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陵到襄陽,輕騎一天可抵,大軍行進需要三天,步兵輕裝行進需要兩天。
若是快馬急遞,速度能更快。
城中鐵匠坊裡,聚集此處的二十幾名鐵匠生火融鐵,田信的四面漢劍、鐵戟已燒成純質鋼水,正混合其他鋼材一同反覆摺疊鍛打。
開弓已無回頭箭,田信現在只能賭,賭孫權旺盛的事業心,賭馬超的威懾力。
就在鐵匠坊裡,田信捉筆書寫第二卷密信:“君侯親啓,末將夜得箭書,言呂蒙與吳侯商議背盟襲取江陵之事。此恐爲曹賊離間計,未敢深信。”
“信中有糜府君、傅將軍與吳侯私交之事。末將思慮于禁老將尚且晚節不保,弗論他人?故存疑慮。”
“若吳侯求婚遣兵助戰,此詐也,君侯千萬謹慎。”
“末將麾下夷兵聚散輪替,堪戰者不足三千。將盡遷降軍於糜城、臨沮,以避兇險。”
“今已遷於禁等軍吏兩千人入江陵安置,並有銳士五百駐屯君侯府邸近側。”
“夷陵控扼荊益咽喉,樊府君坦蕩君子輕信於人,恐爲孫儀、虞翻所算,末將已遣文布、鄧凱星夜奔往相告。”
“末將聽聞湘關屯留商米數萬石,實乃隱患。”
泉陵是零陵郡郡城,由郡守郝普鎮守,是荊南防線最南據點。
郝普是零陵郡守,湘水之盟前,郝普堅守泉陵,使劉備能率五萬大軍抵達荊州。不過卻被呂蒙誆騙,誤以爲無援,纔開城投降。
湘水之盟後,郝普等不願在吳效力的官吏被遣返,劉備繼續任命郝普爲零陵郡守。
湘關控扼湘水、瀟水,位於泉陵北十里,在湘水東岸。
湘水之盟以後,雙方以湘水爲界,但零陵全郡歸劉備,代價是關羽從長沙郡湘水西岸退軍。
換言之,雙方雖以湘水爲界,可孫權交出完整的零陵,也拿到了完整的長沙。
湘關相當於一座稅關,監管雙方商船,儲有一定商旅物資。
零陵北部都尉駐地在昭陵(邵陽),是武陵、夷陵之間的紐帶樞紐。
田信寫完密信就見隨黃權來荊州的參軍龐林也來到鐵匠坊,正與把玩新兵器模型的習宏交流。
新兵器模型是方天戟,呂布沒有方天戟,關羽沒有青龍刀,這讓田信覺得總少了些什麼。
如果自己以方天戟揚名立世,興許能帶歪許多魏國、吳國驍勇小將。
習宏一族是襄陽侯習鬱後裔,習鬱因與光武帝遊宜城郊外的黎山,一同夢到蘇嶺山神,敘前功封習鬱爲襄陽侯。習鬱就在蘇嶺山重修山神祠,因門前有一對石鹿,蘇嶺山改稱鹿門山。
習宏是零陵北部都尉習珍的親弟,是習禎的堂弟;習禎妹妹是龐林的妻子,襄陽投降曹操時,龐林妻子、女兒被遷往中原,龐林未再婚娶。
龐林是龐統的弟弟,隱居鹿門山講學的龐德公是他伯父。
習禎年輕時名亞龐統,位在馬良之右,屬於當時荊州士人排序第三的存在。
劉備入蜀時,習禎與兄弟四人一同追隨,現在都各據顯要職務,這還不算留在荊州的習珍、習宏兄弟。
龐、廖、向、馬、習、楊不是襄陽人,就是襄陽南邊的宜城人,彷彿一個馬蜂窩。
龐林見田信出來,上前取出白絹帛書雙手遞上:“將軍,此左護軍手書也。”
田信接住攤開掃一眼,見龐林神態輕鬆,猜測黃權那邊對龐林保密,就說:“士衡稍候。”
見田信轉身回屋舍,龐林退回幾步又與習宏敘舊,有些不捨:“黃公衡將往糜城常駐,不知你我兄弟何時能再聚。”
習宏性格與田信接近,平日寡言卻重心事:“可等左將軍移鎮荊州,弟與兄重遊鹿門故地。”
龐林微微頷首,北伐中原指日可待,原本意志消沉的他也按捺不住,遂積極投身軍旅。
越早打回中原,對別人來說是匡扶漢室三興劉漢,對他來說只是迎回妻子、女兒罷了。
屋內田信以竹簡捲住黃權的密信,一同用粗帛包裹,以松脂封口,松脂將要凝固時他取出沉甸甸銀印蓋下。
當夜,漢水北岸平魯城中。
王甫、關平、廖化三人齊齊列坐,關羽不時拿起桌上陸遜、孫權的書信翻閱。
孫權另一路使者其主簿左鹹也抵達襄陽,送上孫權、陸遜的信,並向關羽求親,關羽當場拒絕。
求婚之事不了了之,孫權卻在信中希望可以派夏口駐軍孫皎所部援助襄樊戰場。
陸遜信中則是極盡誇讚,並主動爲關羽分析局勢:“操猾虜也,忿不思難,恐潛增衆,以逞其心。雖雲師老,猶有驍悍。且戰捷之後,常苦輕敵,古人杖術,軍勝彌警,願將軍廣爲方計,以全獨克。”
“僕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儻明注仰,有以察之。”
姿態放的很低,願意提供各種力所能及的幫助。
關羽遲遲不語,想到了田信早前的密信內容。
稍後兩封信傳閱衆人,王甫說:“吳侯欲增兵襄樊,亦有利合肥之戰,我以爲無害。”
關羽頷首,依舊疑惑:“陸遜言辭謙讓隱隱有託身我軍之意,只是呂蒙怎會輕易回建鄴養病?”
