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郊,諸葛氏莊園。
劉備是個閒不住的人,出城巡遊散心,選在這裡落腳,與諸葛亮一同遊覽桑田。
自攻破成都,趙雲勸諫歸還益州豪強、大戶田產以來,成都城郊的官員地產多系自主購置。
不能依法剝奪,那就用錢來買,諸葛亮經常獲取賞賜,賞賜的物資也多拿去與鄰里交易,置換、擴大了莊園田產。
自漢口失利的消息傳來後,劉備雖沒發火,又加上六頭瑞獸折損一半,餘下的也送回山林,還有近日江都發生的事情,讓心情積鬱,食慾不佳的劉備突然就瘦了下來。
此時此刻,劉備腦海裡、眼前不時就浮現孫權的面龐,恨不得一萬劍將孫權剁成肉泥。
這個不要臉的人,彷彿是自己,是大漢的剋星。
現在拿到關羽的最新奏表和書信,劉備躊躇難決:“丞相,定國之事……朝野譁然,今生死難測,雲長又處置嚴厲,朕以爲不妥。”
說着,他將關羽的‘請廢宋世子表’遞給諸葛亮,涼亭裡只有兩人,遠處關平、法邈、諸葛喬等人站立等候,站的比較遠,也都低聲交流。
因爲諸葛恪做下的事情,讓諸葛喬有些擡不起頭來,不怎麼發言。
諸葛亮將手中羽扇放在桌上,雙手接住關羽的奏表細細研讀,神色動容,認同劉備的看法,太過嚴厲。
關羽在奏表中要求廢除關平宋公世子、商侯爵位,另立關興爲世子、商侯;以關平之子代替關興,襲爵漢壽侯。同時流放關平至漢興郡,具體刑期也未規定。
“此宋公家事也,臣不宜置喙。”
諸葛亮遞還奏表,轉而講述:“牽一髮而動全身者,此時是也。我軍連勝之勢皆因漢口失利而潰,天下側目,人心涌動。臣以爲,待孝先自嶺南歸來,可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什麼?
當然是南中之戰,荊湘流通糧食吃緊,朝廷百官遷移江都,帶去了將近五萬人口。這五萬張嘴還都是會吃的嘴,挑剔的嘴,不好養活。
益州米需要接濟江都朝廷,無力供應南中戰場,也很難支撐明年的北伐。
今年關隴、河北、關東、荊楚、吳越都是大面積乾旱,這場乾旱也是河西諸胡反亂的主要因素之一。
好在益州乾旱影響微小……益州如果也受到嚴重旱災,那整個天下必然赤地千里。
如果田信、欽天監這幫人烏鴉嘴說中,將明年旱災預判出來……急需休養的曹丕、關東、江東很難受,主動進攻的漢軍更難受。
諸葛亮將話題引到南中之戰,劉備眉目轉動,衡量方方面面。
大仗、爛仗打了一輩子,戰爭嗅覺還是很敏銳的,同時也比諸葛亮自信。
劉備略略思索形勢,反問:“無有萬餘湘軍助陣,丞相就不敢放手施爲?”
“陛下,自與曹操爭漢中以來,州郡無歲不戰,實有民怨,不可不察。”
諸葛亮展臂,手中羽扇指着南方:“彼輩素無大志,不比孫權之害,無需急於一時。若南中戰事反覆、膠着,爲天下笑,必使曹丕、孫權有機可乘。”
“不,這正是良機所在。”
劉備眼珠子一轉,與諸葛亮互視:“孔明,可知朕計策?”
諸葛亮斂去眉宇那一縷笑容,倒持扇作揖,面容十分莊肅:“陛下不宜設弄險計。”
劉備擡手輕擺,不以爲意:“事在早晚,誰能免之?”
見諸葛亮關切模樣,劉備心中沉甸甸,轉而又取出一封關羽的私信,從桌上推給諸葛亮。
他不言,諸葛亮也不語,細細研讀內容,彼此自有默契在。
這種默契彼此交錯,一起維持着大漢基業。
見了這封內容很多的書信,諸葛亮也不由沉眉,思索其中可行性,和危險。
劉備不着急,靜靜等候諸葛亮的答覆。
關羽前腳流放了犯事的十七名少年,後腳就把孫大虎流放……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孫大虎就是一根紮在大漢帝國官吏、士民眼睛裡的刺,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賜死,讓孫大虎以思念家鄉的方式病故,體面離世,也保全漢室威儀。
可劉禪夾在中間,肯定不能用粗暴、冷酷的手段懲治;何況孫權做下的事情,遷怒孫大虎算什麼事?
至於孫大虎三四月的身孕,跟孫大虎本人的命比起來……這種事情也沒有可比性,已經發生,能把孫大虎遣送江東,勉強也算收乾淨尾巴,沒給孫權鑽營的漏洞。
一個有孕,未成形的胎兒流產,在這個年代裡實屬正常。
至於孫兒,有一個羅侯劉封劉公苗的遺子,也能算是帝室之胄,自己的孫兒;另一個燕王劉封劉公胤也沒閒着,很快也要把兩個兒子送到江都,也可能送到自己膝前。
實際不缺孫兒,缺的是貼心的陪伴者。
劉備靜靜等候,諸葛亮卻陷入兩難……流放孫大虎後,誰來當大漢的太子妃,誰來今後母儀天下?
從勳貴裡找,也就兩家勉強有合適的女子,一個是張飛的次女,一個是田信的妹妹。
劉禪十五歲,田嫣虛九歲,張氏六歲。
顯然,太子是有生育能力的,再等五年,成就這樁婚事也分屬恰好。
可田信願不願意?
田信做事又不藏着掖着,家裡養着一幫軍吏子弟也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其中多少有些找妹婿的心思。
田信家裡的事情只有田信能做主,找其祖父、伯父不頂事……田氏家族太過機敏,得到麥城做屯田地時,一部《麥城戶律》就將田氏家族拆分,如今是同族不同宗,即便誅族,也就勉強能誅到田信伯父身上。
再擴大範圍的話,會引發朝野惶恐的。
察覺劉備期望目光,諸葛亮客觀分析,搖頭:“陛下,臣聽聞虞世方七弟、九弟曾養於孝先府內。虞仲翔陣歿後,孝先爲虞七郎、九郎賜字,長爲虞世基,幼爲虞世南,皆受孝先喜愛。”
虞忠中箭受傷以後,虞翻給兒子算了一卦,認爲忠字不降,是個容易招惹箭矢的字,又不便隨意改名,虞忠於是以字行於世,北府公文裡改稱虞世方。
虞翻其他的兒子,雖未冠禮,但虞翻已經起名,取了表字;田信插一手,無疑擔保了虞七郎、虞九郎的今後前程。
“還有此事?”
劉備看一眼遠處閒聊的幾個年輕人,以關興、法邈、諸葛喬的年齡來說,目前專心學業,等個四五年,娶田信小妹正好;還有張飛嫡子張紹,年紀最幼,與田嫣最爲搭配。
不止是上了年紀的大媽大嬸喜歡給後輩配對,中老年男士也有這類愛好。
何況,媒人這種事情,最開始都是德高望重的長者來說合、兼職。
迎着劉備目光,諸葛亮很確信自己的看法:“確有其事。”
沒法用分析常人的方式去推斷田信的心思,田信太多的行爲無法解釋。
劉備長吁一口氣,眼睛左右晃動略顯無神:“此事且交由雲長運作,南中之事,丞相不可懈怠。”
“是,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