須要脫身的!
不惜一切代價。而這代價,便是他現在麾下的所有的軍隊。
棄卒保帥的默契!就是這麼冷酷。戰爭是冷血的,政治更是冷血的,容不得有半絲的猶豫。生與死麪前,如果不能保證贏,就一定要保證活下去,保存實力……
沒有太多的時間容袁軍休息,他們原地吃過了一點乾糧以後,繼續踩在冰天雪地裡前往,離開了谷口附近,朝着他們來時的大營的方向返回。
因爲無法生火,乾糧嚥進嘴裡都是凍的像冰塊,不消化,進入了胃裡,也沉的冷的像冰塊,人雖不再腹飢,卻能被腹中的冰塊似的食物凍的渾身發冷。捂都捂不熱。
更可怕的是,他們身上隨身攜帶的乾糧並不多了!
袁尚一走,就已有斥侯急回去報與臧霸。
臧霸將這邊安排好,親自押了一軍從峽谷進入,準備配合呂嫺,釘死袁尚。
這是不給生路的機會了!
袁尚如今的局面,就是前有阻,後有虎,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問號!
臧霸不緊不慢,墜在袁尚身後,問斥侯道“可有探知到趙將軍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