許都漢室老臣接連舉兵失敗,八月鄴城魏諷舉事失敗,前後被誅殺數千家,關羽在北方的情報網絡已經癱瘓。
但孫吳方面的情報網絡還算穩定,呂蒙的確已經離開陸口,目前正在蕪湖養病。
他從關平手裡接回兩封帛書,目光落在孫權的信上,信中有遣虞翻隨孫儀去益州求藥的內容。
虞翻善醫術,隨孫儀去益州拜訪青城山仙人李意。
看吳軍各將,甘寧交出部曲,黃蓋病亡,餘下能打的宿將也就呂蒙、呂範、賀齊、周泰、蔣欽、徐盛比較出衆,再其他的將領即便擁兵萬人,但缺乏對陣曹軍的戰績,不好評估。
特別是呂蒙,堵在陸口,讓關羽如鯁在喉。
湘水之盟前夕,呂蒙輕取荊南,手段利落,如探囊取物。
這不是局部戰鬥,而是一場配合精密的戰役,呂蒙具有優秀的戰役籌劃能力。
現在關羽不僅當場拒絕婚事,還答應了孫權的援軍,孫權能派多少援軍?
三五千之衆,打一場局部戰役就差不多該調走休整,若是近萬人……吃掉就行了。
帳外當值的薛戎這時候推門而入,雙手捧着一卷松脂封口的竹簡,走到關羽身側,低聲:“君侯,江陵急遞。”
薛戎說話間目光觀察松脂上三寸見方的印痕:虎牙將軍印。
一側還有田信新刻的私印,就四個字‘田信孝先’。
薛戎深吸一口氣,緩步後退三四步,才轉身走出房間。
關平這時候上前取出短戟劃開竹簡外包裹的粗帛封口,關羽拿起竹簡展開,不想竹簡中還有一卷質地精良的白絹,質地接近於素。
有簡單紋理的帛叫做絹,絹的質量稍好於帛,最爲潔淨的絹,叫做練、素。
出類拔萃者,也可稱之爲練素之士。
關羽已經習慣田信的標點符號,看完後面容沉肅,眼皮擡起左右轉睛,又拿起竹簡中夾帶的白絹。
翻開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三寸見方的硃紅‘左護軍印’,這是黃權發給他的告誡信。
與陸遜、孫權的一樣,黃權的告誡信四六對仗,卻沒有標點符號,一眼望去全是流暢的章草。
黃權陳述益州儲備不足,告知他一個窘迫的事實。
如果荊州遭遇大變,夏收之前,益州擠不出大軍增援荊州。
現在調馬超所部三千人來荊州,已經是正常動員的極限。
關羽閉目沉吟,關平、王甫三人相互看看,也就靜靜等待。
最近軍中沒有大事,僅有兩件大事已經處理完成。一個是襄陽豪強進獻靈帝時失落的天子玉璽,一個是劉備任命鄧輔爲房陵郡守,將孟達遷入上庸去跟劉封擠在一起過日子。
關羽跟劉封沒仇,有矛盾的是孟達。
鄧輔就任房陵後,已徵集土民、漢民兵員,稍作整訓已得兩千人。
良久,關羽側頭看廖化:“傳令。”
廖化起身到一側研墨,捉筆等待。